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钟摆的加速度还在不断增大，大有已经攒够势能，就要以最大加速度冲过摆幅最低点的架势。
当他们把第3块能量块搬进狄拉克号驾驶舱的时候，飞船显示的重力加速度已经接近5个G，所有人都被压到地板上，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难了。肖恩趴在过渡室的门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被压到了面部和胸腹部，仿佛有一片炙热的烈焰在贴着地板燃烧，他感觉眼皮像灌满铅似的重得抬不起来，他觉得自己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他想干脆趴在地板上睡上几分钟，就几分钟……不行，我必须趁现在还有几分清醒，立即命令他们终止任务，立即撤回狄拉克号，不然就来不及了。
肖恩几乎是集中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才断断续续地吐出了几个字：“夏……夏博士，我……我命令你们……立即……立即撤回……狄拉克号。”
可是，肖恩断断续续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此时的夏禹杰耳膜像在打鼓，他已经无法听到肖恩发出的任何指令，他趴在普朗克号的驾驶舱中，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韦伯向前推着的能量块上。但这块能量块实在太重，重得来好像一座山，韦伯每推动它一寸，都要拼尽全身所有的力气。
肖恩觉得他的意识即将消失，就在这最后的时刻，他感觉他的双手被几只手用力拖着，一寸一寸地向后移动……
夏禹杰还趴在地板上，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奋力抵抗着越来越大的重力，他尽力睁着眼睛，看着那块比蜗牛还慢的能量块一点一点地爬到他的面前。终于，他尽力前伸的指尖够着能量块了，那种冰凉细腻的质感顿时让他兴奋起来。他用力蹬腿往前一撑，就一把抓住了能量块的两个角。这时，韦伯的手还死死撑在对面的两个角上，他们四目相对，都看清了对方那张被憋得青紫而扭曲的脸。韦伯并没有放开撑在能量块上的手，他向夏禹杰摇了摇头，就继续推着能量块向前移动。夏禹杰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松开手往旁边移开，好为韦伯让出前进的通道。经过大约十几分钟的调整，夏禹杰终于转到与韦伯并排匍匐的位置，开始一齐用力推那块能量块了。两人合力虽然力量倍增，但重力又在这十几分钟内有了明显的增加，估计已经达到了6个G。渐渐地，不管他们怎样齐心协力，都看不见能量块有一点移动的迹象了。
此时，洛伊、玛丽和海伦已经合力把肖恩拖进狄拉克号，再把他拖进抗压子宫中。洛伊已经在两个女人的帮助下坐到驾驶座上，眼睁睁地看着重力加速度的数值不停地爬升着。玛丽再次爬回到过渡室的门口就再也爬不动了，她感觉全身的血液已经集聚了全部的能量往胸腹部和脸上喷涌，好像随时都有从她那柔嫩的肌肤中破皮而出的危险。她奋力用下巴支撑起灌满水银似的头，眼睁睁地看着夏禹杰和韦伯推着能量块在普朗克号的过渡室边无法动弹。两个过渡室的距离加起来不过四米，但此时对他们来说仿佛隔了一条银河，银河尚有鹊桥可渡，而他们之间已经被隔离于异度空间，永远无法穿越！玛丽模糊的意识中已经感觉到一个可悲的结局，她吃力地抬起右手，向夏禹杰和韦伯做了个胜利的手势，然后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洛伊发出了一声呼喊：“调整……姿态！让他们……滑落进来！”
洛伊明白了玛丽的意思，他略微迟疑了一下就拉动操纵杆，想把狄拉克号调整到重力线的下方，好让韦伯和夏禹杰借助重力的作用滑进狄拉克号。可是，他刚一拉动操纵杆，飞船就开始旋转起来，一圈，两圈，三圈……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玛丽在第一圈就差点被甩出过渡室，是她在情急之中抓住的舱壁扶栏救了她。有那么一瞬间，玛丽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普朗克号中的两个男人，她看见他们在飞快的旋转中失去了依附，像两只断线的风筝似的飞进了普朗克号的船舱深处……
在这异常危急的时刻，洛伊趁着最后一丝清醒，果断地按下了关闭舱门断开连接的按钮。
夏禹杰和韦伯已经明白了眼前的处境，唯有断开连接，狄拉克号才可能有几分逃脱的机会，否则，人类才刚刚建成的两艘量子飞船都将葬身于这个钟摆系统中。当他们这样想着的时候，就看见狄拉克号的外门缓缓关上了，接着就在一阵剧烈的震动声中，两艘飞船的连接舱轰地断开了。就在这断开的一刹那，夏禹杰和韦伯被真空巨大的负压猛然吸了出去。在飞入太空的那一瞬间，夏禹杰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出了一句话：“再见，狄拉克号……”
可是，他的喊声已经没有空气为他传播出去，他在最后看了一眼还在疯狂旋转的狄拉克号后，就跟随同样疯狂旋转的普朗克号向着那个无底的深渊坠去……
38、
肖恩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抗压子宫”中，头虽然还有些昏，但已经不再有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他随手点开了悬浮视窗，查看了狄拉克号周围的环境，他发现在静谧的星空中，几乎是在飞船的正前方，一颗比地球上看到的金星还要亮好几倍的星星在远处发出耀眼的光芒。难道……那就是太阳？难道我们……就要回家？
肖恩赶紧从“抗压子宫”里钻出来，脚刚一触地，就感到了那种熟悉的重力，显然是飞船已经开始以1G的加速度减速了。肖恩来到驾驶舱，见洛伊正全神贯注地坐在驾驶座上，正在主电脑上分析着一组数据。而玛丽和海伦则坐在旁边的助手位置上，也在忙碌地查找着资料。
见他们的长官过来，他们都起立向他欠身行礼。
“长官，您终于醒了，请您坐到椅子上，让我先给您检查一下身体状况吧。”海伦说着拿出一个手镯式体检仪带在了肖恩的手腕上。
“我们现在到哪里了？”肖恩问洛伊。
“报告长官，我们已经飞入太阳系，很快就要到家了。”洛伊愉快地回答。
“我们是怎样摆脱那个钟摆系统的？”
“我让狄拉克号作了最后一次量子跃迁，没想到这一次却非常成功，一下子就跳到了太阳系附近。”
“那算我们走运，也算我们命大。”肖恩忽然想起了还差两个人，“对了，夏博士和韦伯呢？”
洛伊没有回答，他的脸色马上阴沉下来，两个女孩儿也不时地偷眼瞟着他。
肖恩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但他还是想从洛伊的口中亲自得到证实。“你们都哑巴了？夏博士和韦伯呢？”
见洛伊还是不敢回答，玛丽只好大着胆子说了出来：“我们万不得已，把他们俩留在普朗克号上了。”
接下来谁也没有说话，一阵难堪的沉默。
终于还是肖恩先开了口：“你们做得没错，谁也不会怪罪你们。在我们当中，谁能活下去都是胜利。我只怪我在关键时刻身体掉链子，哪怕我再多支撑一会儿，也许他们就有活下来的希望。”
肖恩说着，用拳头重重地捶着自己的头。
海伦赶快拉住他的手，把体检仪从他的手腕上取了下来。海伦查看了一下那上面的数据，轻松地说：“已无大碍了，看来您身体恢复得不错，我们真为您高兴。”
肖恩的思绪还没能完全从那个“钟摆系统”中解脱出来，他接着问道：“你们与普朗克号断开连接的时候，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还是玛丽抢着答道：“都还活着，但已经爬不动了，我们也想爬过去救他们，但我们也都没那份力气了。”
“你们就忍下心立即断开对接，把他们活活抛弃？”肖恩吃惊地望着玛丽和洛伊。
“我们没有。洛伊还调整了飞船的姿态，想让那条连接通道变成一个斜坡让他们慢慢滑过来。可是，没想到飞船刚一调整，狄拉克号就带着普朗克号疯狂地旋转起来。当时我就想，这下我们彻底完蛋了，只要洛伊一失去知觉，我们就谁也别想活命了。好在洛伊在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果断断开了与普朗克号的连接，接着又调整飞船姿态作反向加速去抵消那个要命的加速度。狄拉克号的动力总算起了点作用，我们才终于缓过一口气来，一边作着量子跃迁前的准备，一边挥手与普朗克号告别，与夏博士和韦伯告别。”
肖恩已经感动得泪流满面，他哽咽着说：“你们真是好样儿的，我为你们感到骄傲，也为洛伦斯基、夏博士和韦伯，以及牛顿号中那两位英雄感到骄傲。他们都已经跟随牛顿号和普朗克号一起，作为钟摆的一部分长留在那个宏大的‘钟摆系统’中了，从这个意义上讲，他们已经成为时间的一部分与世长存，他们将在那片瑰丽的时空中得到永恒。”
“是的，他们将随着那‘钟摆’在一次一次循环往复的摆动中得到永生！”洛伊终于说出一句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狄拉克号已经把速度降到第三宇宙速度以下。火红的太阳在前方照耀着，把它背后的天幕映衬得分外深邃。在它下方，那颗蓝色的星球已经如一颗硕大的蓝宝石般静悬着。那就是我们日思夜盼的家园，那就是所有宇航人都盼望着回归的“家”。
这个家还是那个家吗？还是那个有着亲情、爱情和友情的家吗？或者已经不是那个家了，那个家已经被“涅槃计划”变成了人间地狱，已经被“伟大统帅”变成了征战的工具和杀人的武器？信子还好吗？我与她分别多少年了，是十年还是二十年？还是更久？她是不是已经老了？已经老得不成样子？妈妈还在人世吗？她有没有从那种植物性生存状态中苏醒过来？爷爷呢？爷爷应该不在人世了，我离开时他已经那么老，能活过一百岁的人还是太少……
狄拉克号已经飞临地球大气层之上，下面那个蓝色的星球碧波万里，云雾缭绕，显得那么静谧安详、赏心悦目而又令人神往。
肖恩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向内华达空天基地发出了久违的呼唤：
内华达空天基地，内华达空天基地，狄拉克号向你呼叫，狄拉克号向你呼叫，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在一阵吱吱的干扰声之后，狄拉克号收到了一个女报务员温暖的话音：
狄拉克号，狄拉克号，这里是内华达空天基地，这里是内华达空天基地，你的呼叫已收到，你的呼叫已收到，欢迎回家！欢迎回家！
听到这段温暖无比的话音，四位远归的游子眼眶一热，已是泪流成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