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映子平静地站在那里,向我们鞠了一躬。
我们听到大厅后面与厨房相对的小门帘里传来了啜泣的声音。蓝丸拿着他那把破损的小刀冲了过去,一声大叫,猛地拉下门帘,露出了帘子后面的客栈老板老夫妇,他们在小厨房的地板上挤作一团。
大家受了惊吓,都沉默了一会儿后,蓝丸向他们鞠躬道歉说:“抱歉打扰了,请见谅。”好像他只不过是进错了房门。
老夫妻看起来似乎都惊吓过度,甚至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
我们都踉跄地从餐室走进走廊。又有两个死去的今川士兵躺在那里,年长的那个小兄弟冷漠地站在他们上方。我和惠美向前门跑去,想看看是谁救了我们,但是千代女夫人尖声叫住了我们:“待着别动,蠢小子!我们不知道那些骑兵是什么人!”
我们受了训只好退回来,往走廊后方走去,在士兵尸体旁边停下来,那些尸体已经在楼梯底下堆积起来了。
小兄弟二人笨重地站起来,走向大厅的前方,刀时刻准备着。大厅的门全靠孤零零的一片蝶铰悬挂着,一缕阳光射在走廊的墙上。年轻的那位小兄弟的头上还流着血,他慢慢地爬上那扇门,透过门窥探着外面。
“没事了!”他喊道,“是武田的骑兵。”
我吓得倒吸了一口气:我们的救世主竟然是我父亲作为武士时的梦魇,作为抄写匠时候的第二位主公的敌人。我不禁怀疑自己到底被卷入了什么?
千代女夫人从后面将我们聚在一起,然后一起向出口走去。我非常害怕。父亲曾经说过,武田骑兵是狂风,是骤雨,会将他们前进路上的一切事物全部一扫而空。如果不是藤美在我身后推我,我会一直僵在那里。
我们都走过来之后,年长的小兄弟伸手去开门,但是他还没碰到门,剩下的那片蝶铰就从墙上掉了下来,发出一声尖响,门也猛地砸在了地板上。
我叫出声来,但是立刻强迫自己闭上嘴,牙齿咔嗒撞在一起。
温暖的晨光中,我们看见了一幅噩梦般的可怕场景。马厩前方,三名今川士兵静静地躺在血泊里。他们中间躺着的则是仍保持着战斗姿势的邦子,手里还握着她那把沾满鲜血的薙刀。一把刀插在她的胸膛上,未映子和两位小兄弟跑了过去。
千代女夫人愤怒地低声咒骂了一声。
通往客栈庭院的入口那里,四位闪闪发光的骑兵骑在他们的黑色战马上。每个人的身后都背着一面画有四菱家纹的红色的旗。武田骑兵。
其中站在最前方,头盔带有鹿角装饰的武士从马上跳下来,急匆匆地大步走向我们。
蓝丸举起了手里破损的小刀,但是千代女大人又喊道:“放下,小子。你会受伤的。”
这位武田家的武士一走到千代女夫人面前就跪了下来,深深地鞠躬行礼,“千代女大人,”他声音低沉恭敬地说,“非常荣幸再次见到您。我们受命过来寻您。没想到会如此顺利。”
老妇人看上去很满意他这般毕恭毕敬的态度。“确实很顺利,真直副将。我得知武田军会把远洲留给松平大名的军队。”她挑起一边的眉毛说:“我以为他们会从远洲的另一边攻打进来。”
武士摘下了头盔,露出了汗湿了的头巾和一张轮廓分明,神情扭曲的脸。他看向四周的我们说:“今川家似乎终于意识到他被两头猛虎夹在了中间,并开始激烈地垂死挣扎。”然后他指向地上的死尸说:“昨晚,他们袭击了我们的营地。等我们分散了他们的进攻,他们就跑回这里,比起守卫他们的国家,他们对洗劫自己的村庄更是兴致勃勃。”
千代女夫人低头看向尸体,眼睛里满是轻视地说:“流氓。”听语气,这明显是她说过的最低级的词了。
然后她扫了一眼马厩的门。未映子坐在那里,一直用膝盖垫着邦子面无表情的头;她没有哭,但是脸上充满了哀伤。年长的小兄弟摇了摇他头,千代女夫人不知是在咕哝还是在叹息。
真直副将凝视着这个场面,嘴张开,又合上。“我……我对此深表遗憾。”他转回头对千代女说:“她……死得其所。”
“没错。”
邦子在那里做了什么?用长薙刀武装自己的她做了什么?很明显,浴血奋战,死得其所。
真直尴尬地抽动了一下面部的肌肉,又环视了一圈我们。他的目光落在我、蓝丸、惠美和藤美身上,我们站在那里,身上还穿着睡衣。“这几个是谁?”他问,好奇的样子更加凸显了他直率的目光,“新的巫女么?”
“当然了,真直。”千代女大人说:“即使是在这样的时代,也必须敬重神明。”
我眨了眨眼睛,巫女?
千代女大人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神情说:“真直副将,让我来为你介绍三位年轻的武士少女:樽具藤美,葉日惠美,以及狩野紫。”听到我的本名让我有点困惑,我礼貌而僵硬地鞠了一躬,看见站在左边的其他人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狩野……?”真直盯着我们,好像在努力回忆之前在哪里见过我们。突然他挑起了眉毛,惊叹道:“这可真是了不得的一批新人!”说完他猛地用拇指指向蓝丸问:“他是谁?后醍醐的后人,又活过来了?”
千代女夫人又露出了微微一笑说:“不,他只是个备用的。”她扫了一眼那边,未映子还在摇晃着枕在她腿上的邦子的头,两位小兄弟站在旁边,像雕塑一般冷漠地看着她们。“看来,如今我们要多备些人手了。”她叹息道。
真直隔着头巾摸了摸头,又看了看我们说:“千代女大人,我们从山中出来,就是为了带您和您的,额,货物,回到望月。不知您能否赏脸,允许我们护送你离开战区。”
千代女夫人凝视着四周,她刻薄的视线拂过客栈,现在的情况远比前天的时候要凄惨得多,又审视了一遍我们众人。我们中还没有一个穿着白天的衣服。“我更衣收拾完毕就马上动身”她宣布道,然后大步走回客栈,走回房间。未映子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我们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我们手脚并用快速收拾完,然后回到院子里。真直副将的军队从客栈庭院的大门涌出,一大匹士兵,全部都骑着黑色光亮的战马,背后背着武田的军旗。战马鼻子里呼出的蒸汽在明亮的晨光里,变成了一片发光的烟雾。
今川士兵的尸体都被堆在庭院的一边,
邦子的尸体被放在他们前面的一个粗糙的木制平台上,用脏兮兮的白色裹尸布包裹着。
这感觉很奇怪。我刚认识这个姑娘还不到一天。我不太喜欢她。然而比起那一大堆死去的士兵,她的死亡更让我悲伤。
千代女夫人站在客栈老板夫妇跟前。她给了老板娘一个小巧但沉甸甸的包说:“麻烦好好地为我的侍女善后。”然后,她看向坏了的门哼了一声说:“然后剩下的钱——别忘了是剩下的——就用来清理这个地方吧。”
老夫妇喃喃地道了谢,并保证听从夫人的安排,然后磕了头,斑白的头发都磕到了地上。
千代女夫人转过身进了等待在一旁的轿子。我身旁的真直副将向未映子伸出手,请她与自己共乘一骑。未映子却径直走了过去,并没理会他的手势。真直脸上闪过一丝惊愕,然后转身向我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