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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01.

晚上,在家里吃过晚饭之后,徐诗黎感觉内心还是没法平静,她能预感就算自己回房间睡觉可能也很难入睡。

所以她穿了件外套,带上换洗的衣服,跟徐妈报备了一下自己要去一趟老房子,晚上会住那儿,然后就出门了。

老房子是徐远境还没买小别墅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和奶奶一起生活的地方。这些年虽然奶奶不在了,但是只要她碰见什么烦心事,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了,总会往那儿跑。

老房子的位置比较偏,没什么高楼,都是低矮的平房。

徐诗黎家稍微宽敞些,还带了一个小院子。过去徐奶奶得空的时候就会在院子里种上花草蔬菜,徐诗黎小时候爱吃莲白,徐奶奶就专门开垦出一小块地方种给她吃。这么多年过去了,徐诗黎还是记得奶奶亲手种下的莲白炒菜最好吃,连梗子咬下去都是清甜的。

现在,徐奶奶都离开这么多年了,院子也荒废了,就剩下一棵不再结果的柚子树孤独地待在角落里。

因为徐远境请了人定期来打扫,所以院子里不至于杂草丛生,墙面窗户都很干净。

徐诗黎取了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门内的景致一点都没有变,还是和他们搬走的时候一样。在没有确认徐奶奶真的已经不在人世的时候,他们一家人都还在等徐奶奶回家,每年的大年三十,他们都是在老家这里度过的,看着熟悉的景物就好像是和奶奶一起过年了。

不过他们已经很久没来了,可能因为真的找了太久,时间越长越失去信心,睹物思人又惹伤心,所以索性来得少了。

徐诗黎在客厅里踌躇了片刻,还是朝着奶奶房间的方向走了过去。

最近发生的一切,她都很想跟奶奶谈谈。对感情,对工作,甚至对自己一直以来的善恶是非观念都产生了迟疑。她真的感觉自己钻进了一条死胡同里,后有追兵,前有高墙,进退维谷。

奶奶的房间不大,一架和墙面等宽的书架就占了不少位置,上面的书大部分徐诗黎都看过,大部分都是一些经典的名作,奶奶来来回回翻了无数遍,也经常借出去,所以每本书都被翻得卷了皮,看着特别破旧。

奶奶床上的被套枕套枕巾,都是她一针一线自己秀出来的,牡丹花样,这么多年过去颜色依然鲜艳夺目,却一点都不显得俗气。

这个房间的每个角落里,都是奶奶的影子。徐诗黎一个晃神,仿佛还觉得她下一秒回过头,奶奶就会抱着针线包在白炽灯底下帮她补衣服,末了还要数落她一句:“丫头,你怎么跟男孩子似的,你看哪个姑娘像你一样,鞋子裤子坏得那么快……”

徐诗黎每次都会朝奶奶甜甜一笑,跑到她老人家跟前撒娇:“我是故意弄坏的,我就喜欢看奶奶在我的裤子上绣花,比买来的都好看!”

“你啊……”徐奶奶每次都只能莫可奈何地笑着,腾出一只手来,用食指轻点她的脑袋。

很多人都说她的针线功夫好,修整伤口总是干净利索又平整。但是比起徐奶奶来,她那点功夫不过是皮毛。如果奶奶没有继承徐家的传统成为入殓师,那她一定会成为一位出色的绣娘。她手里的针线能秀出明艳的花,也能秀出壮阔的山水,绣小动物也很灵动,惟妙惟肖。

但她唯独没有绣过鸳鸯。

小时候徐诗黎看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出嫁前绣在枕套上的都是色彩斑斓的鸳鸯,为此她还问过徐奶奶,为什么绣了那么多东西,唯独没见过她绣鸳鸯。

徐奶奶只是一笑,没有回答她。

现在想来,也许她心里从来都没有接纳过刘恒武,更遑论爱情,所以也不愿意绣鸳鸯吧。

徐奶奶当初到底受了多少委屈,和他们一起生活的这些年她是不是真的开心,现在已经没办法当面问她了。徐诗黎略微叹了口气,在徐奶奶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

桌面上压着玻璃,玻璃下都是照片,大部分都是徐奶奶和徐诗黎他们一起照的,照片里的徐奶奶笑容特别温柔慈祥,是那种看着就会让人觉得温暖的笑。

这样的人,怎么会自杀?

想到这里,徐诗黎脑袋里有一道灵光闪过。这间屋子从奶奶失踪之后就没有被人动过,只有人定期过来打扫……也就是说奶奶的遗物都还保存在这里,不管奶奶是不是自杀,这屋子里很可能可以找出和当年奶奶失踪相关的线索。

想到这里,徐诗黎从回忆和颓丧里抽回神来,立刻开始动手翻找抽屉。

徐奶奶是个心思特别细致的人,房间里的所有摆设都放在妥当的位置,工具布料衣服鞋袜……都放得特别规整,一览无遗。徐诗黎想了想,把衣柜里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掏了口袋。但是除了徐奶奶藏在家里的一点备用金之外,什么都没有翻出来。

于是她又开始去翻书架,书架比较高,她搬了张凳子才够得到最顶上那一层。一本书一本书地翻过去,依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所有的书,所有书上的笔记,都很正常,没有透露出一丝她对生活的看法和态度,也没有一个字提到当年和夏居安的那段往事。

她花了一个多小时理完了书架,又搜了房间上下,一无所获。甚至连传说中的夏居安和她的往来信件都没有。

徐诗黎累了,坐在床边上,打量着整个房间,忽然有点鼻酸。

她把头挨在身后的墙上,表情略显疲惫。就在她想要不要先去洗个澡的时候,目光扫到了衣柜旁边放着的一台老式缝纫机。

这种缝纫机的腹部有一个暗槽是可以用来折放缝纫机机身的,当缝纫机在使用状态的时候,这个暗曹就是空的,可以用来藏东西。

徐诗黎眼睛一亮,收起了手机,走向缝纫机,把机身推开。

里面果然放了一个塑料袋,打开一看,里全是证件。

徐诗黎把袋子取出来,然后就发现袋子下面还压着一本糙皮本子。她的心脏莫名猛地跳了一下,马上放下袋子去拿本子。

才翻了两页,就感觉一颗心在胸腔里跳地飞快……这是徐奶奶的日记,很厚的一本册子,字密密麻麻,而且还是几本本子装订成了一本。

徐诗黎迫不及待地抱着本子凑到灯底下去看。

这本日记,最早的一篇写于1972年。

“今天是境的五岁生日,你依旧未归。其实我早已不求你对我有一丝一毫的情分,但我愿你能对境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我有很多话想与你谈,但是说不到两句总是会变成争吵,不愿吓到境,不想伤害他,只能断了和你沟通的念想,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写下来,记在纸上。我不知道我会写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最终会不会交到你手里。我只是想,在我百年以后,境能在收拾我的遗物时能看见它,便能谅解你和我。

我深知你恨我的根由,是那一箱夏居安写来的信。年少荒唐,我与他是爱过一场,但最终也都明白,我们有缘无分不该做虚妄的挣扎。我早已断了念想,那日你见我读信落泪,不过是感念物是人非,我伤感的是那段回忆,不舍的是年少的自己。我知道不该留着那些信,所以我本打算再看一遍就一把火烧掉,和过去彻底来个了断。

却没想到,这件事在你心里种下了心结。五年了,你不听我解释,一心认为我不是心甘情愿嫁给你,但你怎么不想想,若我不愿意,这世上有谁强迫得了我?我可以违背父母意愿习字念书,我可以不顾众人眼光继承徐家世代之职责,你觉得我会因为父母逼迫就嫁给你?

我与夏居安的情,在他成婚那日就已经断了。伤人都说他是被算计才回了夏家,只有我明白,他是为了他自己,他怕舍了夏家的家业和安稳,他怕清贫一生,所以他回去和别人成婚。从我看清他的那一刻起,我对他就不再有感情了。

你一直觉得我不爱你,我看不上你。但我从来没有这么说过,每一次我跟你置气,都是因为你自己说的‘我是文盲配不上你这样识字的’‘我祖辈都是下等人,嫁给我你心里特委屈吧’那些混账话。你在我眼里就是顶天立地靠自己双手吃饭的男儿郎。我不会忘记我家道中落是你一个人打着几份工,帮着我扛起了一个家。我不会忘记我说我喜欢书,你就攒着工钱一顿只吃一个馒头地给我买了一柜子的书,我不会忘记你来求亲的时候掏出了所有的积蓄东拼西凑买了几样首饰交到我手里,告诉我别人能有的我也可以有。后来哪怕你觉得我心里装着别人,你也从来没有提过离婚的事。我知道,这不是你要死霸着我不放,只是你怕我离了婚这件事传出去,会声名狼藉。

可我们都太犟了,这些话我当着你的面可能说不出口,又会被你激得全是气话。后来你又去当了兵,我们聚少离多,误会渐深。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会害怕,是不是此生,我们都只能这样在相互误会中就怎么匆忙地过去了。”

02.

看到这里,徐诗黎的手轻微地抖了起来,眼睛里忽然有了泪光。奶奶不是于老说的那样……她早就对夏居安没有感情了,她真正爱的人是刘恒武。可是奶奶的日记里也一语成戳……她和刘恒武,这几十年了,误会都没有解开……或许奶奶自己都放弃了吧。

徐诗黎又飞快地往后翻,里面记录着徐奶奶生活中的点滴,大部分都像是写给刘恒武的信。其实她也曾经绣过鸳鸯被,但是因为一次争执刘恒武打翻了油灯烧毁了那一床的鸳鸯枕套被套,后来她便不再绣鸳鸯。

还有当年刘恒武抗洪救灾重病住院的时候,奶奶赶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才到了当地,没想到见了刘恒武一面之后不久就水土不服上吐下泻也进了重症病房,她交代医生护士不要通知刘恒武让他安心养伤,却没想到反倒又给自己添了一份罪状。

其实很多刘恒武以为的事情,真相都不是那样,是他的固执和自卑让他永远都在曲解奶奶的意思。而奶奶虽然对后辈慈祥,对外人友善,却唯独对感情总是一副遇强则强,以刚克刚的姿态,也不愿意服软解释。

结果就导致刘恒武回家越来越少,徐远境对他都有了恨意。最后奶奶也索性死了心,最后抱着守着儿孙过完此生也罢的心情,彼此互不干预,互不打扰。

日记没有整本看完,徐诗黎已经合上了本子。她已经可以确定,徐奶奶不可能是自杀。正本日记的后半部分,再也没有提到夏居安一个字。

奶奶怎么可能为了夏居安去死?

于是徐诗黎掏出手机,给饶风凉打了个电话。

但是很久都没有人听,她再打一个,还是一样……想了想他也许有紧急任务不方便接电话,于是发了条短信给他。

“我有重要线索要转交给你,一会儿方便的话回我个信息,我去找你。”

发完短信,徐诗黎就拿过包包,把日记本小心放了进去,然后关了灯匆匆忙忙地跑出门外。

另一头的饶风凉,刚刚走进更衣室,他刚验完一具失足落水者的尸体,正准备换衣服就发现自己的手机在响。

等他从柜子里拿出手机的时候,对方已经挂断了,紧接着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短信,来自徐诗黎。

看着短信内容,他皱起了眉头。重要线索?

没有多想,他就摁下了拨出键。

但是居然一直没打通,照理来说徐诗黎刚发完短信,手机应该就拿在手里才对,怎么会没人接?

他又打了一次,但是这次电话被掐断了,等他再打过去,已经变成了关机提示。

瞬间,他警觉了起来,一边继续打电话,一边穿上外套一边走出解剖室,顺道给徐远境打了个电话。徐远境在电话里说徐诗黎今天晚上在老家过夜,饶风凉又跟他要了老家的地址然后就去找了值班的警员。

值夜班的警员听完饶风凉描述的时间经过之后,宽慰他道:“阿凉,你别想太多了。可能人家只是刚好手机没电了,又或者手机被人偷了,你先等等消息再说。这失踪不到二十四小时我们也没法靠你的猜测立案不是?”

饶风凉眉心瞪了那位警员一眼:“林泽到现在都还没有抓到,他说过害死孟榆林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我觉得这句话的意思,不仅是指当初那些伤害孟榆林的恋童癖,也是指这次抓捕中直接导致孟榆林跳楼死亡的那些人……”

“啊?难道他还记恨上警方了?”

“我一直都觉得许警官的死不对劲。林泽最后身上中弹都可以逃脱警方的追捕,也就是说,即使被许警官发现了踪迹,他也完全可以跑掉。但他没有跑,反而杀了许警官……我觉得,这是一场猎杀,林泽故意吸引了许警官的注意,把他引进那个等待拆迁的小区,然后再伺机动手杀了他。”

“所以,他不是激情杀人,是他原本就预谋要杀死许警官?我们在找他的同时,其实他一直都在我们身边找机会给孟榆林报仇?”

饶风凉点了点头:“所以现在徐诗黎可能有危险,因为她是发现孟榆林并且报案的人,如果林泽是伺机杀死的许警官,那么他的下一个目标和可能是徐诗黎。”

“行,我们这就带人去找,应该很快会有结果的。”

饶风凉却丝毫没有松一口气,攥紧了手里的手机,手心里是黏湿的汗水……

如果真的被他猜中的话,徐诗黎现在应该已经落在林泽手里了……如果再想坏一点,林泽直接动手的话,她会不会已经……

*** ***

冷,特别刺骨的冷。冷到她牙齿打架,寒冷冲破了困住她意识的一片迷蒙,下一秒她睁开了双眼。

一个几乎没有光线的昏暗空间。

她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能看清周围的景物,空气里散发着腐败发霉的气味。看构造,像是废弃的旧仓库,四处是歪七扭八或立或倒的货架,两盏黑暗里发光的蓝色荧光灯就是唯一的光线,但是只能照亮很小的一块地方,再远她就看不清了。

徐诗黎感觉自己的脑子就像锈掉的机器,她努力了很久,才恢复了思考的能力。她下意识地想要抱住自己取暖,但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捆在了背后,她整个人被绑在紧贴墙面的柱子上,动弹不得。

这个地方冷得特别不同寻常,大概气温只有个位数,S市的秋天绝对不至于冷到这个份上……这个空间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个巨大的太平间,冷得刺骨。

她用力甩了甩头,想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昨天晚上,她在奶奶的房间里找到了奶奶的日记本,她想把日记本作为证据交给饶风凉,但是就在她走出房间的时候,脖颈处突然好像被针扎了一下,接着她的意识就渐渐模糊了。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出现在这里了。

她这是……被人绑架了?

就在她努力高清自己状况的时候,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来人的轮廓渐渐在阴冷的蓝光中变得清晰,是个清瘦高挑的少年,最多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他嘴里叼着一支烟,随手取出打火机把烟点燃。微小的火光一亮,映照出了他那一双冰凉的,没有波澜的眼睛。

要怎么形容呢?这双眼睛丝毫没有人类的温度,他看着徐诗黎的眼神,也不过像是在看一具尸体,微微弯起的嘴角透露出一种兽类遇到猎物的兴奋,加上蓝光的映照,真像是从恐怖片里走出来的变态杀人狂。

他抽了一口烟,扭开了边上的一盏落地灯,并不明亮的光线勉强把周围偌大的空间勾勒清晰。

少年从角落里拎了张椅子,走到徐诗黎面前不远的地方,然后把椅子放下,坐了上去,翘着二郎腿,神情轻松又惬意:“这个温度舒服吗?这里每过十分钟,温度就会降低一度,也许过不了几个小时,你就会变成冰柱子,永远和这个冷藏库融为一体了。”

他的语气,他嘴角的笑容,都让人恍惚他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但是他所说的内容却又让人汗毛倒竖。

“你是谁?”徐诗黎借着灯光仔细打量了少年一眼,但是她非常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更别说和他结仇了。

“林泽。”他没有拐弯抹角,直接报了自己的名字。

这个名字,徐诗黎记得很清楚,因为在孟榆林和许警官的案子里,她听过无数次。孟榆林的帮凶,也是杀死许警官的凶手。

徐诗黎忽然想到林泽现在很可能是把许警官和她还有顾子易都当成了复仇的对象……

但是她已经来不及深思了,如果像林泽说的,这里的温度一直在降低,那么很快仓库里的温度就会到零度以下,她身上就一件薄外套,如果不想办法出去可能很快就会被冻死。

她迅速观察了一下自己周围的环境,又看了一眼身上的绳索,发现林泽用的是专业登山绳,而且捆得非常紧,让她的手一点活动的余地都没有。

气温对她来说已经太低了,她每动一次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但是冰冷的空气吸进去又让她的胸腔里一片冰凉。她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办法,无谓的挣扎只会浪费体力。

“你就没有想问我的?”林泽看她不发一语,饶有趣味地弯起了嘴角。

“你想为孟榆林报仇,所以想我死。”

他微微弯了弯唇角,双眼眯了起来:“不,你猜得不对。你想想,之前的两起案子,我都是直接动刀子的,为什么我要费这么大工夫带你来这里?”

“……”徐诗黎狠狠地喘了几口气,忽然被林泽的话点醒,“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看到徐诗黎眼底的迷惑,林泽忽然笑了起来,笑得非常大声,因为这个仓库本来就空阔,他的笑声显得格外清晰又诡异:“这是个秘密。”

林泽真的是个会让人打从内心里升腾起恐惧感的人,他虽然在笑但却似乎没有真正牵动起他内心一丝一毫的情绪,他的目光始终像一把冷酷的刀子,不论他做出什么表情,似乎都改变不了他骨子里的冷漠……如果可以形容的话,大概就是,一台正在运作中的杀戮机器。

03.

徐诗黎明白,林泽这样的人是没法谈条件的,他是亡命之徒,普通人的生命于他来说如同草芥,不论是法律还是人情都不在他眼里。让他手下留情或者感化他几乎都是不可能的事。

徐诗黎不再挣扎,缩紧了身体努力给自己取暖,但是依然控制不住地全身都在发抖:“我今天是不是必定会死在这里?”

林泽微笑着,头一点:“是。”

“死人是不会把秘密带出去的,你不需要对我隐瞒什么。”徐诗黎蹲在冰面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也不知道是她本来胆子就大还是生死关头被激发了潜能,面对林泽,她依旧保持镇定。

林泽闻言,又笑了起来:“你比那些孬种镇定多了,那个叫李悦山的老头子吓到失禁的样子,别提多好笑。”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哪怕我死在这里了,好歹做个明白鬼。”徐诗黎的回答也特别坦荡。

林泽看着她,似乎在考虑,然后饶有兴致地笑了,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嗯,你说的好像也挺有道理,我正好很久都没和人好好聊聊了,和死人聊天最不费事儿。不过这件事说起来太漫长,要不你问我答好了。”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因为你还有用,用处么,我不能说。”

“除了孟榆林你还有别的同伙?”

“哈哈哈,同伙……她只是个工具。”林泽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火光一亮一暗,衬托着他的笑特别可怖。他手里的动作突然顿住,火光一灭,他的眸光也是一暗,嘴角的笑带着一丝残酷,“就连我,也不过是个工具。”

徐诗黎听到这里,目光一动:“你们背后还有幕后指使?”

“差不多。不过你还没有问到点子上。”

“指使你们的人是谁?目的是什么?他也和死掉的这些人有仇?”

“他是谁,我还不能告诉你。他和这些人没有仇。至于他的目的……”说到之类林泽抬头,看向了徐诗黎,嘴角笑意渐深,“是你。”

“我?”徐诗黎直接蒙了……怎么看她都和孤儿院案毫无关系,她也从来没有和别人结过这么深的仇恨,为什么他会说幕后指使者的目标是她?她对这些人来说应该完全没有利用价值!

但是很快她脑子里又划过一道闪光……这整个案子,是从她发现第一个死者的妆容有问题开始的,后来李悦山的案子她也去了现场,饶风凉开始和她讨论案件让她配合调查,还有宁婆婆也是找她入殓的,再后来碰见孟榆林那一次,她也刚好在出任务……

这几个外出的活儿,都是死者家属跟老沈点了名要她去的。刚开始她没有多想,因为确实有不少客人是慕名而来的,只是现在回过头来想想,怎么可能就那么巧,这个案子的几个关键点,全让她撞上了。

就好像有人在一步一步把线索抛出来,让她一步一步地发现线索,最后被卷进这个案子里,越陷越深。

似乎看出来徐诗黎已经有所领悟,林泽林泽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叹了口气:“现在是凌晨五点,一会儿他也许会来见你。如果他今天都不来,你就安心等死吧。”

“……你先把话说清楚,他是谁?我跟他有仇?”

“不,你和他没有仇,你只是运气不好挡了他的路,他又偏偏是个疯子,我不想让他的手再染血,只好代劳了。”

徐诗黎听出了他话里的端倪,马上换了个思路问他:“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替他杀人?为了钱?”

“嘁,钱这种东西我早就不在乎了,我连命都不在乎。”林泽不屑地冷哼一声。

“那是为什么?”

“我就是为了他开心。”说到这里,林泽的表情终于有了片刻的柔软,那双一直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人的情感,“就算他要我现在把心挖出来送给他,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她是个女人?”徐诗黎顺着他的回答往下猜。

“我说了,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会来见你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林泽似乎已经聊累了,于是丢掉了手里的烟头,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身体,打了个哈欠,“就聊到这儿吧,我困了,先去睡一觉……但愿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活着。”

“喂,我还没问完……”

但是林泽打断了她:“别打扰我休息,否则,我会让你死得更快。”

留下这句,他就关了那盏落地灯,然后走出冷藏库门外,关门,上锁。

整个空间再次陷入蓝光和黑暗交织的状态。

*** ***

台风过境,雨过天清。

大雨终于彻底停了,窗外的天地之间还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空气里弥漫着雨水潮湿的味道,还有草木花叶被雨水洗刷过后散发出的清香。阳光慵懒又明朗地从窗外跃进来,洒落在病床前。那张生来就惹人注目的脸被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光。

即使是在昏睡中,叶昭之的眉心也始终拧着一个淡淡的结,大概不是好梦,他表情并不友善。

一只手伸到他眼前,轻抚过他眉心的结,似乎想把他的烦心事都抚平,动作和缓又温柔。

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动作,叶昭之的双眼警觉地睁开,锋锐的目光瞬间落在对方身上,十足的警惕。

夏嫣手上的动作顿住,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小声问他:“你醒了?”

叶昭之点了点头,揉了揉太阳穴,宿醉带来的疲惫和头痛在瞬间席卷而来,他的脸色更苍白了一些:“我怎么会在这里?”

“听宋院长说,是饶少爷送你过来的。但是他没说明缘由,把你放在急诊室就走了,是宋院长通知了孟路,孟路又转告我。”夏嫣一边解释事情的经过,一边去拿保温壶,“我熬了粥,医生说你要吃清淡的,我就特地回去准备了。”

“不用了,我不饿。”叶昭之起身准备下床,因为发烧刚刚治愈,酸软的感觉贯穿四肢百骸。

夏嫣当然也看出了他的勉强,一下红了眼眶,她拉着叶昭之的衣袖:“昭之,别勉强自己了,董事会的那些人会怎么决定你应该很清楚。他们从来都容不下你,当初是这样,现在也一样,这不是你硬撑就能改变的事实。你留在叶家,拿下再多的项目也一样会被夺走的。我真的不想看到你这样逼自己……”

“……”

“不要再斗下去了,退出吧……现在我手里还有夏家的股份,只要你愿意,我愿意把一切都给你,我们从头再来。现在你先在这里好好养好身体行不行?”

“……”叶昭之一边披上外套一边道,“不必了,我自己的事情我会自己处理。”然后他的目光一转,看见了床头柜上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我记得你不喜欢喝咖啡。”

“你还记得……”夏嫣目光闪动,目光柔软,“这些年在国外治疗的时候,经常吃了药就很昏沉,所以就喝咖啡来提神。昨天晚上我怕我睡得太死了,就让他们帮我买了一杯,万一你有什么事情,我好照顾你。”

叶昭之看了一眼窗外:“你一夜没睡?”

夏嫣揉了揉眼睛:“嗯,我放心不下你。”

叶昭之顿了顿:“谢谢。”

夏嫣走近他身前,像一位妻子一样,认真仔细地一点点整理他的衣着:“不要跟我说谢谢,为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昭之,你真的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哪怕你心里可能还有别人,我也不在乎,只要你能陪着我,看着我,我就足够了。”

那样执着、殷切又狂热的目光,熟悉又陌生。

叶昭之自己理好了领带:“我帮你约了秦医生,别迟到了。”

夏嫣笑容略微的僵滞,目光暗淡了几分:“昭之,你很介意我的病吗?为什么总是让我去看医生,你不觉得现在你面前的我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吗?我是个正常人,我可以安心入睡,我也没有幻听和幻觉了,我不会再自杀的。”

“心理疾病随时有复发的可能,经常和秦医生聊聊天,总没有坏处。”

夏嫣小心地扯住了叶昭之的衣角,目光微漾:“昭之……你不会嫌弃我吧?”

“你想多了。”叶昭之整理好装束就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只对夏嫣道,“我今天事情还很多,如果要找我,先通知孟路,他会转达。”

夏嫣似乎有点不甘心,依然紧拽着他的衣角,用力咬了下嘴唇:“我总觉得,我们虽然复合了,但是我从来没有走进你心里……是因为徐诗黎吗?”

“不要胡思乱想。”叶昭之留下这句就走出了病房门外。

夏嫣在原地愣了片刻,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渐渐收回了收,纤弱的十根手指缓缓攥成拳头。

到底是消失了七年,她没变,但是不代表一切都不会变。

现在外界大部分人都说叶昭之长情,和她复合是因为七年过去余情未了。但是只有知道内情的人明白,叶昭之已经在叶家内部失势,他需要借助夏家的力量。

他当然明白,儿女情长在这种时候该怎么取舍。

他的选择,就和他妈妈一样。到底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吧,都有一股子往上爬的狠劲。他也是个天生的好演员,在外人面前演戏滴水不漏,演得徐诗黎都信了。

04.

警局内,原本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的众人在确认徐诗黎失踪之后更是全员加班加点地找线索。

叶警官简直背后冷汗都下来了,这起连环杀人案的性质实在太恶劣,现在凶手明显是摆出了挑衅警方的架势,公然下了战书之后,连续让两个案件相关人员出事。

如果不能把徐诗黎找到,恐怕社会舆论都会压死警方。

目前已经查到的线索就是徐诗黎当晚去了老家,并且在房间里翻找过东西,也许是寻找和徐鸳案有关的证物,并且很可能已经发现关键线索。

而且她失去音讯的时间非常短,就是饶风凉收到短信然后回拨电话的这片刻之间。说明嫌疑人很可能一直在跟踪她,在她落单的时候伺机对她下手。她的手机也遗留在了现场,但手机里并没有留下有价值的线索,她发现的证据也有可能被嫌疑人拿走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发现她的尸体。

按照林泽的作案手法来看,如果他想杀徐诗黎,必定会当场行凶,并且不会处理尸体也不会做任何遮掩。既然现在没有发现尸体,应该是他把徐诗黎带走了并没有杀她。

但是如果是绑架,至今警方和徐诗黎的家属都没有接到过绑匪的电话。

饶风凉一遍又一遍地调监控,一遍又一遍地看所有和林泽有关的案件卷宗,彻夜未眠。

顾子易看到他的时候,他眼圈深重,形容憔悴,根本没有了平日里的从容。

顾子易把手里的饮料往饶风凉面前一放:“饶法医,你去休息吧。剩下的都交给我,我一定会亲手把林泽逮捕归案!”

饶风凉盯着电脑屏幕,目眦欲裂,并没有理会顾子易说了什么,而是自顾自地喃喃:“为什么判断不出林泽的行动轨迹,也分析不出他的活动范围……市井小偷,他能逃的地方并不多,如果不继续作案他不可能维持日常开支。从他的作案手法来看,他亲手杀死的两个人身上都中了十几刀,伤口凌乱并没有刀刀都命中要害。我判断他应该是个性格残酷、鲁莽、极易冲动的人,以他的思维模式很难规划处缜密的逃跑路线并且躲得这么隐蔽一直不被我们的人察觉……”

顾子易苦笑:“可是现实就是,他不但躲得好,而且可能一直都在我们周围徘徊,我们却连他的一个影子都没找到!”

饶风凉皱起了眉头,继续说下去:“不止是这样……之前林泽和孟榆林合作的案子里,他们潜入岑琳和李悦山家的过程实在太轻松了。哪怕林泽擅长偷盗,但是要避开所有监控探头,并且在进入李悦山的家之后就精准地找到他的房间,除非曾经去过,否则不可能完全不惊动任何人。但是以林泽和孟榆林的身份,他们不可能有到李悦山家拜访的机会,佣人也都说从未见过她和林泽。”

“……饶法医,你的意思是……这两个人背后,还有人?”

饶风凉揉了揉太阳穴:“嗯……而且这个人很可能能看到孟榆林小区和李悦山别墅的监控分布图纸,甚至是李悦山家的设计图纸。并且,很可能孟榆林所说的那些她调查来的信息,都是这个人请专业的私家侦探在背后调查得来的。”

“谁能弄到这些东西啊?”

饶风凉思路渐渐清晰,忽然回头问顾子易:“S市一半的楼盘都是叶氏开发的,对么?”

“叶氏……啊,他们是房地产巨头,没有一半也有百分之三十了吧。”顾子易说到这里,眸光微亮,“啊,对啊。叶氏作为开发商,楼盘的基础布局安保设施他们肯定有留底的,如果从叶氏那边拿这些东西,连勘察现场都省了。叶氏旗下还有建筑公司,李悦山的别墅很可能和叶氏也有瓜葛。”

饶风凉点了点头,却还是没有完全想明白:“而且整件事,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徐诗黎在这个案子里出现的几个时机都太过巧合了,第一个死者是她发现的问题,而且仿佛怕她发现不了似的,往叶昭之的口袋里塞了那张字条。第二个死者,在我们到案发现场前,她也已经到了,说明她也是事先被找过去的。后来案件僵局,又是她发现宁婆婆的死有疑点……最后抓捕孟榆林的时候她也刚好在现场。”

“你的意思是,阿尸有可能是幕后黑手?”顾子易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饶风凉,“疯了吗?她哪儿是那种人?”

饶风凉疲惫地摇摇头:“不,我只是怀疑有人利用这个案子,把徐诗黎卷了进来。现在如果林泽杀了徐诗黎,那么所有人也只会认为他是在继续为孟榆林报仇。如果连林泽也死了,那么一切的线索也就断了,背后操纵的这个人也许永远都不会浮出水面了。”

闻言,顾子易顿时觉得一阵胆寒:“阿尸……这是招惹了什么样的人啊。”

“这个人应该心思缜密,而且内心极度扭曲。这个人为了合理地处理掉一个人,可以造出这个局,眼睛都不眨地搭上六条人命。”

“……”

“而且他可能在手段、财力上都比我们想象中要高出很多,他给林泽安排的逃跑躲避的路线绝对和我们设想的不一样,我们从一开始思路可能就偏了,往老城区找,但是林泽可能平时出入的地方是私人别墅小区。”

听到这里顾子易忽然灵光一闪:“饶法医我有一点想法……这是我的一点分析,可能大胆了一点,也就是说给你听听……你也知道,最近叶昭之和叶恒之这两兄弟掐得很厉害,几乎天天都上报纸。而且叶氏的董事会马上就要开了,到时候就会选出下一任董事长……”

“……”饶风凉脑子一震,顾子易起了个头,很多思路就在他脑海里串起来了……

“你再想想,叶昭之先前一直对阿尸挺上心的,这么大的企业的副总居然亲自跑去跟一个殡仪馆谈投资,徐诗黎出事那次他也是第一时间开着车赶过去。如果他的对手真的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肯定也会注意到阿尸,说不定就是想以此来要挟叶昭之……”

“……”饶风凉接着顾子易的话说了下去,“说不定他们早就已经要挟过叶昭之,刚好卡在夏嫣回国的点,所以叶昭之突然和阿尸断干净转而和夏嫣在一起,其实不是余情未了,是他为了保护徐诗黎?但是,他和夏嫣在一起,又无形中借了夏家的势,并没有真正退出和叶恒之的竞争。所以叶恒之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就把这个局继续下去,干脆绑了徐诗黎……反正这件事查到最后,真正动手的凶手都只有孟榆林和林泽,他本人可以撇得干干净净,就算我们提出这种假设,估计都会被人说是疯子。”

说到这里,饶风凉忽然想到,叶昭之当时喝醉了在他车上说的那句“我是有原因的。”难道是这个意思?

“那就说得通了,那我们马上去查叶恒之。”顾子易理清了思路就想去找叶警官谈。

饶风凉拦住了他:“别急,现在徐诗黎还在他们手里,如果轻举妄动只会让她处境更危险。而且叶昭之绝对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他一直退让没有反击,肯定是还没有找到能撼动叶恒之的证据,他们这样的老对手尚且还没抓住把柄,何况我们这些从头查起的人。”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难道我们就要坐以待毙?”

“……”饶风凉定了定心神,一边拿手机一边站起身来,“我去找叶昭之,他知道的内情应该比我们多。如果叶恒之方面要联系,肯定会先联系他……”

“我也去!”顾子易连忙跟上。

“这几天你安心待在警局里哪儿也别去,破案之前你都是嫌疑人的重点目标。我们已经没了老许,一个人都不能再少。”

“……”顾子易却没有让步,倔强地跟上去,“我想替老许报仇,你放心,我警校出身,当初格斗射击我都是我们班第一,林泽碰到我,指不定谁吃亏。”

“不一样,学校里练得再狠都不可能要你的命。现在林泽是身上背着几条人命的亡命之徒,如果他要杀你,绝对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可是……”

“我只是去把事情弄清楚,如果叶昭之那里确实有线索,你再和大部队一起跟进。”

“……”顾子易还想再说什么,饶风凉已经一边播号码一边走出了警局正门。

*** ***

叶昭之从医院里出来,孟路已经安排司机开了车在医院门口等他。叶氏的股东大会就在明天,届时他和叶恒之之间不论如何都会分出胜负了。确实也到了该做个了断的时候。

就在他出神的片刻,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看了一眼屏幕,是孟路打来的。

他摁了接听键:“什么事?我二十分钟之后会到公司。”

那头的孟路显得有点着急,声音在发抖:“叶总,今天早上我收到了一封邮件,有人要我转达你,徐小姐现在有危险,如果你不想她出事,就立刻退出明天的股东大会。”

“出事?出什么事?说清楚!”叶昭之眼底的那抹疲惫瞬间变成了严肃和紧张,声调都抬高了几个分贝。

“这个我也不清楚,邮件里没有写!”孟路被叶昭之一吼,更慌张了,战战兢兢地回道:“他们只是发了两段语音……我听了,确实是徐小姐的声音。”

叶昭之还没开口回答,一个电话就插了进来,陌生的号码。出于直觉,他点了接听,那头传来饶风凉的声音:“叶昭之,徐诗黎失踪了,我现在需要你坦诚地告诉我,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05.

冷藏库是封闭的,所以徐诗黎完全无法判断究竟过去了多久。她只感觉周围的温度一点点在下降,刺骨的寒冷撕咬着她的皮肤和意志,林泽确实没再回来,整个仓库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里。

太冷了,冷到她连呼吸都像刀割似的难受,冷到她四肢都没了知觉,全身的血液就像凝固住了似的,由内而外,越来越凉……

如果温度再继续下降,她依然找不到办法逃出去,可能要不了多久,她手指耳朵就会坏死,紧接着就是她的四肢,最后蔓延到身体……然后她的生命就结束了。

电影里的桥段并没有出现,她身上没有打火机也没有刀片,她连手都没办法动一下,根本挣不开绳索。她也没有同伴,被关在这个冷藏库里的人,只有她自己而已。

现在,她突然很寄望林泽口中的那个幕后指使能出现,也许还能是条生路。

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在她感觉到意识渐渐从她的身体里抽离,连疼痛和寒冷都感觉不到的时候,仓库的门再一次被人推开,一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个脚步声很清脆,跟林泽的脚步声不一样。

哒……哒……哒……

一声又一声的脆响,敲在徐诗黎心坎上。

她终于分辨出来,这是高跟鞋的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

徐诗黎很努力地睁开眼睛,在模糊的光线中分辨着来人,但是寒冷已经侵蚀了她的感官,她的视线非常模糊,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娇小的轮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对方没有说话,径直走到那盏落地灯前,开了灯。

然后,徐诗黎的耳边就传来一个并不陌生的女声:“怎么样,濒死的感觉是不是很美好?”

徐诗黎瞬间脑子就是一震,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视线清晰了,意识也终于清醒过来。

然后,她就看见,灯光底下,披着一件厚棉袄的夏嫣,眉眼含笑地看着她。还是那样柔弱无害的一张脸,还是那样温柔又美好的微笑,此刻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徐诗黎一激动,话没说出来,反而牵引出了剧烈的咳嗽,整个胸腔都在剧烈地颤抖,仿佛要死过去一样。

夏嫣还是那样笑着,走到徐诗黎面前,伸出手,用手指触碰了一下她几乎要凝结成冰的脸颊,“你做梦都想不到是我吧?”

徐诗黎好不容易才喘上一口气,用沙哑又微弱的声音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夏嫣笑了起来,笑得真漂亮,也真妖异,“原因有很多,你想听哪个?”

“为了叶昭之?”

“他?他也是一个原因。”夏嫣的眼睛微微眯起,“没办法,虽然我和夏嫣哪儿都不一样,但是我们口味倒是相投的。不过我可不像她,喜欢一个人只会退缩只知道成全,一声都不敢吭地躲在慈善医院那个鬼地方。我喜欢叶昭之,就算把他变成一具尸体,我也要让他留在我身边!”

徐诗黎脑子里一片困顿,但是还是听出了夏嫣话里的不对劲……她明明就是夏嫣,但是为什么听她的说法,她却是另一人。

看见徐诗黎脸上的困惑,夏嫣淡淡一笑:“还想不明白吗?”

“……”

“我和夏嫣……是共用一个身体的两个灵魂呐。”“夏嫣”眯着眼睛,笑得危险又迷人,“再附赠你一个大秘密……”

“……”

“你的奶奶,是我杀的。”

夏嫣说完这句,就笑了起来,笑声很轻,让人有一种寒气入骨的感觉。

“……什么?”徐诗黎困顿下去的精神再一次被震醒,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你奶奶是七年前失踪的对吧?夏嫣也是七年前不辞而别出的国。”夏嫣冷冷地一笑,“因为七年前夏居安的那场葬礼上,我在你奶奶的水里下了毒。”

“……”

“虽然那个老东西写了封遗书放过了我,但是这件事被夏正河发现了,他也由此发现了夏嫣得了多重人格障碍。我就是夏嫣的另一重人格,我是甘星。”

“……”徐诗黎努力消化着夏嫣说的话,却越想越震惊。

“七年前为了隐瞒夏嫣是个精神病还杀了人的秘密,他对外界谎称送她出国了。其实,他只是把夏嫣关进了一间独立疗养院里,请精神科医生来治疗她。”

“……”

“他们一直想除掉我,深度催眠,吃药,心理干预,甚至是电击……各种手段都用上了,但是他们可能没有料到,他们最终削弱的是夏嫣的主人格,由我支配身体的时间越来越长。只是我比夏嫣聪明,我在治疗里越来越了解她,也看了她的日记,到最后我已经能驾轻就熟地扮演她,没人能分清楚什么时候是我在使用身体。”

徐诗黎没有听下去,她缓过神来之后,只是打断她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杀我奶奶?她跟你们素未蒙面也没有过节,你为什么要杀她?”

夏嫣闻言,表情里流露出一丝轻蔑:“知道夏嫣为什么会得人格障碍么……就是因为她的家庭。夏居安惦记了徐鸳一辈子,对夏嫣奶奶永远冷眼相待,两个人都冷漠又自私,没完没了地争吵甚至家暴,有任何不顺心意就会发泄在孩子身上。夏正河被养成了偏执狂,他也按照他们的要求娶了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生了夏嫣。更可笑的是,女人难产死了,而夏正河也在一次车祸之后失去的生育能力。你知道夏嫣身上背负着什么吗?是一群变态的期望……”

“……”

“其实从夏嫣很小的时候起,我就偶尔会掌控身体,但是太短暂了,每次我都是在挨打,又因为太弱小而无法反抗……我也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接受自己是个副人格这件事,医生的结论是,我是夏嫣为了逃避伤害而创造出来的人格,所以一直深受折磨的人,是我。”

“……”

“夏嫣在日记里把对整个夏家的恨都归咎到了你奶奶身上,如果没有你奶奶的存在也许她的爷爷奶奶就不会感情不和,她的家庭也不会像后来那样冰冷又扭曲。所以那天,得知夏正河去世前都还留了书信给你奶奶,让她来为他入殓的时候。夏嫣心里的悲愤和不甘把我引了出来……”

“……”

“我不是夏嫣那样的懦夫,我觉得如果徐鸳就是一切苦难的根源,那么只要除掉她就好了。”说到这里,夏嫣笑了起来,“所以我在给她递水的时候往她的杯子里放了百草枯,既然她和夏居安感情那么深,就让他们生死相随吧。”

“夏嫣”也就是甘星,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平静,甚至在说到杀了徐鸳这件事的时候,脸上还浮现出一丝兴奋的笑容。

“咳咳……”因为激动徐诗黎几乎喘不上气来,但是她还是拼着最后一丝力气道,“没想到奶奶她心善,想放你一马,把你推出门外反锁了门,还写了那封遗书!但是她肯定想不到,自己救下来的,不过是个披着人皮的魔鬼……”

“心善?她只是蠢,蠢到在我把夏嫣所有的痛恨都说出来之后,她就真的把所有过错归咎于自己,想要赎罪。其实就算她不写那封遗书,我也会替她写的,夏居安抽屉里还有上百封她写的信,我想模仿她的笔记也很容易。只是没想到会刚好被夏正河撞见。”

“……”

“你奶奶生命的最后关头把我和夏正河一起推出门外,她还跟夏正河说,我的路还长,所有恩怨就此了断。”甘星说到这里,略微叹了口气,“她真的傻到以为夏正河会领情吗?以为我会领情吗?其实计算她不这么做,夏正河心里盘算的也是怎么把这件事处理干净,从头到尾,他120都没有打过。”

“……”

“你奶奶妇人之仁,保全的就是一群人渣。”夏嫣的声音,和她的笑,简直就像是一把锋锐无比的刀,全都剜在徐诗黎身上,最后她轻哼了一声,“没有人感激她。”

所以,奶奶当初拼命救下的,就是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变态?

“不过夏正河比我更狠,把自己亲生女儿关进疗养院七年都不愿意放出来。这次如果不是他车祸身亡,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天日。”

“……”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是命里的宿敌,从疗养院出来之后,夏嫣软弱知道自己是个神经病所以完全不敢接近叶昭之。但是,我和她可不一样,我只想夺回叶昭之,但我知道他那样的男人,不找对时机回去,他不可能接受我,我才不信他对夏嫣能有那么长情,所以我开始找人跟踪他,然后就发现了你。”

“……”

“偏偏你是徐鸳的孙女,而且你还在继续寻找她的下落,如果真的被你查清当年的真相,我和夏嫣都得玩完。所以,我就一直盘算着,该怎么除掉你。”

“……所以……你找到林泽和孟榆林?”徐诗黎声音干涩沙哑,气息微弱,不仔细听都快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林泽本来就是我在疗养院里养的一条狗,当初他来疗养院偷东西,被安保抓住,打得就剩下半口气。夏嫣心软,给他一口饭吃,给他治伤,还帮他求情在疗养院里谋了个差事。从那时候起,他就变成了夏嫣的狗,也连带成了我的狗。”

“……”

“他和孟榆林是在孤儿院里认识的,当初一起挨过打。后来偶尔有联系,孟榆林对他很信任,把当初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他,他在无意中说起过,我就记住了。所以,在想着怎么才能兵不血刃地除掉你的时候,我先到了孟榆林。她的仇恨,刚好是我最好的工具。”

“……”

“她想报仇,而我想除掉你,我们各取所需罢了。死掉的那些人里,除了那个姓许的警察之外,哪个不是死有余辜?”

“……”

“反正,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动过手,我只是帮了他们一点小忙罢了。今天就算你死在这里,也再不会有人怀疑到我身上,一切都是林泽和孟榆林的复仇造成的悲剧。”

“你这个疯子……”徐诗黎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看出这几个字。但是她被冻得太虚弱了,哪怕拼尽全力,喊出来的声音也丝毫没有气势。

徐奶奶就是被这个偏执的疯子杀死的,但是现在,如果再没有人来救她,很快她也就要死在这个疯子手上了。

虽然她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但是甘星这个疯子根本不可能让她活着走出去。

“疯子又如何,比起你们这些畏畏缩缩活在这个世界上弘扬虚情假意的人来说,我觉得我的方式快意直接得多。”甘星冷淡又不屑地看了徐诗黎一眼,然后就扯了扯身上的外套,踩着高跟鞋朝门外走去,“好好享受最后这点时间吧……等到他们循着踪迹找到你,可能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你和徐鸳,终究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留下这句话,甘星就笑着朝冷库门外走去,整个人笑到都在颤抖,真的是疯了!

徐诗黎想挣扎,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已经喊不出声音,头也越来越重,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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