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听起来倒像是学术交流。”帕格纳似乎突然来了兴趣，显得很乐意地说，“迈巴克博士，你的这个问题我可以帮你解决。利用量子纠缠那个做起来太复杂，我们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搞出来。我们在破译BD文明的方程过程中学到了一项技术，那就是利用暗物质作为传播媒介，暗物质能产生一种具有奇异特性的映射波，这种波最大的特性就是不受光速限制，它几乎能在我们所处的宇宙中做到适时传播，更准确地说是‘适时呈现’，因此我们为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宇宙的心跳’，后来又叫它‘宇宙的涟漪’。我们很快就造出几台‘涟漪雷达’用于组织内部通讯使用，这就是后来说的波媒传输仪。每台‘涟漪雷达’都有两套通讯系统，另一套是常规系统，两套系统各司其职，但都设有很难破译的矩阵编码。肖恩带去的夏禹杰博士算是一位译码怪才，他能破解那套常规通讯编码尚可理解，但他却绝不可能破解‘涟漪雷达’的第二套系统，这套系统是按BD文明的思维方式来编码设密的。这也是为什么当时我并不介意肖恩把‘涟漪雷达’带上狄拉克号的原因。没想到的是，这种绝不可能到最后竟然变成了可能！这怎么可能？难道冥冥中有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这一次，帕格纳的脑波振幅被拉得更高，足足在高位波动了七八秒。
迈巴克知道他为这个“不可能”可能到死都想不通，但迈巴克自己也同样想不通。“那你认为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呢？”
帕格纳挺直的脊背往下一弯，胸腔顿时受到挤压，被压出的废气变成了一声低沉的叹息。过了几秒钟，他才再次直起腰，给出了他的答案：“最大的可能就是狄拉克号遭遇了BD文明的飞船，或者是他们遭到了BD人的劫持。”
从帕格纳嘴中冒出的这句话让肖恩和他的几位伙伴面面相觑，四个人的脸上分明都写着这样一句话：他是怎么知道的？
肖恩乜斜了一下旁边的威尔斯和信子，发现他们正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肖恩顿时打了个寒颤：难道他们怀疑我们与BD人有过接触？
接着就听见史蒂芬孙问出了这样的话：“你的意思是BD人帮着解开了‘涟漪雷达’的密码，然后让肖恩把你是‘伟大统帅’的信息及时发回了地球？”
“正是这样，除此之外没有更合理的解释。”
“BD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史蒂芬孙继续问他，“你能给出一个符合逻辑的理由吗？”
没想到帕格纳却突然提高了嗓音，大声吼道：“你们这帮蠢猪！难道这个都还用我来回答吗？那些该死的BD人，他们是在阻止我的计划！他们害怕我们成功！他们害怕人类超越他们！”
这一次，帕格纳脑波的振幅几乎被拉到了视屏框的上下边缘，并且足足持续了十几秒种。坐在台上的几个人都被帕格纳这种罕见的激动给镇住了。
等帕格纳的脑波振幅再一次恢复到正常水平后，迈巴克继续问他：“帕格纳先生，你刚才大声喊出的一段话是否是为了向我展示这样一个逻辑——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该拥护？这也是中国的一位古代伟人说过的一句话。你是想再次证明你的计划是正确的，是这样的吧？”
帕格纳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不想再次让自己失控。“这个计划的正确性是无须证明的，好好思考BD人让肖恩及时传回信息这个事实吧。”
“那么，”摩尔斯插言问道，“你对肖恩他们现在的处境怎么看？”
看到自己的下属发问，肖恩也不知他是在担忧上司的安危还是在关心别的一些什么。
帕格纳摇摇头说：“这个我可不敢妄言，只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与BD文明发生了接触，至于BD人会把他们怎么样？我们谁都无从知晓。”
“他们会被放回地球吗？”摩尔斯继续追问。
“一切皆有可能。”帕格纳淡淡地回答。
肖恩和他的几个伙伴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一种如梦初醒的表情。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迈巴克继续追问，“在‘涟漪雷达’接收到那条信息的前几分钟，联盟总部的通讯交换机也接到了这条信息，这又该如何解释？”
帕格纳显然是被迈巴克的问题惊到了，他竟然用有些走调的声音反问：“竟然有这样的事？这怎么可能？通讯交换机只能传递光波信号，那条信息怎么可能还先于暗物质波传回地球？”
“这也是我们找您来讯问的原因之一。我们没人能做出合理的解释，我们想从您那里得到一个讲得通的答案。”迈巴克的语调在不觉间变得沉重起来。
帕格纳用力甩了甩头，好像那个脑波头盔太重，想把它甩掉似的。“如果迈巴克博士说的是真的，那我们地球的前景就更加暗淡了。暗物质波信号与光波信号是两套风马牛不相及的系统，根本不可能串到一起。唯一的可能就是，BD人已经具备了把光子的速度在一瞬间加速到无穷大的能力，这种能力太恐怖了，就算我的计划得到实施，我们都难以与之抗衡。可怜的人类啊，这次怕是真的要走到尽头了。”
听了帕格纳的这番话，台上的几个人好像都没有再审下去的意思了，史蒂芬孙最后问了一句：“帕格纳博士，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帕格纳轻轻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视频到此结束，屏幕上只剩一片闪烁的雪花。
“这段视频的内容就是这些，不知各位看后有何感想？”威尔斯边说边站起来，把贮存卡从卡座上拔出来。
人们都把目光聚集在肖恩的脸上，肖恩叹息一声，然后很释然地说：“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会给我们这样的礼遇了，原来国际联盟是在怀疑我们与BD文明有瓜葛啊。看了刚才的视频，我们已经能感受到我们在你们眼中的形象了。你们把我们看成了背叛人类的叛徒，看成了BD文明派回地球的奸细，看成了BD文明毁灭人类的帮凶，看成了已经完全被外星文明异化的异类。威尔斯先生，我知道你是国际联盟派来专门处理我们的，你这两天返回国际联盟就是向史蒂芬孙主席汇报我们的情况。现在好了，我们都在你的手里，国际联盟已经做出处理甚至处决我们的决定了吧？你们只管动手好了。还有信子，你也不用在我面前假惺惺的表演了，你们快动手吧！”
“呵呵，你说够了吗？肖恩先生。”威尔斯笑着问他，“我说过你们是BD文明的奸细了吗？我之所以让你们看这段视频，主要目的还是要把有些技术上的细节弄清楚，这个对我们双方来说都很重要。”
“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你尽管问吧。”肖恩显然不相信威尔斯的说辞。
“就是迈巴克最后问帕格纳的那个问题，你能给我一个说法吗？”
一听威尔斯问的是这个问题，玛丽抢着答道：“这有什么好说的？看把那帕格纳给吓的，哪有能把光子加速到无穷大的能力？那是因为我们遭遇了一个时空陷阱，也就是后来才搞清楚的‘钟摆系统’，那个系统能把我们摆回‘过去’，我们在‘过去’发出了那条信息，那条信息以光速传播了好多年，刚好在‘涅槃计划’启动之前传到了地球。”
“钟摆系统？居然真的有那样的时空系统？”威尔斯显得很吃惊。
“千真万确！”肖恩肯定地说，“一百多年前的牛顿号及两名舰员，还有洛伦斯基、夏禹杰和韦伯，他们都先后葬身在那个系统里了，我们也是经历九死一生才最终逃脱它的魔爪。”
“好吧，我暂且相信。那个‘涟漪雷达’的暗物质波系统又是怎么解开的呢？”
“我们曾经与三艘外星飞船擦肩而过，在相遇的那一刹那，所有舰员都有一阵短暂的晕眩。”肖恩想了想，继续说，“我认为就是在我们与他们相遇的那一瞬间，那几艘飞船有意或者无意间解开了‘涟漪雷达’的暗物质传输系统的密码。”
威尔斯听了玛丽和肖恩的解释，微微沉思了一下说：“你们提供的信息很重要，我会向国际联盟汇报的。在我看来，不管从哪个角度讲，你们都是人类的功臣，是那两个系统同时传回的信息拯救了人类。你们干得漂亮！”
“哦也！真好！”海伦几乎要跳起来，“这么说，我们很快就会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还是遵守规则吧，我想隔离期满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家就可以平安回家了。好了，我得走了，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威尔斯说着站起身来，把手伸向肖恩。
肖恩握住威尔斯的手，感觉那双手温暖有力。“威尔斯先生，我还可以提一个问题吗？”
威尔斯好像知道肖恩会问什么似的，赶忙用一种温和的语气封住了他的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哦，我差点忘了，你还得花点时间把这次星际追踪的过程形成一个文字材料，这是国际联盟要的，我过两天来取。”
肖恩已到嘴边的问题被闷了回去，那就是：太阳究竟是怎么了？
43、
两天后的早晨，威尔斯不请自来，他一走进房间就问：“肖恩先生，我要的材料你都弄好了吗？”
肖恩正斜靠在床头上假寐，听到威尔斯的声音就赶紧下床招呼他坐。等威尔斯在沙发上坐下，肖恩才把一个贮存芯片交给他：“都在里面了，我在电脑前整整坐了两天，把整个航行过程都详尽真实的记录了下来，无半点虚假和隐瞒，其中包括这些天来我对人类文明面临的问题的一些思考。当然，那只是一家之言，不一定管用。”
“很好，我想国际联盟一定会很满意的。这期间，联盟已经派人对狄拉克号的航行记录仪进行了数据解读，昨天我收到他们发来的结论报告，已经基本排除你们与BD人直接接触的可能性。因此，只要你这份报告是如实写的，等国际联盟两相比照后，你们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出这个基地医院了。”
听了威尔斯的这一席话，肖恩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感动。“谢谢国际联盟，谢谢威尔斯先生，谢谢您的理解和关照！”
“谢就不必说了，以后还不知谁谢谁呢？”威尔斯看到信子从外面带着一包早点进来，就叫肖恩先吃早点，吃完后再带他去一个地方。在肖恩吃早点的时候，信子还是为威尔斯泡了一杯龙井，然后坐下来与他聊一些关于医院伙食、医疗条件之类的闲事儿。
等肖恩穿戴整齐，几个人走出院子大门，上了一辆等候在那里的小型飞车。
“就是我们几人去吗？”肖恩没见玛丽他们，就问坐在前排的威尔斯。
“是的，就我们几个。”
“你要带我到哪里去呢？”肖恩不安地问。
信子赶忙对他眨眨眼睛，小声说：“别问，很快就知道了。”
飞车轻盈升空，在盆地上空划了个弧线，就沿着盆地西南侧的那个山坳飞了出去。飞车飞得很低，几乎是齐着内华达山脉最西边的几座雪峰一路向南。肖恩很快明白这是在返回内华达空天基地的路上，接他们到基地医院时就走的这条线路。这是要把我带到哪里？不会又要把我送回太空吧？
还不等肖恩往深里想，飞车就贴着基地边缘一晃而过，继续往南飞去。大约两分钟后，飞车慢慢减速，最后悬停在一个凹形山体的上方。
“肖恩先生，先鸟瞰一下下面的墓地吧。你是中国人，是懂得风水的，看看是不是喜欢这个地方。”威尔斯没有回头，看不清他说这话时的表情。
“内华达太空墓地？你问我喜不喜欢这里？”肖恩顿时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你还是先从风水学的角度看看吧，看看到底是不是你喜欢的地方。”威尔斯还是没回头，只是自顾自地欣赏着几百米下面那片由无数的石碑排列出来的风景。
肖恩的心里直打鼓，他看看信子，见信子正睁大好奇的眼睛望着窗外，若无其事地欣赏着下面的墓地。怎么回事？难道他们带我到这里来是让我为自己选墓地？他们要对我们下手了？肖恩只紧张了一小会儿，很快就释然了：要是这里真要成为自己的葬身之地，那也是命该如此，还是先看看自己喜不喜欢再说吧。
肖恩略通阴阳和堪舆，对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之类的还是懂得一些。这片U字形的凹陷山地在他看来的确是一块风水宝地，整个地形看上去就像一把中国古代帝王的龙椅，东面背靠厚实的内华达山脉，南北两面向前延伸的山体就像这把龙椅的左右扶手，西面也就是前面不远处有个不大的湖，再远处有两个相隔几百米的低矮山丘作为这块宝地的门户。再看看那些顺着山体凹度自下而上错落排列的墓碑，看上去就像一架密布着数千个灰白琴键的天然石琴，那石琴在凛冽的朔风中弹出的琴音，定然是一曲雄浑无比的死亡交响曲。
飞车在墓地前的广场上降落。肖恩从飞车里出来，感觉一下就浸身于阴森的寒气中了。阴冷的风呼呼地刮着，好像真的是那驾天然石琴在演奏着死亡的悲鸣。
“跟我来吧。”威尔斯轻声说了一句就朝墓地南侧的几块墓碑走去。
肖恩不愿想得太多，死活都是天命，能葬身于此也算一种解脱。他紧跟在威尔斯的身后，很快来到墓地东侧几块还比较新的墓碑前。
威尔斯站在其中最大的一块墓碑前，面对肖恩笑笑说：“这是国际联盟为你们修建的墓地，你看还满意吗？”
肖恩一眼就看到这块大墓碑的正中用中文楷书竖刻着四个大字：肖恩之墓。下面是一段简短的墓志铭。在他自己的墓碑后面，还有洛伦斯基、夏禹杰、玛丽等六人的墓碑，也就是说，狄拉克号上的七名舰员都在此占据了一席之地。
肖恩不禁哑然失笑：“呵呵，没想到墓都为我们修好了，感谢国际联盟，感谢威尔斯先生，你们想得真周到。说实话，我还真喜欢这个地方，刚才我已经看了，这片墓地前有照、背有靠，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都摆在了应有的位置，确实是块风水宝地，我可以在此安心长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