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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01.

饶风凉倒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他这个人,有时候毒舌不让步起来挺烦人,但是也有很多时候他会照顾别人心情,会替她出头,还几次拯救她没让她流落街头。

其实仔细想想,他除了嘴欠一点,也没有哪点不好的。家世相貌没一点不好,职业跟她匹配,爱好又那么相似。其实如果让她动心的人是他的话,现在局面可能会好得多吧。

可惜没有如果啊。

饶风凉见她走神,忍不住问了一句:“又在烦什么?”

“……你应该问我有什么事情是不烦的。”徐诗黎把脑袋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往后倒退的景物,心情特别复杂。

“我听说孟榆林已经送去你们馆了?”

“嗯……可惜了,那么漂亮的姑娘。”徐诗黎眼底的疲倦更深。其实现在还有些人在网上骂她多管闲事。

孟榆林是为民除害,徐诗黎是助纣为虐。

其实如果她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应该会更谨慎些,至少确定孟榆林真的是凶手,确定她真的进了那扇门,再通知警方。确实是她的疏漏导致了孟榆林的自杀,她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饶风凉看出来她在自责,略微叹了口气道:“我办过一个案子,很惨烈,一家七口都被老鼠药毒死。凶手也很快被抓住了,就是他们的邻居,一个看起来就特别胆小鸡都不敢杀的女人……

这个女人的丈夫一家是三代单传,没有兄弟姐妹,但是死者一家有六个兄弟,二十年前,因为想占女人家的一块地建房子,他们一家六个男人就合伙打死了女人的丈夫。然后这家人让大儿子顶了罪,剩下的几兄弟在抢来的土地上建了房子。

二十年过去,女人独自把儿子带大,儿子也很争气,考了法学硕士,儿子一心为父亲伸冤。当年抢地的那一家担心事情败露,于是又趁着这个女人的儿子回家的时候上门挑衅,说尽了难听的话,于是双方又打起来了,女人儿子也被打死了。那家人如法炮制又推了个儿子出去顶罪,其他人相安无事。这等于是掐灭了这个女人最后一点希望,忍没什么可以失去的时候是最可怕的,她绝望过后在那家人的饭菜里下了老鼠药。”

“……”这个故事,听着真的揪心。

饶风凉看了一眼徐诗黎眼底的唏嘘,然后继续说了下去:“其实从大部分人的角度来说,死者一家真的是死不足惜。但是女人的罪,我们还是必须要追究。这个世界有些东西是比善恶和对错更重要的,那就是秩序。法律动摇一次,个人情感占上风一次,法律的威信就会被撼动一次,如果有一天私刑泛滥,秩序不再,那陷入苦难的人,何止一二。”

“……”

“不用怪自己,你做了对的事。孟榆林是受害者,但她也是凶手。我们需要做的,是让这个世界上,不再有下一个孟榆林。”

“……”饶风凉的一番话,确实让徐诗黎心里的内疚感消减了很多,“谢谢,我明白。”

饶风凉见她脸上的表情终于舒展开,略微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等孟榆林的案子结束之后,叶队就会组织人手重新调查你奶奶的事情。我们会尽快给你结果。”

徐诗黎点了点头,心里有点涩:“其实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我忽然觉得,奶奶自杀,也不是不可能的。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我们谁又能保证完全了解一个人呢?我自以为我很了解奶奶,但是听了于老的话,我才知道我太天真了……”

“现在还有疑点,还没查出结果,你别自己先泄气。”

徐诗黎苦笑,真的感觉心情有点沉重,人又很疲惫。结果没想到过了片刻就睡着了,饶风凉回头再跟她说话的时候,只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

他把车停在路边,从后座拿了件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后才继续开车。

徐诗黎强硬起来像个扎人的刺猬,但是脆弱起来又特别像个让人想照顾的小孩。其实如果可以,饶风凉也希望她能坚信她一直相信的,永远不会失望,永远不会难过。

但是,多难。

*** ***

第二天上班前,徐诗黎又被徐妈逮住问了一连串关于饶风凉的问题。徐诗黎倍感心累,敷衍了事之后逃去上班,并且在心里筹划,以后非必要情况还是少让饶风凉来家里,免得徐妈又浮想联翩。

但是没想到,才到傍晚,饶风凉的车就停在了她家门口。

不过从车上下来的不止有饶风凉,还有于老和刘恒武。因为目前连环杀人案才是局里的工作重点,所以徐奶奶自杀案这种十多年前已经有定论的案子局里并不是特别重视,饶风凉也是好不容易挤出这点时间,让几个当事人坐下来好好谈谈,临时组了这个局。

徐远境也徐妈也是才接到他们电话,从公司赶回家里,开了门站门外迎接。

徐远境和刘恒武的关系虽然算是破冰了,但是毕竟冷战这么多年了,两个人之间要马上变得亲近热络起来还是有难度,气氛显得有点尴尬。

还好徐妈一直充当着和事老,笑着把于老和刘恒武迎进了门,一边关切地问了二老的身体状况。

刘恒武还是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

于老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我们都是一把老骨头的人了,还有什么事情是跟小辈过不去的?我看小徐和他丫头都挺好的,你别不知足。”

刘恒武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脸色略微缓和:“是我要和他过不去吗?你看看他什么表情,从来都没把我这个爸放在眼里。”

徐妈推了推徐远境的手臂给他使了个眼色。

徐远境紧绷的表情这才柔和了些,也没正面回答刘恒武的话,只是道:“客厅里坐下说吧,朋友送了我不少毛尖,你爱喝的。”这个“你”当然是对刘恒武说的。

刘恒武闻言,略微顿了顿,没有再多说,也一起走进了客厅。

饶风凉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一家人终于能坐下来一起谈谈,他的心情也挺复杂。

有点唏嘘,也有点羡慕。

他也希望能有跟父亲闹别扭的机会,能有叛逆期,哪怕吵个架都觉得挺满足的或者一段时间都不说话他都挺满足的。但是这些对他来说不过是奢望了……

等到所有人都落座了,饶风凉也说明了一下来意:“重新调查徐奶奶案件的申请已经审批下来了,因为老师明天就要动身回美国,所以今天我希望能借今天这个机会谈谈这个案子。”

其实刘恒武至今仍然坚持认为徐奶奶就是自杀,是于老好说歹说才把他劝服配合饶风凉的翻案调查。

徐远境感激地朝饶风凉笑笑:“阿凉,这次我妈的事情,多亏你了。”

“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情。”饶风凉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卷宗的复印件,“这里面是这个案子全部的证据记录和部分目击证人的笔录。我和老师讨论了一下,觉得目前能证明徐奶奶是自杀的证据,就是那封遗书,证人的证言,以及密室现场。”

“……”

“但是这些证据依然有几点漏洞。”饶风凉拿出了那封遗书的照片,“这封遗书上的字迹确实属于徐奶奶,但是字迹十分潦草,看的出来写得很匆忙,而且遗书的内容也很短。徐叔叔,按照您对徐奶奶的了解,如果她真的在去夏家之前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她会这样一句都不交代地离开吗?”

徐远境看着那封遗书,沉默了片刻才皱眉道:“以我对我妈的了解,她不是这种人。就算她一句都不提我,也不可能一句话都不留给阿尸……”

“所以我认为这封遗书是在她服毒之后写下的,因为情况紧急,所以只能写得仓促简短。她之所以把门反锁,可能并不是不想让外面的人救她,而是她意识到自己即使被救也不可能活下来,所以她干脆自己制造了一个密室的假象,放凶手一条生路。”

“没道理,我妈为什么要帮凶手隐瞒真相?”

“这也是我想问的问题。”饶风凉把目光转向了刘恒武,“其实我目前认为刘爷爷有嫌疑。因为徐奶奶失踪当天,他也去过夏家,并且闯进过夏老爷子的房间。”

刘恒武听到这里,立刻眉头一皱打断他:“我这一辈子行的端坐的正,干不出这种事。那天我是去了,还跟她吵了,让她有本事来送姓夏的就有本事随他去算了,我从此就当世上没她这个人……”说到这里刘恒武顿了一下,目光微漾,声音低了下去,“我也没想到她会当真。”

04.

“……”徐远境听到这句,握着茶壶的手青筋都暴起了,“刘恒武,以后你说话能不能经过大脑思考?你说我妈的那些事,哪一件是真的证实过的?你们结婚不是一两年,是几十年了。她后来还有没有跟夏家那位联系你难道不知道?你说她对你无情,你这些年来又做对了什么?从她生下我开始你在家里呆过几天?她一个有丈夫的人过的是没丈夫的日子,你还想她对你笑脸相迎?你顾的都是你自己的面子,一根筋信你自己的臆想。连她的死你都要隐瞒!”

“你……!行行行,都是我的错,今后我就当从来没有你这个儿子!”

于老连忙来拉架,一边去拽刘恒武,一边给徐远境递了个眼神:“阿境,你也别怪你爸,他是什么年代的人?你知道当时如果你妈结了婚还跟别人传出私情会有多大的影响吗?她这一辈子好名声受人爱戴受你们子孙敬重,你爸有所隐瞒存的也只是存了保护她名誉不让你们失望的私心。”

“老于,你不用跟他们废话,我们走!有什么问题叫小饶自己上门找我问清楚。”说罢,刘恒武就站起身来要走。

饶风凉见两个人一吵起来就受不住,连忙一边劝一句吧话题拉回正轨:“徐叔叔,刘爷爷,我相信你们双方都有误会。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徐奶奶死亡的真相。刘爷爷,我愿意相信你不是凶手,但是你能不能仔细回忆一下当天的情况,有没有遇到什么反常的人?”

刘恒武眼底的怒火很久才被压制下去,沉默了良久,似乎是在思索,片刻之后才烦躁地一甩头:“记不清了,那天我火气上来了,跟她吵了一架就走了,连柱香都没上,真没注意到还有什么人。而且他们夏家我一向不屑跟他们来往,一群人都是阴阳怪气的,个个都是势利眼,说句话要绕几个弯,我不爱听。”

饶风凉叹了口气,又把目光转向于老:“老师,当年你查这个案子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什么特别的地方?我看完了所有目击者的口供,几乎都没什么疑点,但是我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于老眉心拧了起来,皱紧眉头想了片刻:“其实当初这个案子因为认证物证齐备,加上刘叔跟我说过徐鸳和夏居安的事情,所以我收集证据的方向可能有偏差,没有注意到有其他疑点。不过就像刘叔刚才说的,我觉得夏家的氛围……怎么说呢,有点奇怪,因为他的灵堂上没有哭声的。”

“……”

“所有人都表现的比较冷静,虽然秩序井然,但是让人感觉有点没人情味。”

饶风凉微微皱了皱眉头:“凶手会不会是夏家的人?”

“应该不会,其实夏家人也是看到夏居安的遗志才知道有徐鸳这个人的,他们之间肯定没有过节,更没有需要动手杀人的过节。”

饶风凉略微点了点头,然后又看向徐远境和徐妈:“叔叔阿姨,你们还有什么猜想和补充吗?”

徐远境垂眸,喝了一口茶,停顿了一会儿,良久才开口:“没什么补充,我觉得我妈不会跟别人结怨……”

他心里明白刘恒武就算看起来绝情,而且死要面子,但是杀了徐奶奶这种事他是干不出来的。可是徐奶奶的个性也不会再跟别人结怨的,除非是作为尸体的夏居安复活把她带走,不然真的想不通要杀她的人是谁,她又希望保护谁。

其实在不知不觉当中,徐远境自己都渐渐被徐鸳是自杀的这个说法给说服了。证据确凿,之所以会翻案的理由不过是他们自己对徐鸳自以为是的判断罢了。她心里对夏居安是什么感情,她从未提过,没有人了解。

如果真的是觉得委屈了一辈子,末了想要生死相随呢?又或者被刘恒武的那些话刺激了,干脆来了个了断。

饶风凉当然看出了他们眼里的灰心,停顿了片刻之后收起了桌面上散放的资料,对徐远境和徐妈道:“我已经申请了对夏家的调查令,我会一直继续跟进这件事,如果你们有什么补充的可以随时联系我。在没有找到更确凿的证据之前,暂时不要先入为主地做任何结论。”

徐远境苦笑了一下,感激地看向饶风凉:“阿凉,真的要谢谢你这么上心了,希望能早日真相大白。”

但是十三年前的案子,要查起来,谈何容易。即便徐奶奶不是自杀的,但是也许证明凶手的证据早已被处理掉了,现在警方手里掌握的正觉又都是支持她是自杀的,动手查起来简直难如登天。

所以,真的要多亏饶风凉的坚持,如果他不翻案,不展开调查,计算徐奶奶是被人害死的,也许永远都没人知道了。

徐妈见气氛终于缓和下来,连忙趁热打铁:“今天于老师和爸都是难得来一趟,吃了饭再走吧。”

刘恒武还在气头上,没吭声。

于老连忙道:“好啊,早就听说阿境这小子手艺不错,今天可要好好尝尝了。”

徐远境还没回答,徐妈就给他递了个眼神,推了他一把:“老公,于老师都这么夸你了,赶紧给老师和爸露两手,我给你打下手去。”

于老又给饶风凉递了个眼神:“阿凉,你也去帮帮忙,我和刘叔还没好好叙叙旧。”

徐妈当然不好意思当客人帮忙,但是临近饭点了,五个人又确实得炒几个菜才够。想了想决定掏出手机把徐诗黎召唤回来。

饶风凉倒是真没把自己当外人,问了徐爸打算做什么菜,就自己拎着食材去水池边上洗了。可能是职业病,他洗菜要把每一片菜叶子的褶皱都洗干净,折豆角的时候每一段豆角的长度几乎都是一样的,顶多偏个几毫米,还非常强迫地把豆角边缘的丝一点一点的抠干净,不允许有任何一点残渣。

徐妈在旁边看着叹为观止,然后从水桶里取了只活鱼递给他:“阿凉啊,让你择菜我觉得让费了,要不你把这鱼杀了吧。”

饶风凉不假思索地接过鱼,麻利地把鱼拍晕,开膛破肚,内脏挖出,去鳞……等徐妈再去看他进度的时候,他连鱼的脏器都在水里码得整整齐齐,似乎还在仔细端详。而清理好的鱼身干干净净地摆在边上,腹腔里连一丝血污都没有。

徐妈看了半天饶风凉的杰作,才感叹道:“阿凉,你在家里也下厨吗?”

“没有,我不会做菜。”

“这也是你第一次杀鱼?”

“嗯,刚才观察了一下鱼的脏器结构,挺有意思。我解剖过各种动物,刚好还没解剖过鱼。”

“……”徐妈顿住,原来是拿杀鱼当解剖呢……片刻之后才笑道,“我们家阿尸也喜欢看解剖视频……但是让她杀条鱼能把厨房变战场。”

“嗯,那是她手残。”饶风凉几乎没有犹豫地下了结论,然后略微停顿了片刻,感觉在徐妈面前这么直白地说不太好,又改口道,“她可能没有实操经验。”

徐妈闻言笑了起来,然后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凑到饶风凉边上道:“说起来我一直都觉得你和我们阿尸真是绝配……但是之前看小叶大半夜送她回来我以为她看上了小叶,现在我是彻底被整迷糊了,你给我透个底,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昭之已经跟他初恋复合了,我还在等机会。”饶风凉倒是一点都不避讳,简单直接地总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徐妈听到他这么说,立刻皱紧了眉头,绷着一张小脸:“这个小叶太过分了!之前送阿尸回来的时候,一句一句回答得那么利索,我还以为他真的对阿尸有意思……”

“……”饶风凉笑了笑,没有接话。得到叶昭之和夏嫣复合的准确消息之前,他也以为叶昭之对徐诗黎有感情。

徐妈义愤填膺地一拍饶风凉的肩膀:“你放心,这个事情阿姨支持你。你和阿尸是天造地设的,那个叶昭之,爱和谁复合就跟谁复合,我们家不稀罕。”

饶风凉勾起嘴角,笑容如沐春风。

正在炒菜的徐远境回头朝他俩喊:“还有姜么?你两个在密谋什么呢?”

饶风凉闻言勤快地从冰箱里翻了姜出来去洗:“还有,我洗好给你。”

徐妈看饶风凉的目光里充满了赞赏:“真是好孩子。”

徐诗黎接到徐妈的电话就跟老沈打了招呼往家里赶。走出殡仪馆的时候天是晴的,她就没有拿伞。

谁知道坐着公交车还有一站路的时候,忽然雨势就大了起来。这趟公交车到的站点离她家还有段路呢,感觉走回去就是落汤鸡。所以她给徐妈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带把伞出来接她一下。

结果刚下车,跳到站台边上,就看见地上蹲了个人。

那人把头埋在两膝之间,看不清他的正脸。徐诗黎会注意到他,是因为他一身高档西装,但是被浇了个透,头发和身上在滴水,感觉特别突兀。

这个身影,莫名的有点眼熟。

徐诗黎抱着一点同情心和好奇心走过去,蹲下身,问他:“先生……需要帮忙吗?”

但是对方没有反应。

徐诗黎又拍了拍他的肩,还是没有反应。

她都准备掏出手机准备打120的时候,那个人终于缓缓抬起头。

一瞬间,徐诗黎手里的手机都差点掉地上。

叶昭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淋成这个鬼样子?

05.

叶昭之的状况看起来不太对,眼神很飘忽,脸色也在泛红,眼睛勉强撑开一条缝隙,目光却很迷蒙。风一吹,他就打了个寒噤,身体微晃,差点摔倒。

徐诗黎看着他,想了两秒,决定见死不救,转身要走。

但是叶昭之却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迷离的目光朝她看过来,似乎分辨不出她是谁,只是固执道:“别走。”

徐诗黎略微一皱眉,凑近他身边闻了闻,一股酒气。刚才因为下大雨加台风她没闻到,但是挨这么近倒是闻得很清晰。看他迷迷糊糊左摇右晃的样子,大概是喝醉了。

徐诗黎想了想,还是拿出手机:“我帮你叫夏嫣过来。”

叶昭之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听错了,突然伸手拍掉了徐诗黎的手机,很不巧站台边上就是个大水坑,她的手机直接被他拍进了水坑里。

愣了三秒钟之后她才赶紧伸手去捞手机,结果为时已晚,屏幕开始闪烁,界面失灵了,没一会儿屏幕就黑了下去。

徐诗黎拿着阵亡的手机翻了个白眼:“叶昭之,你跟我有仇吧。”

但是她的话音刚落,叶昭之就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突然张开双手把她整个环住,湿漉漉的脑袋往她身上蹭。

徐诗黎吓了一跳,用力挣开他:“你又搞什么鬼!”

但是叶昭之虽然醉了,力气却不小,死死地圈住她,然后用一种呢喃的声音道:“我说,别走……”

“松开,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女朋友……”徐诗黎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他又一根一根地回归原位,还扣得更紧了一些:“我没认错……徐诗黎……”

听见自己名字的那一瞬,徐诗黎顿了下,脑子都空白了片刻。但是,犹豫只是稍纵即逝的,下一秒她更用力地把叶昭之推出去了:“别来这套,不要招惹我。”

叶昭之一时没有防备,被推得整个人往后倒去,脑袋磕在站牌上,咚的一声脆响。目光看起来更迷蒙了,因为疼痛整张脸都皱成一团,像个摔倒了不知道怎么爬起来的孩子。

他的一只手摸向被撞的后脑勺,但是眼睛却睁不开,挣扎了一会儿,颓丧地蹲在原地。

就在徐诗黎迟疑到底还要不要管他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徐诗黎?”

一回头,就撞上饶风凉迟疑的眼神。

她明明没有淋雨,身上却被叶昭之蹭了一身水,手机还被水泡坏了,看起来狼狈至极。

饶风凉几步走进了站台,然后目光自然就落在了叶昭之身上,眉心瞬间拧了起来:“叶昭之?”

“嗯……”

“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我刚一下车,他就蹲在这儿了。”

饶风凉把手里的雨伞递到她手里,然后也蹲下身去看叶昭之。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滚烫。

生病了就来这儿等着装可怜,早干什么去了。

“他没事吧?”徐诗黎看叶昭之的样子不像是装的,忍不住还是关心一句。

“可能喝醉了又淋雨,在发烧。”饶风凉没给徐诗黎上前的机会,直接一把背起了叶昭之,然后对徐诗黎道,“我车就停在你家门口,遮我过去,我送他去医院。”

“不用麻烦了,打个电话找人来接他吧。”

“他台风天自己一个人跑到这里,没有司机帮忙开车也没人跟着,我总感觉有问题。你先回去,我送他去医院,他醒了自然知道找人。”

饶风凉都这么说了,徐诗黎只好点了点头:“好。”

但是饶风凉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叶昭之这个人出门,很少看见他离得开车的,不是自己开就是司机开,再不济还有孟路跟着。他怎么今天喝醉了一个人在外面晃也没有人管……

想到刚才叶昭之迷迷糊糊中说的那句“我没认错……徐诗黎……”,她心好像被一根细针扎了一下……他,是来找她的?

但是这种动摇和刺痛只是稍纵即逝的,很快徐诗黎就把脑海里关于叶昭之的所有内容都清理干净。

他现在,是夏嫣的男朋友。

他真正在意的人,是夏嫣。

天上大雨瓢泼似的,徐诗黎个子本来就不算高,饶风凉这个高个子再背叶昭之一个高个子,徐诗黎只能撑直了手臂才能勉强遮到他们头顶。

所以折腾到了饶风凉车边上的时候,三个人都淋得差不多了。饶风凉打开后座,一点都不客气地把叶昭之甩进车里,又踢了两脚把叶昭之留在车外的一截腿踢进去,再关好车门。

然后,他就接过徐诗黎手里的其中一把伞,走向驾驶席,一边打开车门一边道:“我把他送到医院之后马上回来,给我留点菜,别都吃光了。”

徐诗黎双手抱肩点了点头:“可以留点菜汁给你。”

“没事,我叫阿姨给我留。”饶风凉留下这句,就上了驾驶席,片刻之后发动了车子,在雨幕里绝尘而去。

直到饶风凉的车消失在视线里,徐诗黎还一直站在原地,虽然全身都湿透了却好像没什么知觉。

心里有一块地方,酸酸的,空空的。

明明告诫过自己,从此把叶昭之这三个字踢出出她的脑海了,也明明下定决心再见面就把叶昭之当做普通的路人甲不要心慌,不要心痛,连正眼都不要看一眼了。

但是,她好像就是做不到那么洒脱。

饶风凉的车上,叶昭之以蜷缩的姿态躺在后座上,虽然是闭着眼睛的,但是睡的并不安稳,一直紧拧着眉心,翻来覆去,似乎深陷梦靥,正在拼命挣扎。

“徐诗黎……”叶昭之模模糊糊地吐出这三个字。

饶风凉手打着方向盘,沉着脸回了一句:“她已经不是你的了,别惦记。”

“是我的……”叶昭之都晕成这样了,居然还接得上话。

“不是。”饶风凉也不知道自己在一个喝醉的人计较什么,但是就是固执地反驳。

“是……她是。”叶昭之挣扎着抬手,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她在这里。”

饶风凉一脸嫌恶地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已经有夏嫣了,能不能不要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

叶昭之安静了片刻,放在胸口上的手渐渐移到眼睛的位置,身体也安分了不乱动了,片刻之后,他才用很小的声音说了一句:“我有原因的……”声音里带着细微的颤抖。

“什么原因?”饶风凉皱眉,问了一句。

“……反正……我有原因的……不告诉你……”

“……”饶风凉翻了个白眼,“不稀罕知道。”

叶昭之笑起来:“就……不告诉你……”

“……”饶风凉眼里有怒火,但是在克制,只是加快了车速。他只想尽快把这个祸害送走。

等饶风凉回到徐诗黎家的时候,发现一桌人吃饭几乎到了尾声。徐妈见他回来,连忙从位置上跳起来,乐颠颠地跑去厨房:“阿凉,我还给你留了菜在保温呢。”

徐诗黎还在继续夹干净桌面上剩下的菜,一边道:“我妈已经给你留了,这些我就不客气了。”

饶风凉在于老身边落座,一边挑眉看了徐诗黎一眼。看着她吃到尾声还能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给了四个字的评价:“鬼子进村。”

“……”徐诗黎头也不抬,继续吃,“你说什么?”

“我说你吃个饭像扫荡。”饶风凉朝她丢过去一个鄙夷的眼神。

于老闻言,连忙笑着拍了拍饶风凉的肩,无奈道:“阿凉,我总算知道你怎么这个年纪了还单着。”

“为什么?”徐妈已经把预留的菜端上来了,饶风凉也很自觉地自己盛饭夹菜。他对这个老生长谈的话题并不感冒,但是出于对老师的尊重才随便接下了话茬。

于老笑道:“老爱抬杠,专捡人家不爱听的说。”

徐诗黎连忙附和:“对,于老师您说的对,他就是杠精,没有不跟人抬杠的时候。”

饶风凉却依然吃得不动声色:“我只是习惯说实话。”

一直在旁边没有吭声的刘恒武这时候突然发话了:“阿尸,你也老大不小了,该结婚了。我看阿凉跟你很合适,你要是感情还没什么进展,我觉得就他没错了。”

徐诗黎在喝汤,刘恒武一席话差点把她呛出眼泪来了:“爷爷,我的事就不劳您操心了……”

“怎么了?还有意见?我觉得爷爷说的没错,阿凉跟你是挺合适的。”徐妈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徐诗黎的话,一边有理有据地分析,“我跟你说,你心里可别再惦记那个叫叶昭之的了,他都和初恋复合了,是别人男朋友了,这种到处拈花惹草的祸害我还不待见呢……”

听到这里,徐诗黎的脸色已经有变化了,突然放下碗筷:“我吃饱了,晚上还约了朋友,先走了。”

“你哪儿来的朋友?”徐妈一针见血,拆掉徐诗黎的台。

徐诗黎没有说话,径直走向客厅去拿自己的背包。徐妈还想再说什么,但是被徐远境拦了下来:“阿尸的事情让她自己做决定吧,她也不是小孩了,我相信她拎得清。”

“我这不是着急吗?阿凉多好一个孩子啊……”

于老又用胳膊肘碰了碰饶风凉的手臂:“外面下着雨呢,阿尸也不方便,你去送送吧。”

“不了,我晚上局里也还有事情。”饶风凉还在往碗里夹菜,吃着饭,但是忽然感觉吃什么都没味道。

是,不管他做什么,帮她多少次,都敌不过一个叶昭之。

*** ***

第二天清晨,S市出了两个重磅新闻。

其一是关于叶氏的,叶家老爷子正式宣布自己将会辞去董事长一职专心养病,叶氏股东大会将在五天后举行,届时将从候选人中选出接替他管理叶氏的人。叶家两子之争外人早就看了许久的热闹,这次正式放了消息出来,当然又成了人们茶余饭后闲谈的话题。

其二则是网络上一条关于孟榆林案的帖子突然爆红,一个自称是孟榆林同伙的人,在S市同城论坛上发帖声称害死孟榆林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本来所有人都当是有人想趁机炒作散布谣言,却没想到很快就传出了当年孤儿院的院长被人发现惨死街头的消息。只是这一次死者的死亡方式和前面三起案件都不同,死者身中十几刀,倒在离家不远的一条巷子里。

顾子易看着尸检报告,忍不住唏嘘道:“这个邱院长昨天才来警局做的笔录……可能是回家的路上出的事。”

叶警官显然已经被这件事逼得火烧眉毛了,一到警局就连忙下达指令:“这个帖子绝对是那个林泽搞的鬼,你们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挖出来!绝对不能让他再伤一个人!”

顾子易和许警官连忙站好,敬了个礼:“是,保证完成任务!”但是话音刚落,顾子易又苦着一张脸,“不过S市那么大,一天之内找到他难度真的大……查附近监控起码也得三天才能有点线索。”

许警官想了想,提议道:“去孟榆林家附近或者殡仪馆附近转转,我觉得,他会帮孟榆林做这些事,甚至为了她去杀人,他们绝对关系匪浅。”

“成,我对殡仪馆附近是熟透了,老许我们去殡仪馆吧。”

许警官当然也没有异议,点了点头:“好。”

殡仪馆周围范围也大了去了,除了工厂工地之外,也有一些生活小区。许警官和顾子易先走访了工地和工厂,但是没什么收获,都说没有见过和林泽相似的人。他们只好继续排查附近的小区,但是生活小区,人就杂得多了,就算林泽来过,也不一定会有人有印象。

一条街还没走访完,天都黑了。许警官觉得这样进度太慢,于是对顾子易道:“要不我们分头行动吧,你在这里继续问,我去隔壁街问问情况。”

“也成,这里八成也没什么线索了,不如把网撒宽点。”顾子易一边认真做记录,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好。”许警官点了点头就要走,然后突然想到什么顿住了脚步,“对了,今天念念生日,一会儿收工了去我家吃顿饭。”

顾子易立刻抬头,两眼放光:“好好好!我要吃肉,让嫂子多烧肉菜!”

许警官无奈地笑笑:“行行行,饿不死你。”

相邻的这条街算是条副街,路不宽敞,平时走的人也少,店面开得稀疏。从街头一直问道街尾也没花多少时间,店主都表示对林泽没有什么印象。就在他几乎不抱希望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影从他身边走了过去,瘦高的个子,脚步很快,跟他擦肩而过之后就转了个弯,消失在夜色里。

不知道是不是从警多年带来的警觉性,他下意识地跟了过去。

结果转过弯走了一段,都没有看见人影。继续朝前走,他就发现路的尽头是一道铁门,铁门里是个准备拆迁的小区,住户都搬走了,斑驳的铁门虚掩着,看起来好像很久都没人出入了。他甚至感觉刚才那倒身影只是自己的错觉。

他警觉地看了一眼眼前的这扇铁门,按照门上贴的公示来看,在接个月前住户就已经陆陆续续都搬走了。这个小区应该长时间没有人进出才对,但是地面上铁门摩擦留下的痕迹却很新鲜。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小区里传来了脚步声。

而且可以听得出,这个脚步沉稳有力,应该不是孩子。

只是片刻的迟疑,他就轻轻推开铁门,走了进去。

等顾子易终于走访完一条街,天已经黑透了,一看手机,都八点了,他饿得前胸贴后背。于是划开了联系人列表,打算给许警官打个电话。

但是电话拨出去很久都没人接,直到响起语音提示,顾子易才把电话挂了。

这时候走访孟榆林同小区邻居的几个警员也从楼里走了出来,看见顾子易一个人在打电话,就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怎么就你一个人,老许呢?都这个点了,一起吃了饭再干活吧。”

顾子易又给许警官播了个电话,但是依然是忙音,他叹了口气收起电话:“你们先去吃吧,我去找找老许。”

“他是不是偷偷溜了,留你一个人在这儿干苦力?”

顾子易白了对方一眼:“说什么呢,老许才不是这种人,他女儿生日,还让我去他家吃饭呢。”

然后就一边继续打电话一边走向隔壁那条街。

顾子易看见这条街这么空旷就皱起了眉头,照理来说以许警官往常的效率,这门几间店面应该不出二十分钟就走访完了。就算是碰见有掌握情况的群众提供线索,也应该会第一时间打电话联系他,但是许警官的电话依然打不通。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这条街,心里有点不安。

他从街头走到街尾,也问了路边的店主,都说过见过一个穿着警服的人来问过他们林泽的事情,然后就走了,也没太注意。

他终于走完了整条街,只剩下整条街尽头左侧那条黑峻峻的路了,想了想,他还是走了过去。

最终,他走到那扇铁门前,发现左侧半边的门是打开的。小区里面没有的灯,漆黑一片,安静得出奇。

顾子易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莫名生出一丝紧张。他平时倒是不怕黑的,但是这次却莫名的心慌。

他掏出手机给叶警官打了的电话:“叶队,我突然联系不上老许了,我怕他有事。孟榆林居住的小区相邻有条街,街尾是个准备拆迁的小区,我打算进去看看。为了以防万一,你能不能再派两个人过来……”

02.

叶队在那头听到他那么犹犹豫豫又胆怯的语气忍不住笑出来:“啧啧,我还以为你就喜欢冲锋陷阵呢,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啊,成,我叫小汤小路去支援你,他们就在附近吃饭。”

“行,那我先进去看看,有情况再打给你。”顾子易说完,挂了电话,收起手机。

他随身戴了一只户外用的小型强光手电筒,灯光一亮让他安心很多。

他提了口气,一拍自己胸口,嘴里念念有词:“顾子易,别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小区的范围不算大,只是因为没有灯增加了空旷感。小区里的花草植物因为没有人打理而长成了张牙舞爪的模样,灯光一照,影子格外可怕。

顾子易真有点心虚,握着手电筒的手攥了一把冷汗,他忍不住喊了声:“老许!你在不在里面,在的话你就吭一声。”

但是没有人回应。

顾子易又深吸了一口气……有点打退堂鼓了。这地方怎么看也不像有人的样子,老许怎么可能进这里来走访,估摸着是去别的地方了。

就在他准备不难为自己先退出去再说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不远处的花坛那里传来一阵响动。

似乎还有人喘气的声音。

一瞬间,他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

徐诗黎在吃饭的时候刚好碰见了正在吃饭的汤警官和路警官,因为先前的案子打过交道,加上她又和孟榆林的案子扯上关系了,所以就凑了一桌聊聊案件的进展。

结果饭还没吃完,汤警官的手机铃声就响了,接到叶警官的指示去支援顾子易。放下电话,汤警官打趣地笑了笑:“这个小顾,平时看着胆子挺大的,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不就是个拆迁小区吗,至于嚷嚷着要增援吗?”

“哈,他不是成天和老许一对吗?老许怎么不看着他?”

“老许?小顾说联系不上……刚才叶队也说联系不到,说起来之前还真没有过的。不会真的出什么事了吧?”

徐诗黎听他们说到这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先别吃了,我觉得许警官不是这种随便玩消失的人,先去看看吧。”

“也行,反正离得不远,可以叫老板先帮我们把菜留着。”

“我带你们去吧,这附近我熟路。”徐诗黎主动请缨。

“阿尸,说真的,你不当女警太可惜了,这胆量。出了几次事情,还可以这么英勇无畏,我都佩服你。”汤警官听见她主动提出要带路,忍不住夸了她两句。

“我只是做我该做的。”徐诗黎也没多废话,直接拿好自己的东西起身在前面带路。

徐诗黎跟着汤警官和路警官赶到那个拆迁小区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小区右侧那条路的尽头有一束微弱的光线在晃动,三个人连忙赶了过去。

结果就看见顾子易一个人僵硬地站在原地,手电筒掉在地上,只照出了一个他的模糊的轮廓,可以看见他在颤抖,而且始终保持着端枪的姿势。

“住手!我让你住手啊!”他几乎是突然哭号出声,但是端着枪的手一直抖,整个人彻底崩溃了,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

汤警官和路警官看见这场面当然也知道出事了,立刻掏出手电筒和枪冲了上去。

手电筒的灯光汇集一处,在顾子易身前不远的地上是一滩鲜红的血液,一个满身鲜血的男人,骑在许警官身上,疯了一样用手里的匕首刺向许警官的胸膛,一下……又一下……仿佛是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疯狂而麻木地运作。

“嘭!”不知道是谁开了一枪,男子右手中弹,终于停了下来。他抬起头来,发狠的目光扫过赶来的三个人,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简直被看一眼都会魂飞魄散。

只是片刻的僵持,那个男人已经迅速地站起身来,捂住自己受伤的手,飞快地蹿进了身后的楼群里,汤警官想去追,路警官拦住了他:“先别管他了,先想办法救救老许啊!”

徐诗黎好不容易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疯狂地在自己的背包里找手机,打急救电话,整个人脑子都是蒙的。

这个时候顾子易突然腿一软,跪了下去,头磕在地上,双手撑地勉强稳住自己。眼泪在不断往外涌,身体抖得厉害,全身上下没有一个部位还能听他的指令。只能听到他抽泣的声音……

徐诗黎在说清楚方位之后,就跑到许警官身边。她有急救知识,哪怕知道这么大的失血量要想把人救回来希望很渺茫,但是她还是心存一丝侥幸。拿出背包里常备的所有医用棉,割下一段许警官的衣服,然后把医用棉垫在伤口上,再用衣服把伤口缠起来……

但是许警官中了十几刀,布条和医用棉根本覆盖不了全部的伤口,包扎起到的作用根本收效甚微。

许警官早就已经失去意识,体表也变得冰凉。

路警官眼眶已经红了,他蹲在许警官身边,看向徐诗黎:“阿尸……你再想想办法,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徐诗黎的手还死死地捂在许警官冒血的伤口上,一双手染满鲜血,声音有点颤抖但是依然坚定:“许警官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徐诗黎一直捂着许警官大动脉上的刀伤,等到救护车来的时候,她全身都已经僵了,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眼泪。她忽然觉得自己特别无力,真的特别无力,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她眼前消逝,她却一个都救不了……

她甚至真的开始从内心深处怀疑……她是不是她真的就像那些人说的,是扫把星,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厄运……

医护人员把许警官抬上了担架,但是她还是蹲在地上起不来。她脚软……

有悲痛有后怕,很多念头在她脑子里纠缠,她发现她没办法控制自己了。

最后是饶风凉一把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徐诗黎,你是不是真的觉得自己是铜皮铁骨啊?这么危险的事情你都敢掺和!”

徐诗黎脸色惨白,把想把眼泪抹掉,却闻到了手上的血腥味,又想起来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终于忍不住崩溃地哭出声音。

饶风凉想伸手去抱她,但是顿了顿,只是拿出纸巾,帮她把一脸的眼泪和血污擦掉:“徐诗黎,你好好当你的入殓师,不要再干涉警方查的案子,你没有你自己想象中那么强大。”

“……”徐诗黎说不出话来,她承认,此时此刻她是崩溃的。

她看所有的恐怖片,所有的解剖视频,是因为她知道电影里演的是假的,解剖视频里解剖的是尸体……

但是真正目睹这么凶残的场面,而且被伤害的是她熟悉的朋友,那种感觉,简直是噩梦。

“徐诗黎,回去请个假,好好休息。想去哪儿去哪儿,别再参与案件,别再沾染死亡,等你觉得自己完全好了,再回来。”饶风凉是手轻轻放在她冰凉的脸颊上,低声道。

“……”但是徐诗黎好像丢了魂似的,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饶风凉一点点把她脸上的眼泪和污渍清理干净:“徐诗黎,别倔了,听见没有?”

哪怕他知道她心里只有叶昭之,他也希望,她能好好的。

另一边,距离现场最近的医院里。

许警官最终还是没有抢救过来,顾子易在急救室门口疯了似的捶自己脑袋:“孬种!你为什么不敢开枪!为什么不敢开枪……”

最后是叶警官一把拽住他的手臂,阻止他进一步伤害自己:“顾子易!你清醒点,你现在就算打死自己老许也回不来的……”

顾子易眼眶通红,全身上下都在止不住地颤抖:“可是……都是我,如果我当时一枪打死那个畜生,老许可能就不会死了!”

叶警官叹了口气:“逝者已矣,你不去抓住凶手为老许报仇,反而在这里说这些没用的,你觉得老许看到你这鬼样子,会走的安心吗?”

“……”顾子易终于平静下来,但是眼泪压抑不住,一个大男生,在众人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第二天就是许警官的葬礼,恰好遇上台风抵达S市的前夕,乌云严丝合缝的遮住了整片天空,让人看不到一丁点光亮。没有风,空气都显得沉闷压抑,天地之间一片灰色。

为许警官入殓的是徐诗黎的同事。她做不到,一个晚上都是噩梦,怎么挣扎都醒不过来,就像掉进了没有边界的黑洞里,压抑的感觉让人窒息。

虽然情绪一直很低落,但是徐诗黎还是和老沈一起去参加了葬礼,她想去送许警官最后一程。

因为许警官是因公殉职,市局腾出了礼堂作为许警官的灵堂,前来吊唁的人不少。在陪顾子易参与刑侦队的调查之前,他一直都是普普通通的民警,抓抓小贼,处理处理民事纠纷,虽然做的事情普通,但是一直都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再小的事情他都管,所以在群众里口碑一直很好。

顾子易没敢走到前排去,一直缩在礼堂最后方的角落里,脸色苍白……他在礼堂里整整坐了一夜,从布置灵堂结束之后他就坐在这里,不吃不睡好像也没有什么感觉。

直到这一刻,他还是没有办法相信许警官是真的死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许警官不会卷进这个案子里,也就不可能查出真相,孟榆林就不会在他面前自杀。如果孟榆林没有死,也许林泽就不会穷途末路疯狂报复,许警官也不会死在他刀下……

顾子易一直都认为,追查真相是自己的天职,每一个案子的侦破都可以成为他们的警服上看不见的勋章。他满腔热血,觉得荣耀大过一切。

但是,直到看着许警官倒在血泊里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这条路有多么凶险。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总觉得自己什么都行,但是林泽的刀刺向许警官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连枪都不敢开。

在他颤抖犹豫的那一秒,许警官倒下了,那个画面不断不断在他脑海里回放。他忽然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过去许警官总是会在他想出头的时候拦住他,说他就是毛头小子一个,什么都不会就知道闷头往前冲。曾经他还不服气……现在,他只希望许警官能活过来,活过来再骂他一次。

她和老沈吊唁完准备离开的时候,就看见了缩在角落里的顾子易。

徐诗黎脑海里浮现出当初她和顾子易还有许警官第一次见面还是在叶氏大楼前的那一场示威上,顾子易和许警官被老头老太太打得抱头鼠窜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好像才没过去多久,怎么就阴阳两隔了呢。

老沈也注意到了顾子易,略微叹了口气,朝他走了过去,给他递了一张纸巾:“小顾,世事无常,生死有命,别太难过了,看开点吧。”

但是顾子易头都没有抬,老僧入定一样坐在椅子上,眼神都发直了。

徐诗黎也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哭就哭出来吧,会好过很多。”

顾子易仍然在发呆,整个人仿佛魂魄都被抽走了似的,连哭的能力都丧失了,目光都没有晃动。

其实徐诗黎能体会他的感觉,许警官被杀的那一幕连她都走不出来,何况是顾子易是他一直以来的最好的搭档。

对顾子易来说,真的是毁灭性的打击吧。

老沈虽然是看惯了生离死别的,但是也因为见得太多,反而知道亲友离世的悲伤旁人的安慰根本起不到太大的作用,所以索性都沉默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姑娘手里提着一只便当包走到顾子易面前,眼眶红红的,声音里带着鼻音:“顾叔叔……妈妈让我跟你说别难过了,吃点东西吧。”

许念念,许警官的宝贝女儿。

顾子易终于有了反应,一抬头就撞进许念念干净清澈的一双眼睛里,可以看得出来她凶狠地哭过,现在一直忍着才没有掉眼泪。

顾子易接过便当盒,心里五味杂陈,良久才颤抖着开了口:“念念,叔叔对不起你……”

许念念摇头:“妈妈说了,爸爸是警察,当警察就是很危险的,他是为了抓坏人才死的,他是大英雄!”

声音稚气满满,却无比坚定。

顾子易没法回答,接过许念念手里的便当,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但是一直没有打开。

“顾叔叔,吃饭吧,妈妈说了,你吃饱了才有力气代替爸爸去抓坏人。”

顾子易没办法拒绝,顺从地打开饭盒,下层是香糯的米饭,上层是铺得满满的酱牛肉。他还记得上宋小宛给许警官送饭的时候说过,如果案子破了,她就在在家里做一桌子请他们和同事一起去吃。现在案子了结了,许警官却不在了。

顾子易夹了一块酱牛肉吃进嘴里,眼泪忽然间就控制不住的涌出来。他拼命吃,眼泪却越涌越多,收都收不住。这个时候一只小手伸了过来,抹掉他脸上的眼泪,许念念声音也带了哭腔:“顾叔叔别哭了,你是男子汉,你看我都不哭,你也不要哭……”

顾子易一边擦眼泪一边吃,想挤出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徐诗黎看着心酸,这个案子虽然完结了,但是这个收场未免太过惨烈。

老沈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吧,他们的事情只有他们自己能面对,给他们点空间,小顾是个聪明孩子,能走出来的……”

徐诗黎这才终于收回了目光,和顾子易还有许念念道了别,然后跟着老沈一起走出了礼堂。

徐诗黎跟老沈提了自己想请长假的事情。他已经和徐远境说好了等奶奶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她要出去散散心。徐远境知道接连的事情对她的打击很重,特批了一笔旅游经费。

老沈当然也明白,她需要时间和空间放松,答应她想走随时可以跟他请假。

两个人走出礼堂的时候,天上刚好下起了大雨,雨幕遮天蔽日,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色的,压抑沉闷的感觉让人透不过气。

老沈拿出伞来,撑在叙事头顶上:“阿尸,这次你就好好放个假,我也不给你设期限,你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其实干我们这行的,总是要面对各种生死,大部分时候都是陌生人,但是有时候也要面对亲人朋友的死亡……”

“……”

“当年我老婆就是得病走的,说实话,我真的不想做那个亲手把她送走的人。我哭,我不吃不喝,我自己不愿意看她的尸体,我也不让任何人碰她。就这么一直僵持了三天,我被我妈一巴掌打醒了。死这件事是无可挽回的,活着的人如果还不能让死者安安心心上路,我简直对不起我做的这行业。”老沈苦笑了下,“后来我妈也走了,就剩我和我儿子两个人过日子,但是你看我现在还不是好好的。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任何人死了就不转了,有些事情看开点,没有什么比自己开心更重要的。”

徐诗黎点了点头,朝老沈露出一个笑容:“放心,我没那么脆弱。只是最近这样接二连三的,我有点喘不过来气。我出去透口气就回来。”

老沈信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嗯,阿尸,我信你。过去你是我们馆里最出色的员工,以后也一样。”

“好。”徐诗黎朝老沈笑笑,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舒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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