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相信我的为人?纵然不相信我的为人,我爹的为人你总不能不相信吧?他可是叱咤朝堂官居一品说一不二的当朝……”
“算了吧,比起相信一个叱咤风云的政客,我宁愿相信你。”楚风十分明智的打断我的话。
我附和了一声:“这倒是。我和你其实是一样的想法,这个世界上两种人的话不能信,一种是政客,另一种就是……其实也没有另一种啦。”
“另一种是女人。”楚风淡然的替我补上了后半句我没能说出的话。
“咳咳,你这样说其实也不是全对的。也不是所有女人的话都不能相信。得分人分时候。你们男人的话其实有时候也是不能信的。不是有一句话说嘛,相信男人的嘴,不如相信世上有鬼。”
“你这都什么怪论调?”楚风蹙眉。
不得不说,他蹙眉的样子还是很受看的。我看的有些出神。直到他扯着我出门,我还在出神。
“喂,干嘛去啊?”我有些糊涂。他扯着我出了妓馆的门。不是在躲难吗?这个时候出门真的合适吗?
“去吃饭,顺便去给你买两套衣裳。臭死了。”楚风嫌弃的躲开我一尺,颀长的手指只扯住我的一点袖子。
我将另一只袖子笼在鼻子下,使劲闻了闻,“哪里有很臭?不过就是有一点汗酸味嘛。”
“我真奇怪丞相府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一只怪物,知书达礼品貌端淑你是一样不占。”
“但至少我没做过恶事,不像某些人做惯了采花淫贼人人喊打过街老鼠一样。”
“……”
他半晌没理我。
“喂,这是去哪里吃饭?你确定咱们这样大摇大摆的在闹市里穿梭没问题吗?你就不怕叶家的人找到你?还有我爹,他虽是文官,但要找你也不是不可能的。他手中可是有些势力的。”
“那不正合你意吗?”
“……”他说的极有道理。我于是在街上东张西望起来,盼望着能遇到叶家或者我家派出来寻找我的人。甚而还会趁着他被街边的热闹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拖住路边的某位行人,央求他去我家报个信。结果是被他威胁,“暴露了水月苑,你想今晚露宿街头吗?”
我识趣的闭上了嘴。
不晓得我爹是不是真的这么迟钝,居然没看见他派出的半个人影。
至于红叶山庄叶家,我本就没抱什么希望。叶家是在江湖上名头极响,但如今这世道,太多自称大侠的人都是沽名钓誉之辈,叶家我没接触过,是不是此类人,我并不敢保证。倘或真是此类人,除了算我瞎眼所托非人,也没别的什么办法了。
倘或不是此类人……其实一路走来没看见半个寻找我的人,我心里已经有些失望了。
楚风扯着我进了京都最大的酒楼鸿宴楼。按他的原话说,既然是丞相家的千金请客那么去档次低的酒楼饭庄太有损丞相家的体面,唯有鸿宴楼堪配得上丞相家的身份地位。
“反正暂时是你付钱,我没什么的。”
“鸿宴楼,一听就不是什么有档次的名字。店主人绝对是个不学无术的人,连个名字都起不好。鸿宴楼,不就鸿门宴的意思嘛。”
楚风朝我招招手,“附耳过来。”
“什么?”我隔着八仙桌探过半个身子将耳朵凑了过去,只听他说:“我听说,这是你家的产业。”
“不可能。”我立即拍案驳斥了一声,“你哪里道听途说来的,我爹堂堂一读书人,又是当朝……怎么可能做士农工商里最下等的商人。”
诚然,我说这句话并没有贬低商人的意思,只是话赶话说到了此处。但我不这么认为,不代表别人也不这么认为,我朝历来是将商人排到了等级末位的。
声音有些大,招来一大片的白眼,连来招呼的小二哥的态度都立马断崖似大转变,赖声赖气的:“这位公子,这位姑娘,吃什么?”
请字都省略了。
“拣最贵的上。”楚风十分爽脆。
我没什么意见。反正他付钱。我爹届时愿不愿意把这笔钱给他补上我就说不了算了。
趁着菜还没上来的时间里,我和他纠结刚才的问题,“你说这是我爹的,有什么凭据吗?”
“我说话需要什么凭据吗?”
“就知道你是骗我的。”我撇撇嘴,手里把玩着一根竹筷,在心里实际已用竹筷戳了他千百回,将他千疮百孔的身体挂在我的荼蘼架上,只留他一张好看的脸供我观赏。
“你这是……在心里诅咒我呢?”他眯缝着眼打量我。
“没有。我只是在想,我爹他老人家成天忙的顾头不顾腚,还能有时间打理这么大一家酒楼,真是精神可嘉。”
“其实不用他亲自打理,只要雇一个掌柜来打理就好了。我觉得你对你爹爹的误会颇深。他绝非你想象中那种老顽固老古板的老头子。”
“咳咳,我可以叫他老头子,因为他是我老子。但你这样叫……他实际上才四十岁而已嘛,一点都不老。”
“这不是重点。这顿饭记账吧。记你的名字。”
他这样说,我心里蓦然就生起一种不妙的感觉。莫非……这店真是我爹他老人家的?鸿宴楼,倒真像他的风格。他虽继承的是书香世家许家的衣钵,但我一直觉得到他这一代简直玷污了书香二字。譬如他给他的书房起名字,像人家叫个阅微草堂,叫个三味书屋,多有书香味道,猜他起的什么名?红一楼。倒过来念就是怡红楼。还不如水月苑雅致些。再譬如给我起名字,许如今。就像大街上随便捡来的一样。
为这个名字,我师父经常这样调侃:“如今是一年不如一年”,“如今尚未婚配”,“如今你越发不像人了”,我恨不能拿针缝了他的嘴。
这个名字扯远了。眼前楚风要拿我的名字记账,只能说明,我爹很有可能是这家酒楼的幕后大东家。我虽是丞相家的千金,但终归是养在深闺,我的名字,在外面就和张三李四的名字没什么区别,没有人会晓得原来许如今这个名字的主人就是丞相家的掌上明珠。倘使我的名字能用来记账,掌柜肯定是晓得我的名字的,晓得我的名字,那就应该和我爹有莫大的关系。
理清了这里面的道道,我有些头大,同时又有些喜色,“你就不怕,记了我的名字,我爹会抓着这个线索追上我?”
他眼梢一挑,“放心,有我在,追不上的。”
“你不要太自大。我爹混到今天,也不是吃素的。”我鄙夷的瞧着他。心里确实是抱了几分希望的,盼望着这家店真的是我爹的,盼望着掌柜机灵点,见我赊账之后赶紧去呈报给我爹听。以我爹对我这个独生女的溺爱程度,定会打着灯笼也要来找我的。
小二哥唱着喏来上菜了。与先前的鄙夷态度已经大相径庭,要多恭敬有多恭敬。有钱能使磨推鬼,果然。
我瞥了一眼菜色,果然是特么最贵的。鲍参翅肚野生菌什么的,居然还有我不认识的,估计宫廷里的皇上他老人家也就吃这些了。
既然是记我账上,没道理我付账却叫一个冤家对头狂吃一顿。想宰我一顿,没那么容易。拎起筷子,我开始了饕餮模式。
周围一片的眼风看向我们这一桌,估计都在心里鄙夷我,吃的挺好,可惜这吃相不敢恭维。
同样是吃饭,楚风在这件事上,居然表现出和他职业极不相符的优雅。握筷子的修长手指也很好看。嚼东西的样子也很好看。而且不会像我一样发出吧唧声。
极度奢侈的菜品里居然有一道不甚起眼的糖醋鲤鱼。这是我的最爱。最贵的菜里头应该不包括这一道吧?不是我点的,那就是楚风?方才确有一段时间他去找店掌柜搭讪了,是在那时点了这道菜?原来他好的也是这一口。
我一筷子插起一块糖醋鲤鱼肉,连肉带刺吃进嘴里,再吐出来,依然是肉中带刺,刺上挂肉。没办法,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这个菜我虽然爱吃,挑刺,对不住,我学了好久也没学会。我永远搞不清哪块鱼肉里长了什么样的鱼刺,也就无从下手去把它们挑出来。
楚风鄙视的瞅了我一眼,夹起一块鱼肉,用他修长的手指熟练的挑着鱼刺,挑完了,放在一只空碗里面馋我。
我瞪着他灵巧的手,鄙夷:“不就是会挑个鱼刺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臭显摆。”
脑子里却不知为何,想起了另一双手。也是这样修长好看,连骨节都生的非常好看,也是这样灵巧,每次我吃鱼的时候都会挑好了鱼刺再给我。这双手的主人是我的师父。
我忽然很想我师父。眼前一桌的美食也再不能勾起我一点食欲。
楚风边挑鱼刺边问我:“怎么了?怎么忽然不吃了?”说话挺温柔的,和之前的态度不甚一样。
我无精打采:“没什么,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这个爱八卦的淫贼来了兴致,“哦?什么人?”
“你不认识,说了你也不知道。”
“哦?让我来猜猜,是不是你口中那位不着调的师父?”
他居然一猜即中,让我有些惊讶。但这也没什么,我被他掳了之后说我师父说的太多。
“如果我师父在这里,你必定会被绳之以法。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铁定打不过我师父的。”
“未必吧?看你说的这样玄乎,不如你把你师父找来我们过过招。”
“我师父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要是能找到他你还能好好的在这里吃我的喝我的吗?他早就把你揍得连你娘都不认识你了。”我真是十分鄙视他的无耻。
“有机会一定见识一下,能把我揍的连我娘都不认识,我倒是十分期待。只是有一样,我娘死的早,我略大一大以后就没见过我。估计,你师父他不打我我娘也一定认不出来我的。”
我愣了。他脸上容色未变,一直云淡风轻的,说起亡故的母亲也没有露出一点伤悲。
可是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是悲伤的。就像我一样。我经常想我娘,可是从不想让外人晓得,只在心里一个人默默的难过。
“一定会认得出来的。”我低声、轻柔的道。眼眶不听使唤的开始酸涩,我忙低下了头。
“来,看你似乎挺喜欢这个鱼肉的,吃吧。”他却似没听见我的话,把挑好刺的鱼肉推到我面前。
我有些惊讶,抬头瞧他,“原来,你是挑给我的?”
“不用感激我。我只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女孩子吃鱼吃成你这副德行,也是少见了。”
吃着他挑了刺的鱼肉,好想揍他一拳。
出于愤怒,我暂时忘却了师父和我娘那个茬,又饕餮了不少食物。这一顿吃的也算酒足饭饱心满意足了。吃罢饭叫来掌柜商量赊账的事,报上我的姓名,居然真的好使,那位掌柜似乎被惊到了,望着我张着鸡蛋大的嘴,久久不能合拢。照这个样子,怕是我说我要吃霸王餐他也会欣然应允。
看来,这个酒楼和我爹还真是有莫大关系。竟然干瞒我的事,回去定不饶他。
看掌柜的神色,是肯定不会去找我爹报账了。要如何补这个亏空,看来他要下一番功夫。
我不是个赖账的人,这银子,日后找时间还回来就是了。
从鸿宴楼出来,楚风带我去了夜市。虽然生在京都长在京都,京都的夜市我还真没怎么逛过。瞧着什么都新鲜。捏面人的小摊子上挂着的各式造型的面人,软不拉几的一块面,经了卖面人的师傅的一双巧手,顷刻就变成一个姑娘,一个孩童,一朵牡丹花,造型逼真的没话说。楚风选了个奇丑的面人送给我。丑就丑吧,白送的,岂有拒绝之理,我欣然接受了。
路过灯笼铺子,看上一只玉兔造型的灯笼,楚风也买来送给了我。
经过京都最好的裁缝铺子织女绣楼,他进去给我买了五六套成衣,皆是时下最流行的样式,布料也全是上乘的。
就这点不得不说,楚风还是挺大方的。可能,这是他惯常哄女人的招数?但其实他是个采花大盗,擅长的是强抢,而不是风月场中的一把好手,我似乎忽略了这一点。
等脑子想到这处的时候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了,我怎么那么笃定他不是风月场中的好手。毕竟他还带着我一个姑娘住妓馆呢。我还是太武断太主观了。
再者,怎能因为他送我两样小东西就觉得他是好人了呢。他是十恶不赦的采花大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