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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祝大哥

珠湖马棚湾北面有个落水鬼,它接受着神居山的清气,吸收着甓社湖的光辉,汇合天地之灵秀,吞吐日月之精华,久而久之,就能现影炼形,开口说话,自称为祝大哥。它从不对人作祟,但却嗜酒如命。这地方是更换驿骑的交通要道,传递公文的驿卒大都骑马赶夜路,只要经过这里的,都会遇见祝大哥拦住马头,说自己口渴极了。如果驿卒用酒壶打了二两白酒当风洒在地上,祝大哥就会对他十分感激。它也不是白骗一顿酒喝的坏种,如果前面有盗贼,就会事先告知;如果路上有野鬼,它就会在暗中保护。如果驿卒不打酒供它饮用,面前就会出现一团黑气,滚在地上化作巨大的圆圈,人马都会被迷惑,整夜兜圈子跑不出去。因此路过的驿卒对祝大哥都是敬畏有加,马背上也常常带着装满白酒的酒壶,不敢疏忽怠慢,粗心大意地经过此地。

驿卒中有个头目叫庞十五,胆量很大。他想鬼都能知恩必报,比那些势利之交不知要好多少。有一天,他办完差事,从淮阴买了白酒牛肉系在马背上。这时正赶上傍晚时分,月亮升起,快要到这时,他试着喊叫说:“祝大哥快请现身,我请你喝酒,请你用餐,你不要避我,我不怕你。”不一会儿,果然就见一位清瘦而又神采奕奕的男子从浅滩边慢慢走来。庞十五问他:“你是祝大哥吗?”他说:“是的。”庞十五跨下马来,把马系在旁边的矮树桩上,坐在地上和祝大哥共饮。匆忙之间忘记带杯筷,就你一口我一口对着瓶口咕嘟咕嘟地喝酒。

祝大哥介绍说:“我生前是八宝秀才,好酒贪杯,被晋封酒泉郡,但却失足落水而死,这也是命中注定啊。马棚湾弯曲的地方有块方圆约十人之围的草滩,草滩上有一撮土堆,土堆下就是我的葬身之处。坟上花草茂盛,到春秋两季各种花开得烂漫芬芳,其中有很多都是奇异的品种,连那些博学的人也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但是如果把这些花移到别处,就会枯萎死去。”祝大哥喝到兴致高时,就起身与庞十五起舞取乐,放开喉咙大声歌唱,歌词是:

人间至宝莫如花,人生至乐莫如酒。有花有酒度晨昏,地下陈人开笑口。

甓湖西去浪无涯,隋宫当日多繁华。珠帘画栋变蛟窟,此日鸥鹭栖蒹葭。

凉露沾衣不归去,一杯一杯天欲曙。回头烟水拍遥空,残月朦胧挂高树。

庞十五听了,内心对祝大哥充满钦佩之情,和它结下了友谊。每次来这里时,总要习惯带点酒来共饮。

有一夜,庞十五又路过这里,祝大哥对他说:“明天中午在集市的路上有人遗落二百两银子,外面用一块打着许多补丁的布包着,你可以捡来使用。这样既可免去这苦差使,又可以贴补一点酒资。”庞十五答应了。第二天,他抱着试一试的心理经过祝大哥指示的地方,果然看到人家失落的银包,布包形状和祝大哥所说的一样,他弯腰把它拾起。可是之后庞十五心想:如果那失银的人银钱很多,布包就不应该如此破败。可如果这人因为失落了银子而陷入绝境自杀,那么自己可就犯了拾而不还的罪过了。于是他就坐下静静等候。

到太阳落山时,果然有个人号哭着跌跌撞撞地走来,一看,原来是位老太婆,她一边走,一边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庞十五就上前询问。老婆子哭着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庞十五说:“你先说说看。”她说:“我丈夫因事被关进大牢,如果有了二百两银子则还有活路。我家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就把儿媳卖了,凑满了二百两银子。准备带着银子进城去救我丈夫,可是心急慌忙的就把银子失落了,如今正打算寻死算了。”庞十五说:“你的银子用什么包的?”她说:“包布上有多处补过的痕迹。”庞十五就把捡到的银子拿出给她,说:“银子一两不缺,你也不用为此寻死了。”老太婆又惊又喜,赶紧跪下磕头道谢。庞十五急忙骑马回去了。

第二天晚上,庞十五又因公务经过马棚湾,祝大哥高兴地上前祝贺说:“你怎么今天还在当这差使?得了那么多银子,可以吃穿不愁了,快点请我喝酒。”庞十五笑着对他说:“多谢你指引,让我见到那么多钱财,只可惜我的命不好,没法享用,已经把这笔银子还给失主了。”祝大哥惊讶地问他原因,庞十五就把昨日的事情说了一遍。祝大哥听了十分感动,说:“你确实是个仁人君子,过去我几乎是把你当成小人来看待了。我要替你想想法子,给你一些资助,也好偿还我老是白吃你的。”第二天,有好多驿卒从此地陆续经过,祝大哥向他们每人送了一块古砖,说:“这是湖底经过风浪冲激,长久岁月磨锐而成的石头,把它卖给爱好古董的人,可以雕成古砚,千万别低价出售。”大伙照它所说的做了,果然卖得好多钱,十分欣喜,争着买来村酒感谢它。

一天晚上,祝大哥对庞十五说:“以后你别再请我喝酒了。”庞十五问为什么,祝大哥说:“明天中午有条水牛要淹死,做我的替身。”第二天晚上,庞十五经过这里,祝大哥仍旧向他要酒喝,庞十五就问:“你为什么要说谎话骗我?”祝大哥说:“不是谎话。只是因为昨天中午,水牛失足落水,已漂到湖中心,气息奄奄。这时牧童在岸上哭得十分伤心,说:‘我自小受主人养育,却不小心把牛淹死了。牛死了,我也不活了。’我听了很同情他,又把牛推到岸边,让牧童免于死难。”

又过几天,祝大哥又对庞十五说:“到明天,我是真的不能再向你们要酒喝了。”庞十五问它这次又是为什么,祝大哥说:“明天早晨有个小孩过湖,神灵答应我去向他讨替身。”到第二天天亮时,庞十五就预先来到湖边,坐在那儿等着,果然看见有个梳着叉角,垂着头发的小孩慢慢地从东面走来,一边走一边戏耍。突然一阵狂风刮来,把小孩卷入湖中,头在水面时隐时现。一会儿,又见有一只大手把他捧起,送到浅水边,小孩大声呼救,庞十五很可怜他,就伸出手去救援,小孩终于得救。这天晚上,庞十五又带着酒请祝大哥饮用。祝大哥也如约来到,高兴地对庞十五说:“本来打算与你永别了,想不到一念之差,仍旧能与你有十多年的相会了。”问它什么原因,它说:“你今天看到的将要溺死的小孩,我探听得是西村某家的孩子,是三房合一子。如果我把他害死了,那么他家就要断香火了。所以我自己甘当落水鬼,也不愿找替身。”庞十五听了,对它称赞不已,于是斟酒痛饮一番后分手了。

又过了一个多月,一天晚上,祝大哥迎着庞十五说道:“请转告你的同伙,从今以后真的不要再带酒来了。”庞十五说:“是不是你戒酒了?我袋里有钱,不用为打酒钱发愁。”祝大哥说:“我并不是为你们省钱,只因我两次可以找替身但都放过了机会,上天鉴于我是个心怀仁义的鬼,就命我当这里的水神,隶属于耿七公部下当都总管。耿七公经常到洞庭湖去,这里就由我来管治,我可以根据具体情况自行处置事务。”庞十五说:“既然你成了神仙,还要请你对路人多加保护。”祝大哥说:“只要过往船只遇到大风时高叫祝大哥,我就会来到,帮他们脱难。”从此以后,庞十五等人用酒祭奠、叫祝大哥,无论怎么叫,它就是不出来。看来人和神阴阳相隔,不能再任自己的意思去做了。

以后打从湖上经过的人听了庞十五转述的祝大哥的话,每次遇到怪风,船快要吹翻的时候,就试着呼叫祝大哥的各字,果然会看见有红灯来到,然后转危为安。船夫们说:“既然总管是神职,怎么可以叫它为大哥?”怕亵渎神灵遭到斥责,后来遇到灾难时就大叫:“祝总管救我!”但却没有灵应,翻了船。庞十五听到这个情况后,就带上香烛、纸钱到祝大哥坟地上,稍稍祭奠后,就祝告说:“总管应该知道苍天有好生之德,可千万别玩忽职守。路人危难时惊慌地呼救,生命危在旦夕,你怎么能不管不问?我是你的老朋友,所以给你献上一点小小的建议,还望你三思。”这天晚上,祝大哥就托梦给庞十五,告诉他说:“老友的责备,我怎么能不接受?只因你们叫我祝大哥听习惯了,知道这是酒友在叫我,所以也顾不上戴帽穿鞋就跑来了。可如果叫我为总管,那么我一定要排好仪仗队,穿戴好,坐车而来,所以来得慢了就没赶上救人。”庞十五醒来后把这话记住了,告诉了所有的船夫。如果以后再遇上急难,一定要喊叫“祝大哥”,就会等来救援。

又一年,有个安徽人乘船至湖中心,恰巧船舵坏了,桅杆断了,船在湖中不停地打转,眼看就要沉没。邻船的人教他们说:“你们快向祝大哥喊救命。”他们一再喊叫,可却没有灵验,终于翻了船,虽然人得救了,但货物却全落进水中。他们愤然地向庞十五讲述了这事。庞十五就问巫人是什么原因,巫人说:“这天祝总管喝得酩酊大醉,睡死了没醒过来。”庞十五听后怒气冲冲,走到祝大哥的坟旁,伸出胳膊破口大骂,数落祝大哥的罪状,批评说:“你过去是鬼,我都不怕你,你现在是神了,我更加不怕你了!你怎么能如此贪杯好酒忘记了我的嘱咐?如果今后你再敢这么糊涂,那我就要把你的尸骨掘出来扔进江里,你可别后悔!”从此,路人再有难呼救时都很灵验,十多年中也没听到这儿有翻船的事。

船夫们十分感激祝大哥的保佑,就在湖边举行了迎神赛会,巫人扭着身子跳舞,放声唱歌,歌词是:

神之来兮风雨战,神之去兮星斗焕。蚌吐珠兮光灿灿,鼍击鼓兮声悍悍。

惟彼神灯烛霄汉,天上酒星来做伴。神有量兮不及乱,患可御兮灾克捍。

尻车神马灵旗转,稳送星槎登彼岸。

唱完用酒酹地,只见灵风瑟瑟吹来,划桨的船夫们都再次跪拜叩谢,欢欣鼓舞,说:“祝大哥不会抛弃我们的。”

后来庞十五活到九十岁才去世。临死时,他对家里人说:“我如今去当土地公公了,职位低微,不敢再骂祝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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