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见信子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洛伊看,就打断他说:“呵呵,你小子,想象力倒是丰富。我说你是科幻电影看多了吧,哪有那么玄的。好了,我也说说我的看法。我认为现在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帕格纳真的只按了两下按钮,‘涅槃计划’被终结,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人类还是那个人类,我们还是我们。把我们接到这里只是走一个常规程序而已,是为我们的身心健康着想,是为人类的安全着想。这样,六天之后,我们就会和亲人们团聚,回去该干嘛还干嘛。当然,也不排除帕格纳在怀特看到他之前已经按了一下按钮,也就是说那个该死的程序已经被启动,如果真是那样,我们确实就要面临怎样融入鹞羽人世界的问题。但从昨晚到今天的情况来看,这世界并不可怕嘛,你们看看威尔斯,看看那些表演者,看看我的宝贝儿信子,他们可怕吗?不可怕嘛。是不是啊?”
肖恩说到最后,显出一副故作轻松的样子,还把信子揽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你真的不怕我是鹞羽人?”信子转过头,俏皮地反问他。
“不怕,大不了也让我们变成鹞羽人,不就世界大同了吗?”
“可是,我始终认为……”
见洛伊还想坚持自己的观点,肖恩再次打断了他,“好了,别胡思乱想了。开饭的时间快到了吧,我们去享受美食啰。”
午餐还算丰盛可口,厨房特地为肖恩烧了个糖醋鲤鱼,让他美美地饱餐了一顿。回到房间,肖恩就一头钻进温暖的被窝里蒙头大睡。他发现,在寒冷的冬天,窝在温暖的被窝里什么都不做,才是度过漫长等待的最好办法。
肖恩其实很少睡着,他的大脑始终被那两个截然不同的可能性折磨着。特别是常常坐在床沿为他端水倒茶的那个人,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她吗?为什么他越来越觉得她与她之间有那么一点不可名状的差异?是那种用心的最隐秘处才感觉得出的那种差异。
肖恩就这样一直被这些念头折磨到第二天傍晚,直到得知威尔斯要明天上午才回来的消息,他才终于窝不住了。他决定悄悄出去走走,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界,是不是像洛伊所描绘的那样可怕。他趁信子离开房间的时机悄悄溜出了院子的大门。
大门朝南是一条便捷的小路,不远处就是一座横跨小河的桥,那桥不知是从哪个开得很大的脑洞里冒出来的创意——其实那根本就不是桥,而是一条七八十米长的单桅船,那根高耸的桅杆垂下的几条铁链正好成了桥身的悬索,整座桥就像是被一次暴涨的山洪冲到这里搁浅于两岸间的一条船。
肖恩信步走到桥上,就真的像站在一艘古老的船上了,他顿时有了一种变身海盗的感觉。而这条船却悬空搁浅于河的两岸,被永远剥夺了远航的机会,这不正像我们此时的境遇吗?肖恩走过这座奇异的桥,沿着一条石板小径登上一个栽满人工植物的小丘,眼前的视野顿时开阔起来。他这才发现这个小丘是在盆地中俯瞰盆地全貌的最佳位置,他在目光的牵引下转了个圈,很快发现这个盆地有诸多诡异之处:盆地四周雪山环抱,而盆地里面却绿意盎然;基地医院散落于小河两岸,所有房舍都被刷成了灰白色,像是一位拙劣的画家在绿色之上涂上的几抹生硬色彩;除了那座船桥之外,其他的几座桥也怪异无比,有的像古代的几节脱轨的绿皮列车横跨河上,有的像一幢高楼整体倒在了河的对岸……
我这是身在何处?是梦境还是现实?是在人世还是在一个完全未知的虚幻世界?
这时,太阳已经落进两座雪峰间的山坳,变成了一个水红的光球,显得一点都不刺眼,它那褪色的光芒也在盆地景物上染不出一点色彩来。就在肖恩再次把目光投向那个光球的时候,他发现在那光球的左下方有一个明显的圆形黑斑,有网球那么大。他起初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在使劲眨巴几下眼睛之后,那个黑斑仍然像一张人脸上的大黑痣似的长在那里。
一定是太阳出问题了!这是肖恩在第一时间冒出的念头。难怪威尔斯迟迟不见回来,一定是国际联盟正在紧急商讨对策。人类该怎么办?地球生命还能存在多久?地球文明还能走多远?难道所有文明都不能走到问鼎终极真相的那一天?大冰河期的劫数,BD文明的威胁,“涅槃计划”的灾难,再加上太阳出现异象,人类究竟还有多少道坎需要去迈过?面对这一连串纠结的问题,肖恩倒宁愿洛伊的感觉是真实的,如果我们真的生活在一个虚拟世界里,那么这所有的劫数和灾难都是一些虚拟的设置,我们所经历的所有苦难和煎熬都是一些虚拟的感受,我们所经历的痛苦和死亡都不是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我”的存在只是这场虚拟游戏中的一个念头,世界不因为“我”的在与不在出现一分一毫的增减——不生不灭、不增不减、不净不垢……这就是佛的世界,也是帕格纳的“涅槃计划”要达到的境界。我们是不是误解了帕格纳?我们是不是还应该从更深的层次去解读“涅槃计划”的要义?
肖恩就在这种神思恍惚中往回走,刚走到那座怪异的船桥边,就见一个女子一团火似的闪进他的视线里。“怎么?这么好的傍晚景致,不想多待一会儿?”
肖恩回过神来,原来是穿着一身橘红羽绒服的玛丽向他走来。他们走到桥的中间,都停了下来,肖恩才答道:“景致虽好,可惜已近黄昏,一切都将被黑暗淹没。”
“长官,你这是话中有话哟,你把一种莫名的恐惧传递给我了,我好害怕。”玛丽用凄迷的目光望着肖恩,一副想得到保护的哀怜模样。
强势的女人偶尔露出的柔弱无疑对男人是最具杀伤力的,肖恩心里微微一凛,颤声说:“我不是故意要吓你,你快看那轮落日。”
玛丽把目光转向那轮马上就要落下山坳的太阳,幽幽地说:“我已经注意到了,你是说日轮左下角那个黑斑吧?你是不是认为太阳出大问题了?”
“你不觉得现在的气温比我们离开地球的那些年的同时段低了好多吗?”
玛丽伸手在空气中划了划说:“是很刺骨的,感觉不到太阳的一点温暖。看来确实是太阳出问题了,可我们拿它也没辙呀。它本来就是一团氢在燃烧,哪里燃大点,哪里燃小点,那是它自己的事情,我们谁管得了它?”
“你看过太阳的减光全息视频吧?它的整个表面都是火焰舞动的海洋,即使火焰的舞蹈会跳得不太均匀,但也不至于出现那么大的黑斑,那有多大你知道吗?至少在一亿平方千米以上,超过了地球表面积的五分之一。”
“确实够大的,你想到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了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由此却可以推知另外的原因,一个造成我们目前境况的原因。”
“你是说他们为什么会把我们软禁在这里?”
“是的,外面的人是因为太阳出了状况,才把我们像囚徒似的隔离在这里。从诸多信息可以分析出一个结论:国际联盟正在竭尽全力试图解决这个问题,威尔斯也是为了这个问题才离开的。”
“但也不至于把我们隔离在这个鬼地方啊?你看看,这些怪异的桥,那些像古墓一样的房子,还有,除了我们几个人和几个工作人员以外,你还看见别的人了吗?难怪洛伊会感觉我们生活在一个虚拟世界里。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不是你分析的那么简单,我真的好害怕。”
玛丽的一席话把肖恩看似清晰的思路又搅得一团糟,他不想再折磨自己的大脑了。“好吧,天快黑了,我们该回去了。”
“不,我还想你陪我待一会儿。”玛丽用祈求的目光盯着肖恩看了一会儿,紧接着就做出了一个令人惊异的举动——她一下扑进肖恩的怀里,伸出双手抱住了他。“我害怕,快抱抱我。”
肖恩被玛丽突兀的举动呆住了,玛丽金色秀发间散发出的一种特殊气息一时让他有些迷乱,他下意识地抬起双臂轻轻地抱住了她的腰。
肖恩很快清醒过来,轻轻推开她说:“你是个好姑娘,其实洛伊很不错的。”
玛丽仍然用一双凄迷的眼睛望着他,摇摇头说:“不,我谁都不要,我只爱你,一直爱你。”
玛丽的眼神和话语再次让肖恩一颤,顿时在他脑海中闪现出一些不可思议的奇怪画面:那是在哪里?他怎么会牵着玛丽的手在一片梨花中漫步?那又是在那里?他和玛丽躺在月光下的帐篷里,紧紧地相拥一处……
肖恩赶紧甩了甩头,转身面对西天。这时,太阳已经完全隐没在山坳的背后,只为雪峰上的天空留下一抹淡血似的色彩。
回到那个小院,寒梅的幽香扑鼻而来,信子笑吟吟地迎上他,扑进他的怀里甜甜地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42、
威尔斯终于在第二天上午返回医院,他微笑着走进肖恩的房间,歉意地对他说:“肖恩先生,听说您一直在找我,实在抱歉,让您久等了。”
一身睡衣的肖恩懒懒地从床上坐起来,狐疑地看了看略显疲惫的威尔斯说:“快请坐,威尔斯先生。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我只是觉得无聊,想多个人说说话罢了。信子,快给威尔斯先生冲一杯咖啡,我得和他好好聊一会儿。”
“不,给我泡一杯中国龙井吧,我喝得惯的,这样我才好与肖恩先生谈一些共同的话题。”威尔斯说着很随意地在床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呵呵,威尔斯先生言之有理,喝同样的茶,谈同样的事儿,这才是快事一件嘛。”
很快,信子就把两杯用青花瓷杯泡的龙井端到两人中间的茶几上。“威尔斯先生,请慢用。”
威尔斯端起茶杯,很中国范儿的撮着嘴唇吹了吹浮沫,轻轻呷了一口。“OK,香!好茶!”
肖恩已经坐到侧面的沙发上,也呷了一口说:“嗯,还是咱们中国的植物饮料好啊,这龙井也是我最喜欢喝的,据说这独特的香味几百年来都没改变过。”
“是啊,我还听说这茶不但能提神、能养生,还能改变生活的节奏,甚至能减慢时间流逝的速度。这也是我喜欢喝中国茶的原因,我也想活得更久呢。”威尔斯说着,又有滋有味地呷了一口,“算了,对茶的研究我只是一知半解,再说下去就要露底了,我们还是聊点别的吧。”
肖恩听他这么说,也不再隐瞒找他来的用意。“威尔斯先生,你应该明白我现在最急于知道的是什么吧?”
威尔斯把茶杯放回茶几,略微思索了一下说:“这个我当然明白,我知道你头脑中有很多问题需要答案,这很正常,谁处于这样的环境都会有很多问号。我想我们还是慢慢的来吧,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我这里还有一段视频,也许它能帮到你,请信子小姐把另外三人也叫过来吧。”
信子很快把玛丽、洛伊和海伦叫了进来,威尔斯已经把贮存卡插进了那个卡座,对面的墙上已经出现了闪烁的雪花。
很快,画面上出现了一间宽大的审讯室,一张受审者坐的椅子被孤零零地放置在房间中央,对面是一排高高在上的审讯台。接着就看见审讯台侧面的门开了,几个人鱼贯而入,分别坐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这些人肖恩大都认识,坐在正中的是史蒂芬孙,他的右边是迈巴克和怀特,左边是自己的手下摩尔斯和一张陌生面孔。
接着就看见对着审判台的那个门开了,帕格纳被亨利和一名卫队士兵押了进来。亨利毫不客气地把帕格纳按到受审椅上,麻利地把他的双手铐在两边的扶手上,再把卫队士兵递过来的脑波监测头盔戴在他的头上。帕格纳看上去很有精神,好像并不因为成了阶下囚而受到一丝打击,他挺直腰背坐在椅子上,手腕虽然被铐着,但双臂仍然很自然地放在扶手上,就跟坐在“伟大统帅”的宝座上一个范儿。
史蒂芬孙审视了一会儿自己曾经的副手,语调平淡地对他说:“我的老搭档,你看上去气色不错嘛。你明白为什么把你带到这里来吗?”
帕格纳迎着曾经的上司的目光,坦然回答:“我不太明白,请主席明示。”
“你应该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你是有罪的。”史蒂芬孙逐渐加重了语气,“你犯下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反人类罪,你这是在把整个人类向绝路上引!”
“不,我没有罪。”帕格纳用力摇了摇头说,“有罪的是你们,是你史蒂芬孙主席,是你迈巴克博士,是你怀特卫队长,还有肖恩和狄拉克号上的那帮人,是你们让这个真正能拯救人类的‘涅槃计划’功亏一篑。你们才是历史的罪人!”
摩尔斯见帕格纳一点没有认罪的意思,赶紧大声对他说道:“你无需再作狡辩,你犯下的反人类罪行已经是铁的事实,我们随便拿出一条证据来都足以治你的死罪。我们找你来不是要你马上认罪,而是想把一些技术上的细节弄清楚,这样也好让你有减轻自己罪责的机会。”
“我没有狡辩,我也无须认罪,时间会让一切真相大白!”帕格纳仍然昂着头,一副桀骜不驯的姿态。
“请你摆正自己的位置,你这是在接受审讯!”怀特大声提醒他。
但从审讯台上的脑波显示仪上看,帕格纳的脑波一直很平稳,一点没有因心虚和说谎而产生异常波动的情况。
迈巴克决定从另外的角度去打开一道缺口,他知道这个问题一定能刺痛帕格纳。“帕格纳先生,您能告诉我关于那几台波媒传输仪的秘密吗?”
“波媒传输仪?你还有脸问这个?你真是无知之极,你居然偷偷隐藏了其中的一台!都怪我当时太大意,居然相信了你,是你坏了人类的大事,你才是人类的罪人!”帕格纳的脑波突兀地拉高了振幅,但只过了两秒钟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我知道您会对此耿耿于怀,并据此认为我有罪。但我还是要以一位学者的身份很诚恳的请教您,我藏匿的这台传输仪为什么能及时接到肖恩发回的信号?几台仪器之间是利用什么原理来做到适时传递信息的?是利用量子对之间的纠缠原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