“金兵杀人如麻,灭辽之时,血流成河。我韩家世为高官,先祖做过数朝宰相,名闻天下。金兵若是杀来,必不肯放过韩家。指望朝廷能杀退金兵,那是做梦。韩家若想自保,只能自己救自己。岳壮士武艺惊人,又通兵法。在下恳请岳壮士能够举家搬进庄园,带领众庄客日夜守护。”韩肖胄说着,竟是拱手对岳飞施了一礼。
岳飞连忙站起还礼,却并未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韩肖胄大急:“莫非岳壮士信不过在下的诚意?”他说着,抬手一挥,喊道,“把礼物呈上来!”
三个艳装侍女端着托盘走到了堂上。
一个托盘装着名贵的彩锦,一个托盘装着耀目的银锭,一个托盘装着晶亮的珍珠。
岳飞站起身,对韩肖胄深施一礼:“在下并非是有所贪求。在下只想问问大人,这庄园中共有多少庄客?”
韩肖胄怔了怔,皱着眉头道:“我韩家的庄客虽不多,可加上常年在府中用工的青壮汉子,也足有三五百人。”
岳飞又问:“金兵铁骑果真来了,这三五百庄客抵挡得了吗?”
韩肖胄张口结舌:“这……这……”
岳飞道:“金兵侵我大宋,是我大宋千万人之仇敌,非大人一人之敌也。大人欲图自保,当广散钱财,招集义兵,以保护乡里为号召。金兵不来便罢,若来便是一呼百应,个个奋勇杀敌。如此,金兵纵有百万,我大宋也能杀他个片甲不留,有来无回!”
“这个……”韩肖胄犹豫了一会,才说道,“如果在下仍在相州知州任上,那么还可以用‘守土有责’的名义,招集义兵。可在下已离任差不多两年了,如今闲居在家,这……这招集义兵,实在是……是名不正,言不顺啊。”
“皇上一向看重韩家……”“不错,皇上的确十分看重我们韩家。”韩肖胄不等岳飞把话说完,便抢过了话头,“可正因如此,朝中奸臣便对我们韩家极为嫉妒,我韩家若是不小心做出了什么……什么不甚妥当之事,便会被奸臣群起而攻啊。”
“如此说来,大人是不打算招集义兵了?”
“这件事,并不是在下所能担当的啊。”
唉!韩大少爷虽是个明白人,却畏首畏尾,难当大事。岳飞在心中叹道,又是拱手施了一礼:“小人家中有事,就此告退。”
哼!若非遇上了这等紧急之事,我堂堂韩家子弟,岂会如此抬举你?韩肖胄心中大怒,却又发作不得,眼睁睁看着岳飞退到了堂外。
老孙头走到韩肖胄身旁,眼中满是困惑之意:“小人真不明白,这个岳飞怎么如此不识抬举?旁人若能得到大少爷这般敬重,只怕都要感激得把头都磕出血来了。”
“唉!”韩肖胄叹了一口气,“老孙,你且到前面去准备好车马,我到后面告诉夫人悄悄带人收拾一下细软,随时准备离开这儿。”
“是。”老孙头答应一声,却并未走出堂外。
“你有什么事吗?”韩肖胄问道。
“小人想,我们相州有许多武功高强之人,比如郦琼、张用、孔彦舟这些人,都很有名气啊,大少爷何不将他们召来呢?”
韩肖胄苦笑了一下:“这你就不明白了,我要的人,不仅是武功高强,更须生性忠厚,绝不会反咬主人。”
老孙头点了点头:“不错,岳飞这人甚是忠厚,在我们韩家做庄客时,从不耍奸偷懒。”
“岳飞不仅忠厚,而且见识不凡。他说得不错,凭韩家这几百个庄客,怎么也挡不住金人。唉!可恨朝中奸臣当道,不然,在此国家危亡之时,我用岳飞之法,招集义兵,倒也真能成就一番大事。”韩肖胄懊恼地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大少爷既然要走,也就不一定非要用那岳飞。”老孙头见主人不高兴,忙转过话头,“不知大少爷是要到哪里去?”
是啊,我能到哪儿去呢?天知道金兵会攻到什么地方?我只怕是哪儿也去不了……韩肖胄心中一片茫然,无法回答。
岳飞走出韩家庄园,并未向家中走去,而是向着舅家姚家庄急急行去。
姚家庄离韩家庄园只有十余里,岳飞小半个时辰就已走到了姚家庄的村口。
只见数十个少年人正手持长棍,在村口的老柳树下练习击打之术。
一个身材魁梧,脸色紫黑,年约三十五六的壮汉手握一根胳膊粗细的枣木大棍,大声吆喝着,指点着众少年。
岳飞走上前,向那壮汉拱手行了一礼:“见过三舅。”
壮汉伸出蒲扇大的巴掌,往岳飞肩上一拍,笑道:“小子,几天不见你媳妇,就想得慌了?”
岳飞正色道:“三舅,我有要紧的事和你商量。”
壮汉道:“什么要紧的事?莫非你要扯旗造反?日他娘的,这个鬼世道让人活得憋屈死了,早该反了!”
岳飞皱着眉头:“三舅,我真有要紧之事。”
壮汉哈哈一笑:“好,好!你真是有要紧之事,不是变着法儿来看你媳妇的。”说着,举起枣木大棍凌空一挥,对众少年吼道,“小崽子们,好好练着吧,休坏了俺‘大棍姚墩子’的名头!”
众少年齐齐答应一声,把手中长棍舞得呼呼作响。
岳飞不觉赞了一声:“三舅,你调教出的这些小徒弟,着实不错。”
壮汉得意地笑了,扛着大棍,一边向村中走去,一边道:“在这相州的地界中,俺姚墩子的大棍还找不出一个对手来,小崽子们能跟俺耍大棍子,是他娘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岳飞问道:“五舅还好吧?办喜事的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姚敦道:“老五挺好的,东西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多亏你媳妇能干,所有的新衣全是她缝的,省了一大笔裁缝钱。”
岳飞道:“云儿那孩子怎么样了?只怕给三舅添了许多麻烦吧。”
姚敦笑道:“云儿简直是猴儿转世,成天爬树上房,惊得鸡飞狗跳的。”
岳飞有些不好意思:“这都是我平日太忙,使云儿缺少了管教。”
姚敦道:“小孩子就得有些猴性,这样长大了才会像个人样。”
两个人说着,不觉已走到了姚家门前。
姚家看上去较为殷实,有前后两进院子,数十间草房。
岳飞刚踏进院门,就见一个六七岁大小的孩子拿着木棍乱舞着,累得满头是汗。
“小崽子,还不滚过来,看看谁来了!”姚敦大喝道。
那孩子跳起身,惊喜地扑向岳飞,抱住岳飞的腿,连声叫着:“爹,爹!”
岳飞疼爱地拍了拍孩子身上的灰土:“看看你这猴样,又在瞎闹什么?”
岳云挥着拳头叫道:“爹,我可不是在瞎闹,我是在练武呢,练好了武艺,就去边关杀敌,立功当大将军,骑白马,披红袍!”姚敦大赞一声:“好,有志气!”摸摸岳云的脑袋,“你爹有事,别缠着,到外边玩去吧。”
岳云答应着,蹦蹦跳跳出了院门。
姚敦大声叫着:“老五,快出来!”
三十岁上下的姚敬从堂屋中走了出来。他满面带笑,白净的脸上泛出霞光般的淡红之色。
岳飞抬手施了一礼:“见过五舅。”
姚敬摆着手:“自家人,别多礼了,进来吧。”说着,将姚敦、岳飞让进堂屋里坐下。
岳飞问:“五舅的喜事是不是在下个月办?”
姚敬点点头,叹道:“照说呢,我这是填房,不用大办。可你三舅非大摆排场不可,也不管我愿不愿意。你来得正好,劝劝三舅,别让他太铺张了,给家里闹下了饥荒。”
姚敦瞪着眼睛:“古话说‘长兄如父’,父母已不在世,兄弟几个也只剩下俺俩了。庄子里的人,都看着俺呢。俺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你这桩婚事办好,让旁人放不出一个屁来。”
岳飞道:“五舅的事能不能提前在这两天办了?”
姚敦、姚敬大感意外,几乎是同时问道:“为什么?”
岳飞神情凝重,缓缓说道:“金国占了燕京城,就要打进中原来了。”
姚敦睁大了双眼:“这是真的?”
岳飞点了一下头,将他到韩家庄去的经过讲了一遍,然后道:“官军无论如何也挡不住金兵,我们百姓要想免遭兵祸,只能拿起枪棒,保护自己。三舅在相州境内,是响当当的一条好汉,结交的朋友甚多。五舅提前办了婚事,一可免得日后兵荒马乱时出了麻烦,二可借此将朋友们招来一处,商量个办法保护家乡。”
“这……”姚敬探询地向兄长望过去。
姚敦伸手往桌上一拍:“飞儿有见识,就这么办了!老五,你这就上丈人家去,告诉他们,金兵要杀来了,我姚家得提前办喜事。飞儿,你也别回去,俺爷俩得多商议商议。日他娘的,俺姚墩子练了几十年的功夫,这回总算派上用场了!”
岳飞道:“三舅,我还得回去一下,免得娘不放心。”
姚敦一摆手:“待会儿我让个小徒弟到岳家庄去告诉你娘一声不就行啦?古人说,乱世出英雄,这个鬼世道早该乱了,也好让俺爷们伸伸头。”
岳飞听着,心中一悸,他从舅父眼中看到的并非是兵祸将临的恐惧,而是一种猛兽渴望厮杀的兴奋。
时近午夜,姚家后院的一间耳房中,尚亮着灯火。
岳飞盘腿坐在炕上的小桌后,凝神盯着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