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不是说好不记仇的吗?我这是干吗?这么腹黑,王表到底犯了什么大错,不就是过了河拆了桥吗,不就是卸磨杀驴了吗,不就是得鱼忘筌了吗,这些也至于吗!
彤彤披着外套开完门又回床上蜷缩着了,这几天没有王表这个清洁工,略显凌乱。花也有点蔫了,叶子也落了一层土,茶几上好多瓜子壳龙眼核,垃圾也满了。我想喊王表回来,可惜他已经走远了。
刚拿起拖把,马上就扔下,强迫症啊洁癖症赶紧地该憋一憋了,我还是病人啊,从身体到心理都是伤,还是好生修养着吧。
我躺床上给周蕾打了一个电话,探探风声。
周蕾先汇报了她的日常工作,她正在准备伺候太子公主们吃午饭,大家运动过度,都饿得嗷嗷叫了。李老师去抬饭了。然后问了我的脚伤。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下周差不多能上班。”
“不容易啊,我还以为你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呢。可把我们给害惨了,太阳班的刘老师调到我们班了,就因为你闺女柳希希每天雷打不动地嚷着要找你几遍,做操的时候,上厕所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午睡起来穿衣服的时候,放学送去坐校车的时候,跟定了闹铃一样要哭闹一阵。烦死了。”
希希从那次烫伤我手以后,打电话她妈地回不来,她觉得自己没妈妈会被欺负不硬气,有一天午休起床,非要让我给她穿衣服,并突然改口叫我蔷薇妈妈,老师们纷纷猜测肯定是她爸爸教的。
尤其是希希还特别生动形象地讲解了她生病我留宿她家,我,她,她爸爸,三个人睡一张床上这个事儿。整个园都传开了,我百口莫辩。
刚在床上躺下,邵嘉瑞的微信每日笑话如期而至,不用看时间我也知道,中午十二点半了,小邵同志在吃午饭。
从上次KTV聚会以后,小邵同志在饭点就会发笑话,提醒我这个人活灵活现地存在着。
从不客套,也不寒暄。
一开始发的是蚂蚁大象的笑话。
第一天正午十二点半。
一蚂蚁看见一大象向它走来,便把自己埋在沙里,只留一条腿在外面。燕子看见了便问:“喂,蚂蚁,你在干吗?”“嘘,不要作声,我想绊死那该死的。”蚂蚁回答道。
我:然后呢?
第二天正午十二点半。
燕子又看到一群蚂蚁排队向前走,就问:“你们做什么去呀?”
领头的蚂蚁回答:“昨天绊大象摔了一个跟头,摔成了重伤,我们一起去给他献血。”过了一会儿,燕子看见蚂蚁又排着队回来了就又问:“怎么这么快就抽完血了?”领头的蚂蚁回答:“只有一只蚂蚁的血型和大象相同,所以我们都回来了,就抽他的好了。”
我:难道还有?
第三天正午十二点半。
麻雀看见一头大象躲在一根草后面,把一条腿伸出来,就问:“大象,你在干吗呢?”“嘘,别让蚂蚁听见,前天他绊伤我弟弟,今天我也绊他一次。”
我:……
第四天正午十二点半。
麻雀又看见一群蚂蚁排队向前走,就问:“你们做什么去啊?”
领头的蚂蚁说:“昨天大象躲在草后面想绊我,我就把丫的腿给踩折了,现在抬他去医院。”
我:小邵,你够了!
接下来,从动物过渡到了人类——小明上场。
一天,小明哭着回家,他爸爸问他为什么哭。小明说:“今天上历史课,老师问他,八国联军是怎么来到中国的,我说不是我带来的,老师他就骂我。”他爸爸打电话给老师:“老师,你错怪小明了,小明虽然有点调皮,但我向你保证,八国联军绝对不是他带来的。”老师:“……”
又有一天,老师带一群小朋友到山上采水果,她宣布说:“小朋友们,采完水果后,我们统一一起洗,洗完可以一起吃。”所有小朋友都跑去采水果了。集合时间一到,所有小朋友都集合了。
老师:“小华,你采到了什么?”小华:“我在洗苹果,因为我采到了苹果。”老师:“小美你呢?”小美:“我在洗番茄,因为我采到了番茄。”老师:“小朋友都很棒哦!那小明你呢?”小明:“我在洗布鞋,因为我踩到了大便。”
我记得我看到小明踩到大便这个笑话的时候,是午饭时间,我正喝着番茄蛋花汤。一股汤汁从鼻腔里喷了出来,手忙脚乱之际我又打翻了剩下的半碗。
旁边的老师看着我捧着手机狼狈的样儿,都停下了八卦是非,特别关注了一下我的现场直播。他们就纳闷极了,抛开当三儿道不道德不说,这人简直是幼儿园里一颗冉冉升起的奇葩,怎么就被高帅富看上了?当然了,这些是后来周蕾告诉我的。
我费了厨房半卷手纸,才处理完一片狼藉。
然后饭盒也没刷,一脸黑线地去厕所找个坑位蹲下,给邵嘉瑞回微信:问候你二大爷的,害姐出洋相!
他仍然雷打不动地每天准时更新笑话,从不闲聊。小明也长大了,过渡到家庭夫妻笑话阶段了,从昨天开始已经进化到成人有色阶段了。
今天发的这个,让我不顾形象地捧腹大笑,我的笑点是不是太低了。
深夜的街上一个一丝不挂的裸男打了一辆出租车。女司机上下左右一直盯着男人看,裸男愤怒地问:“你他妈看什么呢?”
女司机回答说:“我看你他妈的从哪掏钱!”
我回:哈哈。
碰见特别好笑的,我会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手机充电,睡觉。从医院回来以后,我的睡眠就开始不好了,这也是我应得报应的一部分吧,我自己活该。我扔了那个芭比娃娃,下定决心好好工作,再不给唐长老添乱。看看她退休的时候,能不能欣慰地发现多了一个园长备选。
彤彤每次身体抱恙都会折腾杨得,今天也不例外。
杨得就是那个澳洲小袋鼠,悉尼那边此刻是晚上六点多,跟北京有三小时时差。彤彤的眼圈又泛红了,肯定是刚才哭过,又是老一套台词,我都腻味了,要不就是我都疼死了你都不在身边,要你有什么用,要不就是你再不回来我就找别的男人了,好多男人追我,还有更哭笑不得的是震动棒都换几个了。
我讨好地捧着纸巾盒双手奉上。
摄像头里澳洲小袋鼠戴着厚厚的瓶底眼镜,头发微卷,偏分,白胖白胖的,有点范伟年轻时候的神韵。笑容可掬的模样让人感觉挺和蔼可亲的。不管彤彤说什么,他都不恼。
彤彤抽噎了一下,说:“杨得,我喝口水去,你跟蔷薇聊聊。”
我凑到视频前比了个剪刀手说:“杨老湿,你俩都聊啥了,你看把我们彤彤都聊得口干舌燥的。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迎娶我们女神?再不下手黄花菜都凉了。”
“别急,我肯定会回来的,你放心。帮我好生照顾彤彤。哥不会亏待你。”
这个杨老湿是有来历的。他俩一电话到激情处就回味仅有的几次久别胜新婚的激情。在宾馆咋来咋去的,谁先洗的澡,谁买的套,谁先挑逗的谁,谁先高潮,谁又发起进攻,都一一详述。
我这个旁听者脑子里展开一幅春光无限的画面,跟听有声情色小说一样的效果。彤彤最后总结发言说:“讨厌,人家都湿了。”
能不湿吗,我都欲火焚身了。
彤彤喝完水,情绪也调整好了,我就知道接下来又要进行的内容了。
她根本就当我是个摆设,沉浸在二人情欲纠缠的世界里,从不避讳我,但是为了她更好地发挥,达到淋漓尽致的效果,我一般都会窝在沙发里捧着手机打掩护,假装没听见。
彤彤身心得到满足以后,双眼迷离地挤进我的被窝来我身上蹭,环着我脖子撒娇。我往里挪了挪,给她盖好被子,让她别闹了,我烦着呢。
她软绵绵地说:“蔷薇,你听我说,那个假日本鬼子也太小心眼了,这么多年了还耿耿于怀,毕竟都过去那么久了,当时那种情况谁都会自保的,你也别内疚了,你们现在就算是两不相欠了,忘了这件事吧。”
我叹了一口气,关了台灯说:“你要睡就睡,别叨叨。”
“要不然你考虑考虑邵嘉瑞吧,我觉得他虽然贫嘴,但是人挺好的,处处看呗,说不定……”
“你是拉皮条的啊,真操心。滚你自己屋里睡去。”
脚好以后,我就去幼儿园报到了。据达子说,有几个伤得比较重的同事还在医院住着。
达子还说,他想去医院看我,又怕我责怪他当时没接住给我添堵。
我咧着嘴笑笑。
传达室放着一排蔫了的蔷薇花束,我呆呆地站在冬天的晨雾里,看了好一会儿。
达子说:“花店的伙计非要送,付钱的人交代是包月的,不管人在不在,反正花我们是履行承诺送到了。从这个月开始就没有再送了,估计是这季节也没有了吧,你看看干得跟木乃伊一样。这玻璃房啊太晒了,我也没顾上浇水,花瓣一抖都快掉光了,就成这德行了……”
我把其中一朵还没来得及开放就已经枯萎的花苞摘下来夹在教案里,嗅了嗅,尚有淡淡的香气。
又要开始苦逼的工作,这么久不上班,业务都生疏了。我先拐到唐长老办公室报到。蓓蕾班的孩子们在欢快地唱歌,我踢踏着芭蕾舞步哼着《天鹅湖》就上楼了,到了二楼楼梯口,刚好看见唐长老,还有两名主任一同向我行注目礼。
“张园长好,李主任好,熊主任好。”我九十度鞠躬行了三个大礼。
“沈老师这状态不错,真看不出来脚受过伤啊。”熊老师意味深长地说。
“我这也是锻炼一下,促进恢复嘛。呵呵。”我尴尬地说。
唐长老说:“既然没事了,就好好上班。你告诉周蕾,你们班上周缺勤的孩子有点多,去逐一打电话向家长了解一下情况,你下班以后来办公室汇报吧,我正好有事找你。”
目送完领导,我的心情跌宕起伏,唐长老找我准没好事,一定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
进到班里,小朋友都在用淡盐水漱口,洗手,准备吃早点。
很多小朋友都围过来,亲昵地尖叫:“沈老师,沈老师,我们好想你啊。”
我摸摸这个,亲亲那个。大家都争前恐后地往我怀里钻,让我抱。
希希本来是躲在窗帘后跟挨着她的肖佳琪窃窃私语,看到我进来,并无特殊的举动,露出一排小米牙笑了一下,那个笑容明媚而生疏,她是知道什么了吗?九日会告诉她吗?她还会喜欢她的沈老师吗?
冬日早晨的阳光透过玻璃暖暖地照进来,孩子们听着音乐,在吃着椰蓉包,喝着热牛奶,周蕾在一边准备教具,生活老师都在忙着擦被顽皮的孩子弄洒的牛奶。
有点小嘈杂的安静,孩子们在交头接耳,又怕被老师发现那种的,偷偷的,窃窃私语。
有种雨后春笋蓬勃生长的感觉,像重新活过来一样,很美好很清新。
再见吧,昨天,从今天开始谁也别想伤害我。我要做一个内心强大的人。
我过了一段自我催眠的日子,我每天都盼望着快点过年,过年就可以回家了。我跟彤彤说,过年一回家看看我们家的大黄牛,大白鹅,还有小时候经常去摘野果的小山坡,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我想找的恩人也找到了,我的心愿也完成了,在北京除了她我谁也不牵挂了。如果碰到混得不错的老同学,彼此有感觉,也许就嫁了,生两个娃,平平淡淡,了此一生。
午休的时候,发现手机欠费停机了,出门充话费。大门口停着一辆香槟色的车,跟九日的一模一样,我像触电一样退回来,躲在篱笆墙这边,心脏怦怦跳个不停,直到一个胖子从车里下来拿了一包衣服给大班的老师。
他在做什么,出差还是上班?还在恨我吗?他还像过去那样藏有很多心事吗?他难过的时候还会喝很多酒吗?喝多以后有人照顾吗?
沈蔷薇啊沈蔷薇,你可真能操心呀。
下午孩子被接走以后,陈助理来通报,唐长老要找我谈话。
心里忐忑不安,还是硬着头皮去了。进办公室的时候,唐长老抿了一口茶,放下保温杯,正襟危坐。
她坐在我旁边,把我的手拉进她怀里,说:“小沈老师啊,你有对象了吗?”那双手真温暖啊,让我一下子想起了我妈妈。
我使劲摇摇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唐长老想退休以后干婚介?
唐长老干咳了一下,说:“我听其他老师说,你腿受伤以后被希希他爸接走了,而且没有住我们园安排的医院。我可没有老糊涂,你是个成年人,还受过高等教育,应该懂得礼义廉耻,不是我说你……”
于是就开始说我了,说累了就喝口茶,然后接着说,轻描淡写,呢哝软语,满是关切。
唐长老在说话的时候,为了防止她的唾沫喷到我脸上,我就侧过头,刚好看到九日曾经坐过的那张椅子,想起他的手指在桌子上轻敲的样子,还有那带着寒意的眼神。那天他就把我认出来了,这些年他每每想起救了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被冤枉遭受牢狱之灾,是不是很寒心?所以当我再次伤了希希,他才会失望透顶,恨我入骨?
她说:“小沈老师,你要想想你老家的妈妈,她如果知道了会失望吗?”
九日说,那个白衣少女在他心里早就已经死了,难以言明的情绪到了顶峰,眼泪像决堤的海,我趴在唐长老腿上哭得像个泪人。她一边安慰我,一边跟我道歉,说她言重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哭什么。
我虽然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不太乖的孩子,但是我发誓,除了那次酒吧事故现场逃走,我问心无愧,从没有对不起谁。我笑着跟彤彤说我忘了,这句话绝对是骗人的,得不到他的原谅我日夜难安,我恨不得把一颗真心挖出来祭天。
难过的时候我就折磨彤彤,拉着她去做头发,去欢乐谷坐过山车。去KTV唱歌,去逛街买一堆并不喜欢的衣服,去超市买一堆垃圾食品。按道理应该是催肥的节奏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体重已经飞速降到五十公斤以下,对于光脚一米六五的我来讲,像一株营养不良的松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