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两难处境,有时仅仅是一种无知的借口!当“伟大统帅”的阴谋被挫败之后,人类才蓦然惊觉,他们挫败的是自己的希望,杀死的是自己的英雄——就像哥白尼、布鲁诺、伽利略被无知的教会所迫害。
很多时候,由于无知,我们会以正义为借口自绝生路!
39、
狄拉克号在内华达空天基地顺利降落。
肖恩与他的三个战友在舱室中紧紧拥抱,久久不肯放开。
狄拉克号的舱门缓缓打开,肖恩揣着一颗忐忑的心,第一个走向舷梯。在肖恩的眼里,似乎一切都是老样子,整个基地还是跟离开时一样秩序井然,那幢竖着许多天线的指挥塔也没有变,还是一副灰头土脸的低调模样。天空也跟离开时一样灰蒙蒙的,四周压着厚厚的阴云。寒冷的北风还是狠劲地刮着,刮得整张脸都生痛生痛的,让人有一种真真切切还活着的感觉。难道一切都没有改变?难道“涅槃计划”并没有得逞?地球还是离开时的地球?人类还是离开时的人类?信子呢?她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吗?
肖恩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警戒线外那个红衣女人的身上,那不是信子吗?是她,一定是她!她已经挣脱地勤的阻拦,不顾一切地向这边跑过来了。她那被风扬起的长发,她那在风中飘飞的红色风衣,都跟分别时的情景别无二致!看来她是个心软的女人,她已经把肖恩离开她时的绝情忘得一干二净。
肖恩也几步蹿下舷梯,忘情地向她飞奔而去。凛冽的风在耳边呼呼地刮着,他感觉自己就要像鹞羽人那样飞起来了。终于,一对久违的爱人穿过了时空的鹊桥,幸福地投进了对方的怀抱。
他们就这样紧紧相拥,恨不得时空的坐标从此定格。不知过了好久,肖恩才抬起头来,仔细端详信子的面容。看着她那娇嫩紧致的肌肤,看着她那乌黑油亮的秀发,看着那双东洋女子特有的单眼皮眼睛,肖恩顿时感到一阵眩晕——怎么回事?怎么可能?难道是时光的刻刀在她娇嫩的肌肤面前不忍下手?抑或是时间之神只对她一个人法外开恩?
“怎么,你好像一点都没变老,还是那么年轻,跟我们分别时几乎没有两样?”
“看你说的,到太空去转一圈把脑子转病了?”信子微笑着反问他,“难道你不想年轻?我本来就年轻嘛。”
“我是想说,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现在究竟是哪一年?国际联盟还是史蒂芬孙主席领导吗?梅内特呢?他在哪里?他怎么没和你一起来?你们在一起过得还好吗……”肖恩一口气向信子甩出一连串问号,越问越觉得真有哪里不对劲儿。
信子一直笑吟吟地看他说话,等他停下来喘气时才很肯定地说:“别胡思乱想了,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我们都还好好的。要不你看看我的时间,再看看你的,看看究竟有多少时差。”
信子说着把肖恩的左手牵起来与自己的左手并在一起,指着那对情侣腕媒上的时间说:“你看看,看清楚了吗?你的是2217年11月8日13点20分,我的是2218年12月23日14点35分,相差才一年多,从你们离开地球到今天返航也才过了三年多一点。”
肖恩看着一大一小两只情侣腕媒,忆起当年带信子在瑞士洛桑选购时的情景。这对腕媒带有陀飞轮的古典造型,同时兼具经典名表的走时功能和最先进的超全息情景畅游功能,深得信子喜爱。肖恩的目光反复在腕媒与信子的脸庞之间游移,但他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他一下想起曾经把信子托付给梅内特,曾经有个“三年约定”,于是他试探着问:“这么说你还没跟梅内特在一起?”
“什么?你说梅内特呀?他……他怎么会与我在一起呢?人家正在执行一项很重要的任务,等任务完成了他就会来看你的。”
“不对,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肖恩抽回自己的左手,盯着信子的眼睛问,“这究竟是我的时间错了,还是你的时间错了,或者根本就是爱因斯坦错了?”
“还是改不了瞎琢磨的老毛病,我们谁都没有错,我本来就年轻嘛,你不是也没有老吗?”
“是啊,我们都没有老,我们都没有错,可能是爱因斯坦错了,是他的相对论错了。”肖恩喃喃地说。
很快,一架印着红十字的飞车飞过来,停在了肖恩和信子的面前,两位年轻女护士轻盈地跳下飞车,站在了车门的两旁。随即,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从车门里钻出来,微笑着朝肖恩挥手。“肖恩先生,欢迎您回家!我是联盟主席助手威尔斯,奉国际联盟之命前来迎接你们,请你们上这辆飞车。”
肖恩一听是联盟主席派人来接他,显得很激动,他放开信子迎上前去抓住威尔斯的手。当他发现被他抓住的那双手隔着一层厚厚的乳胶时,才像悟到了什么似的放开它,有些不知所措地问:“史蒂芬孙主席还好吗?你们真的收到我们发往地球的信息了?帕格纳呢?你们把他抓起来了吗?”
威尔斯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微笑,他很有礼貌地对肖恩说:“肖恩先生,你关心的这些问题稍后会有人告诉您的。我现在的任务是迎接狄拉克号七名舰员去基地医院体检和隔离。”
“隔离?您的意思是说我们还不能马上回家?”
“是的,这是从外太空归来的人都必须经历的程序,想必肖恩先生您是清楚的。”
“您打算让我们隔离多久?”
“如果情况还算正常的话就只有一周,时间会过得很快的。”
“如果你们要说情况不正常呢?那还不是由你们说了算。”玛丽插嘴说。
“这个……”威尔斯双手一摊,耸耸肩说:“这个可就不好说了,那得由你们自身的实际情况决定。”
“都是些什么鬼程序呀?到了家门口还回不了家?”海伦也抱怨说。
“好了,大家都别说了,一切听从威尔斯先生的安排。”肖恩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横生枝节,赶紧让大家就此打住。
威尔斯见加上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洛伊才四个人,就问肖恩:“怎么才看到四个人下飞船?还有三个呢?”
肖恩心里一颤,低声答道:“夏禹杰博士,洛伦斯基舰长和他的助手韦伯先生,他们都……”肖恩喉咙发哽,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明白了,他们都没有回来,已经为人类的宇航事业捐躯了,是不是?如果是,他们的名字将永载史册,人类会记住他们的。”威尔斯终于收敛了他的微笑,“那么,普朗克号呢?你们是否追上了他们?抓到杰弗逊了吗?”
“普朗克号向我们发了求救信号,可等我们对接上去,杰弗逊一家已经死了。”
“呵呵,咎由自取!那是他杰弗逊罪有应得,但也不该让妻儿为他陪葬哦。好了,大家都上车,基地医院已经做好充分准备,好让大家在那里度过愉快的一周,我也会在医院住下来,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找我。”威尔斯像一个热心的导游似的招呼着他的客人。
肖恩刚要跨上飞车,突然想起那两具冰棺还在狄拉克号上,于是退回来对威尔斯说:“威尔斯先生,还有一个情况需要向您汇报,狄拉克号上还有两个人需要得到您的特殊照看。”
“什么?还有两个人?不是只有你们四个人回来吗?”威尔斯显得很惊讶。
“确实还有两个人,他们是我们在一个‘钟摆系统’中救回来的,他们是一百五十多年前飞往半人马座的牛顿号的舰员,现在还冬眠在冰棺中的冷冻液里。”
“钟摆系统?牛顿号?冰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肖恩的话把威尔斯搞得一头雾水。
见威尔斯一时有些发懵,玛丽赶紧走过来向他简述了遭遇“钟摆系统”,并从牛顿号中救出肖凌和王雪两位先辈的经过。
威尔斯听了嘘唏不已,当即表示请肖恩放心,他马上通知人体冷藏专家过来处理,并答应等肖恩隔离期满后再择机实施解冻唤醒程序。
对威尔斯的安排肖恩非常满意,他这才在信子的搀扶下上了飞车。
几分钟后,飞车在内华达山中的一个村落中降落。这个在飞车上看上去像村落的地方其实是一座按乡村村落布局的医院,这座医院是专门为宇航员建的,所有宇航员的体检、治疗和疗养都在这里进行。整座医院坐落在一个方圆几千米的山间盆地中,有一条清澈的小河从盆地中央流过,小河上有四五座不同风格的小桥把医院的各个部分连接起来,让凡是到这里来的人都有一种如同重返田园时代的感觉。
信子也被留了下来,理由是她已经接触了从外太空归来的人,也必须接受七天的隔离,这让肖恩有些喜出望外。
肖恩和信子被安排在一座临河的小院里,院中的几丛腊梅刚刚绽放,让整个院落时时处处都充满了扑鼻的幽香。肖恩房间的南面是一扇大落地窗,冬日的暖阳能轻易照到床前,让他的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温暖与亮堂。
肖恩斜躺在舒坦柔软的靠背上,开始接受各种仪器的检查,他一边欣赏着窗外小河上的风景,一边向信子轻松地讲述几次星际历险的经历,一切都是那么惬意,一切又是那么安适,所有的不安与忧闷,所有的恐惧与危险,所有的消沉与绝望,都在这样的日子里消失得无影无踪。肖恩这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终于又从虚无的深空回到了鲜活的人世。
肖恩他们的体检结果很快出来,他们四人都未携带或感染任何宇宙病毒。威尔斯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于是他就于当晚在医院为他们举行了一个隆重的欢迎晚宴。不但安排了丰盛的美食,还安排了一台精彩的歌舞表演,把全美最红的摇滚歌星朱莉也请来表演助兴。肖恩喝了很多酒,直到回到住所都一直处于兴奋状态。当只剩他和信子两人的时候,他这才开始向信子细致询问母亲和爷爷的情况。
“信子,我妈妈和爷爷的情况还好吧?爷爷在我离开的日子里有没有提起我?妈妈醒过来了吗?”
信子满眼愉悦地望着他说:“爷爷的身体很硬朗,他只要一钓到大鲤鱼就叫我去吃,爷爷的糖醋鱼太棒了,如果几天吃不到都会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至于妈妈吗?她还是老样子,我猜她一定是在暗暗盼着你回来,也许等你出现在她病床前的时候,她就会奇迹般醒来,这样我们一家就可以幸福地团聚在一起了。”
“好了,别饶舌了。只要他们都好,我就可以放心睡大觉了。唉,梅内特呢?他怎么没来接我,要不你去找个电话来,我想马上和他联系。”
“你下午不是问过了吗?你知道隔离期间是不许与外界联系的,他忙完任务自然会来看你。”
“我知道他小子是在跟我赌气,他怪我没让他一起去追踪杰弗逊。我想他小子最多过不了明天,就会迫不及待地跑到这里来。”
“是的,那你还担心什么呢?赶快睡觉吧。”信子说着就为肖恩牵开被子,示意他上床睡觉。
肖恩眯着眼睛有些暧昧地看着信子问:“那你呢?你睡哪里?”
“我吗?哼哼——你懂的,隔离守则第7条,你不是下午才学过的吗?”信子边说边把还有些贼心不死的肖恩推到床上,为他掖好被子,然后在他依恋的注视下走出了房间。
40、
第二天一早,信子就带着海伦和玛丽来到肖恩的房间。海伦满脸泪痕,一进门就哭闹着要回家。肖恩赶紧钻出被窝,睡眼惺忪地问:“海伦,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
“她对院方‘代为保管’腕媒的行为极为不满,请求用院方的通讯系统与父母通话也被拒绝,所以就闹着要回家。”玛丽代她回答。
“呵呵,哭鼻子到成了你的特长了,在飞船上已经哭过几回,怎么好好的回来了还哭啊?”肖恩以一副不以为然的口吻看着她说。
“可是,可是我的家就在山那边的一个小镇上,也不知道爸爸妈妈他们好不好?”海伦抽抽噎噎地哭诉着,“要是他们都不在了怎么办?我对现在的时间表示怀疑,按照相对论,应该已经过去几十年了,也许我的父亲已经不在了,我走的时候他哭得老泪纵横的,说这辈子怕再见不到我了,那时他已经满过了七十岁,我想他肯定不在人世了……”
信子见海伦又要放声大哭,赶忙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来,海伦,不要急,先坐下来听我讲,你看看我,你们走的时候我去送过行,你是见到过我的,你看我老了吗?没有吧,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们所经历的时间跟地球上的时间几乎是同步的,相差不过一年多而已。”
“是啊,海伦,信子说的完全是事实,她在我的眼中一点都没变老,那是一如既往的年轻漂亮,一如既往的鲜嫩可人,你看她的脸,你好生看看,是不是啊?”肖恩表面是在劝慰海伦,暗地里却在大拍信子的马屁,拍得信子得意地朝他挤眼睛。
“可是,也不能电话都不让打呀?”海伦看上去已经平静下来,她喝了口水接着说,“实在不行,让我看看父母的适时视频也行呀,只要能看他们一眼,也好放心隔离呀。还有,房间里连全息信息窝也不配备一个,让人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这跟在狄拉克号上有什么区别,不是想把人逼疯吗?”
“嗯,海伦提的这个倒是个问题,长官是不是跟威尔斯反应一下。”玛丽也同意海伦的说法,其实她也想马上知道亲人们的现状。
正说着,洛伊也走了进来,他附和玛丽的话说:“海伦提得对,我也请求长官马上向威尔斯反应我们的要求,他们不能把我们当白痴,我们有权知道地球和人类的现状。我对我们所处的时间和世界都深表怀疑,我甚至感觉我们正在经历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洛伊的一席话说得肖恩全身直冒鸡皮疙瘩:是啊,我怎么也有这样的感觉?无论信子如何证实,都无法完全消除我对我们所处的时间和世界的怀疑。
“好吧,既然大家都不放心,我马上叫威尔斯过来,让他把这一切跟我们解释清楚。”肖恩说着按下了床头的呼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