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淫贼,问你个事儿。”
“嗯。”楚风漫不经心的应我。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你认真说就好了,不用管我认不认真。我听着呢。”
我怒目盯着窝在贵妃椅上一副慵懒样子的楚风,真想给他一顿熊揍。然而考虑到我如今绝非他对手,这个想法也就只能是想想而已。
在没有被逼到绝境的时候,我其实不是个自不量力的姑娘。
“你那天晚上为什么追梧桐叶?”
这个疑问在我脑子里盘旋好几天了。我觉得这是个大问题,里面也许有挺多道道,这几天和楚风混的也算蛮熟,是时候问一问了。
楚风偏过头来瞧着我,眼睛里一抹促狭笑意,“咦?脑子变聪明了?那你觉得我会不会告诉你?”
“这可是给你自己平反的唯一机会,不说就算了。告诉你,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给我平反?哈哈,刚还夸你脑子变聪明了,原来是我的错觉。”
“楚风!”
我是真的恼了。生平第一次觉得脑子有点聪明终于能独立的思考事情审慎的辨别是非真假了,却被人这样鄙视怀疑,心里很受打击。
楚风他瞧着我,漆黑的眼瞳里起初满满的嘲笑和玩味,后来,后来却不知怎么变了味道,我觉得,他眼瞳里是认真审视我的神色。
不管他眼睛里是什么样的颜色,都阻挡不住我手中举起的一条三尺长凳,卯足了全身的力气朝他砸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他像一条游鱼,从贵妃椅上滑了下来,板凳落空,直直砸在贵妃椅上,将黄花梨的贵妃椅一砸两截,断了。
板凳,也断了。
“啊……”
喊声,自然是出自不才在下口中。娘的,没想到反作用力这么厉害,胳膊被震的一阵麻,麻过之后就是一阵剧痛。我耷拉着双臂,疼得原地打转转。
楚风急切的一阵风似的卷到我身边,说着些我听不甚懂的话:“什么时候你这鲁莽的毛病能改一改!幸亏你没有学成什么功夫,要不然,刚才就被你砸成肉泥了。”
能不能把他砸成肉泥我不知道,我可能会变成残废我却知道。
但,我有时候确有鲁莽的毛病,这事他怎么知道?淫贼的观察力果然可怕。
楚风握着我双臂轻揉,一股暖流自他手心缓缓传入我的双臂,很奇怪,疼痛感居然消失了。
“明明是你砸我……”
我打断他并接过他的话茬:“算我笨,居然妄想能砸到你。最后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我认栽。”
“认错认的倒是挺快。”
“认栽和认错是两码事,拜托你分清楚,淫贼。”
我承认我只是嘴硬,不想输了气势还要再输了面子。打从我自不量力的拎起纸糊的流星锤砸了梧桐叶一纸锤之后我就晓得我错了,且这错还有绵绵不绝之势,一错再错,错上加错,简直再无回旋的余地。
楚风这回竟然没有继续同我斗嘴,反倒很耐心的询问我:“怎么样,胳膊还疼不疼?”
我摇摇头。撇开脸。
真丢人。
“以后砸人的时候试试用别的东西。比如……比如小件的东西,茶杯茶碗什么的,杀伤力没那么大的。”
他尽情取笑我。
我忽然想起那天拿绣花鞋砸人。倒是杀伤力没那么大,但是给柳鸨母的脑袋砸了个大包,到现在还不能出来见人呢。据说楚风为此搭了不少银子给柳鸨母做医疗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等。
脸就不由得红了。红着脸底气不足的道:“你难道不应该劝我以后少动些粗吗?”
“你能吗?”
“不能。”
“那不就结了。”
“……”
楚风动作利落的收拾满地的狼藉,我有些不好意思,想要上去搭把手,手还未触及碎木,便被他挡住了,“你省省吧,回头被木屑扎到了手,还得麻烦我给你包扎。”
我微有些怔忡。瞧着他弯腰仔细收拾残木的姿态,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我的师父。
以前我被惹怒的时候,砸了荼蘼小院的什么东西,师父也是这样默默的收拾善后的。
我忽然有些难过。出事也有好几天了。想来师父也应该去过我的荼蘼小院,晓得了我被采花大盗楚风掳走的事,可是到现在也没见师父他来找我。师父他在江湖上一向交游广泛,要找楚风的踪迹有那么难吗?
“楚风,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你,总是想起我的师父。”我轻声的、缓慢的道。
“如今,那天追叶梧桐,是因为……是因为……算了,这事你以后迟早会知道,我不想辩解什么。”他素日很少支支吾吾的,不晓得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而且称呼我的名字时是叫的如今,而不再是许大小姐。
我有些恹恹。他故意岔开话题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岔开了话题又不想说重点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现在也不想知道是为什么。我恹恹的躺回床上,顺手拿起那本游记话本,心不在焉的翻了几页,耳朵里充斥着迎来送往软绵妖娆的莺歌燕语。
脑子里搅浆糊一般,甚是混乱。我不知今日为何想要替楚风辩解。可能,是因为这几日他待我不错,没有对我行什么不轨之事,还送了小礼物给我?也可能,是他的身世和我一样可怜,勾起了我心里的一点怜悯之心?更甚或,是觉得那晚他追叶梧桐真的有什么道道是掩盖在真相下面的?
我全不能理清。
楚风已经将一片狼藉的地面收拾干净妥贴。楼下传来他和柳鸨母说话的声音。大抵是在谈论赔偿问题。看来这一次又要赔不少银两给柳鸨母。柳鸨母那个人看起来一团和气也很圆滑会做人,但事关银钱的事她比谁都抠,算的那叫一个精细。就算楚风看起来和她私交不错也休想占她一分便宜。
我身上没带银子。否则我是不会让他替我出这笔银钱的。敢做不敢当并非我许家家风。
不消半刻,争论声停止,楚风上楼的脚步声灌进耳膜。不愧是采花大盗,走路的声音轻而缓,若非是我耳力一向好,绝听不出有人上楼。
伴随着他上楼的脚步声,是一阵极嘈杂的、大队人马的脚步声。我烦乱的闭了闭眼睛。
人上来,果然,一十六位美人尾随在身后,还有那日被我兜了一身菜汤的琵琶美人和那位手艺不错的茶艺美人。还有胆再进这个房间,很好。
楚风那张俊逸非凡的脸上衔着笑,随意拣了条长凳懒懒散散坐下,吩咐美人们:“如今小姐今日心情不太好,把你们拿手的手艺献上来,谁能逗得如今小姐开怀,爷重重有赏。”
我瞥了他一眼。脑门忽然一道灵光,悟了。以他这种妖孽长相,美人们就算为他上刀山下火海怕也是愿意的,更何况只是对一个小女子卖个笑。
美人们拉开架势,吹拉弹唱舞,个个卖力。有一位,还唱起了《十八摸》。
……这种场面,叫我说什么好。
我无言的从床上滑下来,无言的拖了一条板凳,无言的坐了下来,无言的欣赏表演。
总不好浪费了银子。和人有仇,和银子总没仇。
许家家风节俭为美德。
“那谁,换个民间小调唱来听听。”不得不说,《十八摸》这种露骨的小曲儿并不适合我这种外表看似挺热闹实则内里冷淡的姑娘。
眼角余光瞥向一旁的楚风,他老人家正襟危坐,貌似很认真的在看歌舞,但我总觉得,他眼角眉梢都似笼着隐隐笑意。
“你以前也都是这样费心来逗姑娘来笑的吗?”
他扭头瞥我一眼,微佂了一下,“姑娘?”
我好心的解释:“你以前掳的那些良家女子。”我看见满室美人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瞅我。不明白她们瞅什么。
“喔……”他一副恍然状,“她们呀,也不是这样哄着她们的。她们都比你识相的多,很好搞的。”用一种很伤人的眼光瞧着我,“你不觉得你太难搞了吗?”
“你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我难搞?”我脱口而出。瞬间羞红了脸,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这特么说的是什么鬼话。我慌乱的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发觉解释了还不如不解释,简直此地无银。我索性不再徒劳,严肃且霸道的道:“我什么也没说,你什么也没听见。”
美人们憋着笑。我白了她们一眼。这有什么好笑?谁还没有个失误的时候?
诚然,我最近失误较多,这真是恼人。但这全赖眼前这个混账,给我造成了许多困扰。
唱曲儿的美人是个心思玲珑的姑娘,适时的唱起一曲清新的民间小调,将尴尬的气氛立时化解于无形。
楚风绷着笑,重复我的话:“嗯,我什么也没听见,你什么也没说。”
这回我机灵的没有再接他的话,谣言止于智者,同理,错误的话也止于智者。我偶尔也不是那么糊涂的。
楚风的心思全没在缥缈舞姿上,也没在婉转歌声上。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看他许多眼,每一眼都觉得他的眼神很空远,似无一物。
这种眼神,实在不应该出现在一个淫贼身上。至于淫贼该有什么样的眼神,我没见过,但觉得至少得是色迷迷的。
我有些迷惑。毕竟我涉世未深。可能,有些人比较会伪装?但伪装到这样的程度,我觉得楚风他绝对到了返璞归真已臻化境的高度了。可以颁发个演技大赏什么的给他。
我们并肩坐在板凳上,都是将后背挺直,简直挺直成两株挺拔的胡杨。直到歌舞散场,姑娘们都困倦的各回各房各上各床,我俩还直挺挺戳在板凳上。
我的疑惑越来越深。
这种坐姿,是自我师父那里传承而来。楚风大名鼎鼎一淫贼,歪着斜着卧着躺着,都十分合他的职业,唯独这个姿势,虽然他做起来显得英姿勃发,但和他的职业,不合吧?
半晌,我恍悟似的道:“累你学我的坐姿,很难受吧?”
他的眼神不知从哪里收回来,望着我怔了怔,旋即大笑:“是啊,难受的紧,难为你一个姿势坐了这么久。”
“也难为你了。”我诚挚的道。舒了舒腰肢,我打算洗漱上床睡了。
楚风跟了过来。我洗漱,他也洗漱。我上床,他,他也上床。这本也没什么问题,睡前大家都会做这几件事。有问题的是,房中只有一张床。
我紧张且汗毛倒竖瞪着他,“你,你干什么?”
他一摊手,一副憋屈样:“你砸了我的贵妃椅,我今晚没有地方睡了,只好委屈自己一下,和你共挤一床。”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装了好几天的小绵羊,终于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这个无耻的淫贼。
他这样,我不是不惧怕的。当即腿软脚软的吓跌在床沿,说话都抖成筛糠:“淫贼,滚……滚开,你……你要是敢过来,我……我就死给你看!”
我机警的从发间拔下发簪,抵在了脖子里。
他缓缓叹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捏住发簪的一头,往左挪了一寸,邪魅一笑:“偏了。偏左一寸,戳这里,戳下去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我石化了。
愣神的空当里,他已将外衣的腰带解开,褪了下来,顺手挂在床尾的红油漆衣架上,将我僵硬的身体往床里一推,顺势躺了下来。
“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这样长得干吧又没脑子的,我不喜欢。”
……我一脚踹了出去。可想而知,我这一脚必须是用尽了毕生的洪荒之力。
作为一介淫贼,做点出格的事情我不能接受但可以理解,但作为一个男人,这样侮辱女人恕我可忍我的脚不可忍。
但,命中注定我一脚落空了。他不知道用了什么诡异身法,轻飘飘一个漂亮旋身,避过我凌空一踹,又不知对我动了什么手脚,我从坐姿一下改成睡姿,躺成了一个竖着的一字。手里的发簪也不知哪里去了。
他依旧还安然躺在外侧。
面对一个强过你千倍万倍的混账,你有什么法子?
什么叫英雄气短?这就叫英雄气短。
“睡吧。”他淡声道。
“一个名扬四海的淫贼躺在你的身侧,你能睡得着?”我满腔怒火的反问,一个猛子重新坐了起来。
“不试试怎么知道?”他又将我摆平放躺。
“……”我是脑子被门夹了才想以身试狼。
诚然,最近脑子确实被门夹得挺狠。
半晌,我不死心,也不安心,试着同他商量:“要不,你下去用板凳拼凑个卧处出来?”
他闭着眼,不作声。
我还是不死心,继续耐着性子同他商量:“要不,我下去睡板凳?”
他睁了睁眼,睨着我,“你能睡得了板凳?”
我半扬起头越过他的脑袋瞧了瞧两条三尺长四寸宽的板凳。咬咬牙,这口气,咽了。骨气和英雄气短之间,我没骨气的选择了英雄气短。
大丈夫都可以能屈能伸,我一个小女子,在不得已的状况之下,屈那么一下下,应该无伤大雅吧?况且他若是想对我怎么样,我躲到哪里也逃脱不了。
“姓楚的,你最好别落在我手上,否则,我会要你好看!”我忍不住,还是放了一句狠话。
楚风似乎已经进入睡眠状态,只迷糊的应了我一声:“嗯,我等着。不过,在那之前,是不是先把精神养足了?”
这话有几分道理。
我战战兢兢的、小心翼翼的,试着闭上了眼。自然,我不会睡得太踏实。毕竟枕边是头恶名在外的狼。中途我悄悄睁了五六回眼,最后一回楚风终于忍不住出声:“你真以为我的品味差到连你这种小丫头也看上眼的程度?”
“你们淫贼界居然也讲品味?”我表示闻所未闻。
“嗯。很讲。”
“既然,我不符合你的审美,那你为何还要困着我不放我离开?”我小心翼翼的试探他,眼角余光瞥见他闭着眼,不想说话的样子,自作聪明的自问自答:“唔,我明白了,你是想把我当肉票,向我爹勒索赎金吧?这的确是个好主意。虽然我没见过我爹多有钱,但许家几代都是朝中栋梁,想来积攒了不少金银。”
他淡声:“财不露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