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都想做个手艺人。
如果是个木匠,就从学推刨花开始吧,直至把每一片刨花都推得一样匀;如果是个裁缝,每天就练针脚,直至将每个针脚都缝得不长不短,恰到好处;如果是个花工,就天天在花园里逡巡,为枝叶修枝,为长虫的树叶驱虫,为需要水分的花儿浇水;如果是个制陶师傅,就从揉泥开始,用尽全力去揉泥、拍打,直至泥土里的每寸空气都被揉出;如果是个糕点师,如果是个鞋匠……可是我一样都不会,我根本就当不了手艺人。
我喜欢绣花,看人家买十字绣,绣得热火朝天,我绣半天,一会儿线缠上了,一会儿后面那个线疙瘩弯弯绕,让人不忍直视。钉一颗扣子,扣子都会钉得掉到地上。可就是这样的人,每当看到身边手巧的人,总是眼冒金光无比崇拜地坐在人家身旁,心怦怦直跳地想:如果我像她一样就好了。
十字绣不能绣,就绣丝带绣吧,丝带绣一针就老长了,看图纸,哥哥比我在行。我遇到麻烦了,就去问他,当然,一个大男人很不耐烦将时间浪费在这个上面,可是他看得懂呀,而且可以教我来两针,怎么绣出一朵花。我绣呀绣,像一个真正的绣娘一样了,绣出一朵又一朵的花,好多玫瑰呀,好多叶片呀,怎么都绣不完。那是送给我朋友的结婚礼物,有这样的手作结婚礼物多好呀。可是等朋友孩子都生了,我这礼物都还没完工。最后完工时,人家孩子已三岁了。我这声势浩大的工程啊!
其实想做手艺人吧,是想有一份匠心。这份匠心与专注等同,与执著同理,怎么说呢?它就像一个可以包容自己的大缸,那种土瓦罐的缸,很深,像一口井,但一定不是大海,一定得有边际。一头扎下,越扎越深,越扎越黑,看到底,像一个无底洞,缸里什么都有,飘浮着各种诱惑,喜欢一探究竟的人,会继续往下钻。这样的过程,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能发现什么,可是最后会非常享受在里面随心所欲又自由自在的感觉。
后来,我发现,其实我写作时也有点像手艺人吧,和手艺人一样工作时没有人帮得了你,只靠自己的悟性、灵气、天赋,还有享受一个人的状态。这些过程都无法与人分享或述说,也是一件热闹不起来的事,这样想想我似乎还真算是个手艺人,开心。
写作的每一天,都是如此愉悦。它真的没有苦,如果不是硬性规定的稿件,它就是我心中流淌出来的心声。有阳光时,将笔记本电脑放在窗前,阳光会投射在屏幕上,我会从屏幕中看到自己敲击键盘的手,或流畅,或结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手一直在敲,像敲在琴键上,每一个字都如音符那样在发声,由不得我终止,也根本不想终止。
那时的自己是如此吝啬,如此珍惜,如此老实听话。像个匠人一样勤恳、低调、谦卑。一篇稿子写完,分享或是私藏都是乐趣,而个中的欢乐唯我自知。这时,我是一个幸福的人。这种满足,它根本就是分泌内啡肽的结果,叫做愉悦。
我喜欢把自己叫做写字的人。我不是作家,什么都不是,只是喜欢写字而已。就像一个作曲家,能够将那么多单调的音符排列组合在一起,组合成美妙的音乐一样。而我就是一个用文字排兵布阵的人,有时能组合成精兵强将,有时组合起来什么都不是。
对这门手艺一直狂热,所以我一直在写。除了二十几岁的时候,谈恋爱了,女人一谈恋爱就变傻,变得什么都要放弃,只想腻在一起。所幸,那年那月想要腻在一起的人,今天还在身边,随时可以腻歪,腻歪久了,就变得自然了,于是又重拾手艺。
其实想当一个手艺人就是因为可以安静地独处吧,那样深刻的发自内心的安静,远离喧嚣的孤独,把自己放进一个安全的舒服的境地,与你爱的事物相遇,对谈,彻夜不累。
我这个手艺人,就显得太散淡了,也有太多俗务缠身。是女儿,是老婆,是孩子的老妈,所有的位子都要填好,因此不能毫无顾忌。而我也知道自己的天赋,注定成不了大师,没有丰沛的想象力,写的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作,千字文,成不了大气。可是,这样的手艺人也好吧,节制而深情,缓慢而持久地热爱,就像跑步一样,跑得慢才能跑得久,我深谙这样的道理。
还是那句话,希望做手艺人,其实是想做个有匠心的人,在心底里满含着笑意,是对一件事有持久的耐心,缓慢而深入地爱着这件事,描述它时不用太过浓烈的字眼,也不怎么与人谈论,天天叨叨的或许也不是真爱,真爱不需要叨叨,只需要闷头去做,不宣扬,不需人尽皆知。是埋于心底的一根苗,默默地去爱、去播种、去施肥、去等待。在做的过程中,对得起光阴岁月。吉光片羽中,让自己能够在这个雾霾深重的世界获得新鲜的氧气,可以任自己大口呼吸,让日子更好过一点。
我想在手艺人那里,一切都是因为寂静、欢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