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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香烟,香烟

斜对门吴三九家的鞭炮声和喧闹声,吵得于占吉坐卧不安。卧了一会儿卧不住,坐了一会儿坐不稳,两相比较,还是觉得卧着比坐着更“安”一点儿。

在家的三个孩子都去推碾的了。于家屋子一共有两台碾,一进腊月门儿,碾就开始“忙年”了。人再忙也得留出吃喝拉撒睡的工夫,碾没有这么多零碎毛病,忙起来白黑不住。

碾啥?压啥?碾黍子、压黍面子。先把黍子碾成黍米,再把黍米压成面子,过年时用来蒸黏糕。“年年高(黏黏糕)、年年高”嘛!

黍子产量低,种黍子不合适,再不合适也得种,各生产队年年都留出几亩地种黍子,为的是家家户户“年年高”,图的是个吉利。

想推碾的户,可不是背了黍子去就能碾、就能压,得提前“占碾”。

“占碾”有排队的意思,但不尽相同。买馃子适合排队: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分钟就能“解决一个”。推碾没有半天工夫解决不了一个。想推碾的户要是站在碾屋门口排队的话,一个个还不把腿站麻了?“占碾”就是在上述办法行不通的前提下,应运而生的。

占碾把“排人”简化成了排物,简化成了打招呼。比方说张三想占碾,他只需端着个盛了几把黍子的瓢子进碾屋,先看看碾屋门口排了几个瓢子,然后再问问正在推碾的人、这些瓢子都是谁家的,张三就可以回家该干啥干啥的了。等轮到张三前面那个瓢子的主人推碾时,他自然就会告诉张三,让他做好准备。

碾黍米占用时间少,压黍面子耽误工夫多,要是把压黍面子改成用磨推黍面子的话,碾不就不那么忙了吗?村里人并不是没想到这一点,但没有这样做的。原因有二:一是用碾压比上磨推的黏,吃起来有滑腻感;二是碾没有膛、磨有膛,每人每年也就分个三、五斤黍子,光磨膛就得占去二斤,人口少的推不着,人口多的也不愿意少上二斤。

往年于占吉家都是腊月二十前后推碾,今年听说吴三九腊月二十八娶媳妇,全家人都愿意把推碾的时间推迟到这一天。不然的话,这一天吉光该往哪里去躲一躲?作为邻居应当帮忙、而又不愿去帮忙的吉亮和吉霞,该到哪里去躲一躲?要是躲在屋里睡那睡不着的觉的话,还不如躲进碾屋里围着碾台转。

天刚放亮、吉光就去占碾。人家占碾都是端着瓢子先去挂个号,他直接背着黍子去了——啥时候轮到啥时候碾,轮不到就帮着别人碾,他想在碾屋里熬过这一天。反正玉春表哥家离碾屋不远,渴了、饿了有现成的饭店。

早饭后吉亮拿着簸箩、簸箕往碾屋里走,吉霞拿着罗和罗床(用来罗面的用具)往碾屋里走,于占吉想走、但他不能走——斜对门娶媳妇,作为近邻总不能锁了大门呀!不去帮忙街坊们可以理解,难道连桌椅板凳、碟子碗子都不打算让人家搬、让人家端吗?

于占吉把大门虚掩着,只留下一道一拃多宽的缝隙,这样可使那些来借家什的放慢脚步、酌量酌量,不至于毛手毛脚往里闯。一放慢脚步、一酌量,也许就想起了这一户的特殊情况——不能再往人家那伤口上撒盐了,到谁家去搬、去端不行?

大门吱扭一声响,惊得于占吉差一点从炕上坐起来:街坊们啊,你们咋不知道为我想一想呀!谁家那板凳不能搁腚,谁家那碟子碗子不能盛菜、盛汤,俺那家巴什儿(家什)格外好使吗?

差一点坐起来就是还没坐起来,于占吉打谱叫也不答应、问也不作声,不推北屋门不睁眼,躺在炕上装睡着。

就在这时,忽听“扑通”一声,不知什么东西重重地落在了院中的石桌上,把躺着的于占吉震到了窗户底下。透过窗棂往外一看,原来是盼了好几天没盼来的小儿子吉明。

“爹——”吉明边叫边往东北屋里看。他不是想爹想过了火,他是怕屋门上着锁——屋门被风门子遮挡着,看不见上锁没上锁。背着铺盖卷儿走了四十多里路,累草鸡了、饿草鸡了,除了想吃、啥也顾不得想了。

“哎——”于占吉甜甜地应了一声,忙为儿子推开了风门子,“回来了?”

“先吃块干粮。”吉明进门就往梁头上瞅。抬脚摘下了挂在梁头上的干粮筐,连爹的问话都顾不上回答了。

其实爹的这句问话也用不着回答了,干粮筐都摘下来了还能没回来吗?

“爹,三九家门前咋站了那么多人?”吉明边吃边问。

“吴三九今日娶媳妇,人能不多吗?咳,咳。”于占吉推开风门子忙着去掩大门,回来后把话题一转问,“放假咋放得这么晚?”

“毕业班夜来上午离校,祁老师留我多住了一宿,和我谈到半夜,天还没放亮我就往家走开了。”吉明说,“不是毕业班的明日放假,学校两大红卫兵组织的口号都是同一句话——斗到腊月二十九,吃了饺子再下手。”

“过下年来可用不着再去了?”于占吉试探着问。三年高中念了三年半,还没捞着考大学,哪有这样的事儿呀!

“不去了。”吉明说,“离校就是不去了。”

“不去了好啊,不去了咱那人就算是‘收’了。看着你能囫囫囵囵地回来,压在我心上的一块石头也就落地了。”于占吉说,“我一挨批斗就担心你挨批斗,我一挨打就担心你挨打,你一天回不来、我这一天就活得不踏实呀!”

“批斗也算不上是正式的批斗,挨打也算不上是正式的挨打,最让人憋气的是拿我们这几个出身不好的学生不当人看!在教室里我们这几个管着打水打饭,洗筷子刷碗;在宿舍里我们这几个管着晒被子、叠被窝儿。”吉明委屈地说,“我曾为‘全无敌’战斗队的红卫兵洗过脚丫子,我曾为‘追穷寇’战斗队的红卫兵洗过裤衩子。”

“咱凭啥为这些小私孩子们干这样的下贱活?”于占吉为儿子鸣不平。

“为的是少挨点批斗,少挨点打。”吉明说,“我虽算不上是正式挨批挨斗,但恶作剧似的批斗随时都可能发生。这个红卫兵高了兴让你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你就得停下,那个高了兴让你喊‘我是地主崽子’,你就得老老实实地喊。我虽算不上是正式挨打,但这个红卫兵看着你不顺眼给你一拳,那个看着你不顺眼踢你一脚是常有的事。我有时恼得想哭,但和那些真挨打的红卫兵一比,我也就知足了。夜来上午俺班里两大派组织那场恶战,眼不硬的就不敢看啊!”

“夜来上午你们班不是已离校了吗?”于占吉说,“天南的海北的,一离校说不定这一辈子就有见不上一面的了,好还好不过来、咋就又打起来了?”

“就是因为再也不在一起了,才打一场厉害的解解恨、出出气。”吉明说,“从全校范围内看,‘全无敌’的人数远远多于‘追穷寇’,但具体到我们班却恰恰相反,四十多个红卫兵中只有十几个是‘全无敌’的人。这十几个‘全无敌’横行班里,压得三十多个‘追空寇’喘不过气来。离校的这一天到了,报仇的这一天也就到了,‘追穷寇’早已暗中做好准备,‘全无敌’却还蒙在鼓里。‘追穷寇’提前把自己的行李托付给亲朋好友,悄悄埋伏在‘全无敌’所必经的几个路口,当他们如期来到这几个路口时,恶战开始了。平均三个打一个,‘全无敌’不再全无敌了,‘追穷寇’没用追、就把‘穷寇’等来了。”

“我们班的‘追穷寇’打起仗来很在行,他们的刀子不穿五脏六腑,专朝有肉的地方戳;他们的拳头专打五脏六腑,看不见有明显的外伤,只看见嘴里冒血;他们的棍棒专打屁股,边打边欣赏‘全无敌’们在地上打滚儿时的滑稽动作。我们班的‘追穷寇’打起仗来速战速决,等全校的‘全无敌’闻讯赶到时,他们早已‘打回老家去,就地闹革命’了。‘全无敌’的几个头头儿面对即将离校、面对不能给他们带来战斗力、只能带来麻烦的十几个伤病员,嘀咕了一阵子,扭头走开、撒手不管了。”

“这时候,出身不好的同学就派上用场了。我们把伤病员送进医院,班主任负责联系到了他们的家长。我们班入不上红卫兵的这几个五类子弟、安全地离校了;我们班‘全无敌’的这十几个不可一世的红卫兵,离校后却又住进了医院,等待他们的闹不好就是终身伤残。想想这半年来所受的侮辱和冷嘲热讽,我觉得冤枉;看看威震全班的这十几个红卫兵的可怜下场,我又觉得知足。”

“你知足我也知足。根红苗正的红卫兵被打成重伤、打成残废,家里人还得陪他们在医院里过年,你囫囫囵囵地离校,安安全全地回家过年,我能不知足?”于占吉说,“考大学又不是单单不让咱考,贫下中农、工人阶级的孩子统统一个样儿,喊亏得慌也轮不着咱先喊。吉明啊,人面前摆着好多条道,这条不通走那条,你不上大学不光省下我掏腰包,家里还又多出一个劳动力。下一年秋后生产队里一算账,咱家定准比今年多分个百儿八十的。”

“生产队的活我得干,功课我也得复习。”吉明说,“离校前祁老师一再嘱咐我,千万不要荒废了学业,大学的门关不了多久,一个不重视文化的国度是不可想象的。往届高中毕业生都是苦读十二年寒窗,你们这一届是十二年半寒窗,你和丹丹要在这十二年半的基础上,继续读下去,一直读到大学招生。”

“丹丹是谁?”于占吉问,“我咋没听你提起过呢?”

“丹丹是祁老师的闺女,是我同级不同班的同学,她和我一样,也是班里的尖子生。早没对您提起过她,是想考上大学后再对您说,给您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吉明长叹一声说,“如果没有文化大革命,好几个月前您就应该知道她的名字了;如果没有文化大革命,现在应是‘大一’的第一个寒假,说不定我现在就带着她来咱家认门儿了。”

“你的这个祁老师家庭出身咋样?”于占吉希望祁老师和他一样,也是地主。

“贫农加党员。”吉明说,“不光他是党员,丹丹她爷爷、她妈都是党员,一家三口组成了一个党小组。”

“我看你和丹丹的事八成黄了。”于占吉泄气地说,“当初你为啥不谈个和咱条件差不多的?”

“不是自己谈的,是介绍人介绍的。”吉明说,“这个介绍人就是祁老师。”

“介绍人是再知已不过了,只可惜是‘运动’前介绍的。”于占吉对这门婚事不报任何希望,“人家家里是‘党小组’,咱家里是‘一窝儿黑’,天上地下呀!”

“爹,我和丹丹的事咱先不去考虑它,应该考虑的是祁老师的那句话:大学的校门是关不了多久的。”吉明说,“从今往后我白天到生产队里干活,后晌就在家复习功课。”

“你寻思白天就都算是生产队的吗?”于占吉说,“除了‘三秋’大忙时节不干不行,其余的那些日子干也可、不干也可,生产队里没有那么多活啊!”

“真要这样的话,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有一半是我的。”吉明说,“再加上后晌熬夜,我能有足够的时间复习功课。”

“吉明啊,不是你爹心疼那点油,白天有足够的时间复习,后晌就甭再熬夜了”于占吉说,“过下年来我就把吉光撵到吉亮那屋里,腾出东北屋让你一个人住,因为东北屋里比较背静。干力气活人越多越热闹,动脑子的活最忌讳的就是热闹。”

“大哥这阵子心情不好,我不愿意再给他添乱。”吉明说,“还是咱俩住一个屋比较合适,您住外间我住里间。里间屋里虽不宽敞,但挤一挤靠一靠,也还可以在窗台下腾出点地方。两个椅子面儿大小的一块板儿就能做我的桌,一扇门大小的一块板就能做我的床。”

“那好办。”于占吉说,“你不嫌窄巴没有嫌的。”

“这样安排既不影响别人,又方便了自己。等过下年来您就给我做个简易桌,做个……”话没说完,吉明忽然把耳朵凑到了窗户跟前,“爹,您听外面是啥在响?呜呜的。”

“是飞机。”于占吉也隐约听到了响声,“好象是正从远处往咱这边飞,还没飞到咱那头顶上。”

低沉的呜呜声越来越近。

不对呀,飞机应从天上响,我咋听着象是在地上响呢?于占吉赶忙往院门跟前走,呜呜声也从胡同南头往这边凑,凑着凑着他听出来了,是汽车的可能性最大。想出去看又不敢,不出去吧又想看。其实想看也不难办,人不敢走出去,但眼敢看出去:哎呀,今日来看娶媳妇的咋这么多啊?胡同里都被青棉袄染黑了。

呜呜声响到了于占吉家的院门跟前,果然是汽车。由于胡同里人满为患,汽车走得很慢很慢。再慢也是往前走,既然已看见车头,离看见车身也就不远了。哎呀,怨不得车头这么小,原来是辆小卧车儿。

吴三九脸贴车窗玻璃正往于占吉家这边看,光看不要紧,还边看边笑,他一定是笑这两扇大白天虚掩着的大门。于占吉脸上火辣辣的一阵,笑就笑呗,走到该让别人笑话的这一步,躲是躲不过去的。

让于占吉弄不明白的是,他吴三九咋就一下子变得这么有本事?一溜十八屋子这些年来,从没听说有用小卧车儿娶媳妇的,他是从哪里顾来的?用小卧车儿娶比过去用轿娶高级多了,轿是四个人抬,小卧车是四个轮子转;轿走起来和老牛破车差不多,小卧车的轮子转起来唰唰地。

当吴三九笑着往这边看时,于占吉明知吴三九不会发现他,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往一边闪了闪。当他又一次往外看时,吴三九不往这边看了,和他并排坐着的红杏又往这边看。于占吉不敢直视她,尝试着把眼皮搭拉下来吧,又愿意往外看,于是便把眼珠子一斜楞,想看看司机。由于车头靠前了点,前排两个人的身子都让车座的后背挡着了,只能看见两个脑袋瓜儿。

司机的脑袋瓜儿上扣着个鸭舌帽,另一个人的脑袋瓜儿上披着长头发。这个披长发的脑袋瓜儿咋这么“面熟”?于占吉瞪大了眼珠子……

凑巧这时长头发的头一歪,于占吉又看到了她的一只耳朵、半个腮,稍带着一点点鼻子尖儿。不用再看了,车上坐的是大运他娘;不能再看了,她家的钥匙还在他这里呢!

大运他娘走娘家前,把大门上的钥匙交给了于占吉,为的是让他给她喂鸡。在她刚离开家的那段日子里,他每天给她喂一回鸡,每天都赶在早晨井台上人最多的时候去,他在人们羡慕的目光中打开大门,又在羡慕的目光中把大门锁上。当察觉形势有变时,他就把喂鸡的时间由早晨改到傍晚,开锁时按住锁鼻儿不让它发出脆响,慢开门、慢关门,以便把“吱扭”声降到最低限度。傍晚喂鸡时鸡已宿眼儿,一只只趴在被网子笼起的夹巴道儿里似睡非睡。其实就算鸡们睡得和死鸡一样也无所谓,反正是一天喂一回,晚不吃早吃。鸡们一觉醒来就看见早饭,说不定还会更高兴呢!喂完她留下的饲料不见她回来,于占吉就弄了个铁笼子,把鸡们推到了他家里。

找出大运家门上的钥匙正打谱往外走,于占吉忽又退了回来:何不把鸡一同给她送过去?咱现在是五类分子,人家是贫下中农,再象过去那样常来常往,会给人家落嫌疑。

于占吉推起盛鸡的铁笼子往外走,不看小卧车儿、也不看看热闹的街坊。等他走到半路上时,小卧车从后面把他超了过去,超过去没减速、没减速他也不在乎,又不是大运他娘不减速。

吉普车放下大运和他娘走了,于占吉放下车子正打算掏钥匙,大运他娘已把大门打开了。原来人家手里还有一把钥匙。

“占吉叔,这段时间麻烦得你可不轻啊!”大运他娘一声“占吉叔”,把两人的关系又还原到了“井台幽会”之前。

“有啥麻烦的,不就是喂喂鸡吗?”于占吉交下钥匙、卸下鸡笼,躬腰攥住了车子把。

“屋里坐坐再走吧叔。”看得出大运他娘是实让。

“我……我漏下一样东西,拿了就来。”听到大运他娘连着叫了两声叔,于占吉觉得比骂了他两句还难受。

“还有啥东西?”大运他娘看看手中的钥匙、瞅瞅笼中的鸡,就是猜不透还有啥东西。

“拿来你就知道了。”于占吉推起车子出了院门。

刚才从车子上往下搬鸡笼时,有一只母鸡咯嗒咯嗒地直叫唤,这一叫叫醒了于占吉:光想着鸡了却忘了蛋,这去拿不就省下再来一趟、不就和她“清”下来了吗?

自打把大运家的鸡弄到自己家里后,鸡们不害怕、不孤单了,鸡们有人陪伴了,一天一顿饭变成了两顿饭,心情好了、营养到了、也就催生出蛋来了。吉霞说,吃咱那饲料下的蛋不能归她。于占吉说,咱可以明里给她要饲料,不能暗里用鸡蛋顶。

于占吉这话可不是偏向大运他娘,给别人家代喂,他也会这样做。

见于占吉空手攥空拳地走进来,大运他娘打量了他一下问:“你说回去拿东西,拿的啥?”

于占吉一掏荷包说:“钱这东西就是有这么个好处,藏掖在身上千儿八百的、谁也看不出来。”

“你凭啥给俺钱?”大运他娘忙往后撤了撤身子,她最先想到的是她兄弟近来常说的两个字:腐蚀。

“不是我给你的钱,是你那鸡给你的钱。直接给你送鸡蛋,街坊们见了会误认为是我的鸡蛋,会说我腐蚀贫下中农。这样的谣言一旦传出去,我挨批挨斗不要紧,怕的是对你有影响。”于占吉把拿钱的手伸到了她跟前,“你那鸡下的蛋我都单独存放着,数了数一共一百三十五个。代销点上是七毛五一斤,咱也用不着称了,我按一毛钱一个买你的,一共给你十三块五毛钱。”

见于占吉拿钱的手久伸不放,大运他娘说:“原打算回娘家住半个月,留下的鸡饲料满够吃二十天的,没想到一直住到了年底。这些鸡这些天来只吃了俺二十天的饲料,其余都是吃你家的,我怎好意思再接你递过来的鸡蛋钱?”

“你那鸡和俺那鸡虽不养在一处,但同在一个锅里摸勺,一天究竟吃了多少、一月到底吃了多少,都是一笔糊涂账。我看你先收下这笔好算的明白账,那笔糊涂账咱以后再算。”于占吉说,“本打谱儿抽空再把鸡蛋钱给你送过来,可又一想,我现在是戴着两顶黑帽子的五类分子,常在你门上出出进进的,会给你落嫌疑。一次能办完的事尽量不分成两次去办。”

在接钱的那一刻,大运他娘真打算趁机攥住他的手亲热一会儿。多么善解人意、多么会体贴人啊!刚一这样想,兄弟马青水的话就在她耳边响起;回去后马上和于占吉断绝关系,你的政治生命比你的爱情重要得多。只要按我说的去做,又有我这个坚强后盾,未来于家屋子的天下一准是你的。

就在大运他娘接过鸡蛋钱的一刹那,于占吉撒手转身、抬脚就去推车子。

“占吉叔,等一等。”大运他娘把他叫住。

多么熟悉而又动听的“待会儿再走”啊!每次挑完水、每次串完了门儿准备往外走的时候,只要没有外人在,她都会说一句“待会儿再走”,好事儿往往就发生在这句话之后。但这次说这句话和以往有所不同——不是这句话不同,而是加在这句话前面的称呼不同。以往称呼他为“哎”,这一次称呼他为“占吉叔”。

“哎”这个称呼最近,“占吉”就有点儿远,“占吉叔”更远。孩子们叫爹他高兴,外甥们叫舅他欢喜,大运他娘叫叔他伤心,好在他早有准备。

自打戴上高帽子游街的那一天起,于占吉就知道和大运他娘的缘分到头了。临来大运家之前他安慰自己:缘分到了头比压根儿就没有缘分强得多。大运他爹干书记时,这一家的门他打怵进,没想到前段日子他竟成了大运他爹的“代理人”,这就够了,足够了。人心原本无足,只有知足才能长足。

“占吉叔,过去咱俩那档子事儿就权当让大风刮了去,从今往后咱各走各的路吧!不是我不想嫁给你,是这场运动不允许我嫁给你,形势逼人啊!”大运他娘说,“过下年来我马上就成立自己的战斗队,我要和‘星火燎原’对着干,我要把于家屋子的大权、从于方彪手中夺过来。”

“运他娘,咱俩那点儿小事权当让大风刮了去,”于占吉说,“可我给你造成的恶劣影响大风刮不了去呀!”

“你说该怎样消除这恶劣影响?”大运他娘早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下一步要成立战斗队,要当造反派头头儿,她必须先迈过这一道门坎。

“挨门挨户下通知当然不现实。”于占吉灵机一动,为她出了个说不定自己也能沾上光的主意,“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大字报的形式写一张‘声明’,贴在显眼处,用不了半天工夫就会传遍全大队。”

“这办法行是行,”大运他娘为难地说,“只怕我编排不出‘声明’上那些话,弄不好会闹出笑话。”

“这有啥难的?你会写信就会写这玩意儿。”于占吉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知道她非求他不可。写封三、五句话的信都巴巴结结,凭这点儿文化水儿咋能写得了‘声明’?退一步说,就算她能写出来,还有毛笔字这一关挡着她。他觉得送钥匙、送鸡时想得过于悲观,现在看来他和她的缘分也许并没完全到头儿,至少还有一个光明的尾巴。

“信是写给你一个人看的,写好写孬不要紧,只要能学过舌来就行。‘声明’是写给全村人看的,弄不好闹出笑话是小事,万一用词不当犯政治错误是大事,我可不能冒这个险,还是求别人写牢靠。”大运他娘说完偷偷瞅了于占吉一眼。

于占吉装做没看见,手摸脑袋呈思考状:“罗三九常写材料,弄这玩意儿小菜一碟,只可惜他是走资派;于方忠的毛笔字也能拿得出手来,只可惜你打谱儿和‘星火燎原’对着干……”

“甭罗嗦了。”大运他娘打断他的话说,“这样的声明除了让你写,求谁我都不好意思。”

“运他娘,从给你出这主意的那一刻起,我就盼着为你写。”于占吉说,“但你不提出来,我只能用排除法儿慢慢让你往我这儿琢磨。”

“我愿意让你写。”大运他娘为难地说,“可……可我又不愿意让社员们知道是你为我写的。你能不能出个主意,同时满足我这两个想法?”

“这还不好办?”于占吉说,“我暗里为你连编带写,你明里往外贴,别人问时你就说是你写的,我不作声谁知道?”

“这个点子出得好!占吉……咱得抓紧写、抓紧贴。”大运他娘说,“但再抓紧也得过下三天年来。今日都腊月二十八了,我忙你也忙呀!”

于占吉却乎很忙,一连串的活儿在他腚后头排起了长队。回到家里先搬被褥后揭席,把零碎东西统统弄到了院子里,大条帚往竹竿上一绑,扫檩、扫梁、扫墙皮。腊月二十五是屋的生日,每年腊月二十四这一天,家家户户都扫屋除尘,准备给屋过生日。可今年的这一天,公社红卫兵团在于家屋子大队召开“西片儿(临河公社分四个片区,一溜十八屋子属西片儿)五类分子批斗大会”,公社革委领导在主席台上就座,作为“唱主角”的五类分子们,能不面对主席台“就站”?批判会共开了四天,一溜十八屋子的五类分子轮番登场,于家屋子大队的五类分子作为“东道主”,能不天天陪批、陪斗?见当爹的挨批挨斗,孩子们都跟掉了魂儿的一样,哪还有心思扫屋?今日都腊月二十八了,今年又是小进年,今日再不扫、等待何时?

于占吉和吉明把屋打扫完了,吴三九家的客待完了,三个推碾的从表哥罗玉春家吃了晌午饭、也偷偷摸摸地回来了。吉光一进大门,就灰溜溜地钻进了西北屋。

原本是这个家里的媳妇,却被斜对门娶了去,斜对门还没等过年就已欢欢乐乐,这个家的年可怎么过?

更让于占吉犯愁的不是这桩事,而是前几天对五类分子的一次训话。于方彪在训话会上说,公社革委领导有指示,今年要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家家户户都不允许请轴子。请轴子是“四旧”,你们五类分子在这方面要起带头作用。

五类分子思想落后、觉悟低,咋就偏偏要在请轴子这件事上、起带头作用呢?于占吉敢想不敢问。他估计全大队除五类分子外、其余的户可能该咋请咋请,因为这事只在五类分子训话会上说了说。

不让请就不敢请,可不请于占吉又不甘心。他想,年三十后晌(按当地习惯叫法,小进年也称年三十后晌,没有称年二十九后晌的,更没有称除夕夜的)没有串门的,挂轴子被人发现的可能性不大,就是“请”和“送”的过程藏掖不起来。要是能空着手“请”、空着手“送”就好了,那就和溜达着玩儿没什么两样了。可“请、送”的时候必须持香,因为那边的人不走这边的路,从香里冒出的烟才是他们通往这边的路。要能想出个既持香去“请”,又不会被人发现的办法就好了。这样的办法有存在的可能吗?

看似不可能有的办法,还真就让于占吉给想出来了。想出来时已是年三十中午,刚没耽误了请轴子。这办法就是把香藏在烟卷儿里,把持香去“请”变为吃着“香烟”去“请”。

于占吉用一段比火柴棒儿稍微细一点的铁丝、做成简易锥子,穿进一支烟卷儿里,把烟卷儿变成“烟管儿”,再用象绣花针一样粗细的钢丝、做成一个“钢丝钩儿”伸进烟管儿里,拿出绣花的工夫去捣弄管壁上的烟丝,捣弄到能插进香去为止。把和烟卷儿等长的一段香插进去后,轻轻地捏捏这支烟、细细地揉揉这支烟,让烟和香容为一体,一支“香烟”便做成了。

既是这样,为啥不找一根比香稍微粗一点的铁丝做成锥子、插进烟卷儿里,来它个一次成功呢?不行,那样的铁丝估计不等插到半截里,烟卷儿就被撑破了。

这可真是个细活儿中的细活儿,做“香烟”做了半下午,一盒烟做瞎了十四支,只做成了六支。往年“请”的时候不受任何干扰,来回有两支烟卷儿那么长的一段香就足够用。今年不行,今年是变明“请”为暗“请”,是叼着“香烟”用溜达着玩儿的方式去“请”。用这种方式“请”,就不可避免地碰上和你说话的、遇上和你拉呱儿的。和你说话、和你拉呱儿,你还不能恨人家、恼人家,因为人家压根儿就知不道你是去“请”,不多做上几支“香烟”预备着,万一不等到家就着没了咋办?

轴子挂好了。往年挂轴子有一种神圣的感觉,今年挂轴子有一种做贼的感觉。供品摆好了、香炉摆好了,该“请”的时候到了。往年的三炷香用一根火柴就能很容易地点着,今年的一支“香烟”用了三根火柴才勉强点着——不嘬不好点呀!在路上不嘬不行,但在供桌旁边,于占吉不想嘬这支赋予了特殊使命的“香烟”。

双手举“香烟”——和往年手持三炷香时用的是一样的姿势——于占吉迈着稳重的步子往前走。通过院子时的这几步他迈得很大胆,因为从挂轴子的那一刻起,就已安排吉明在门口站岗了。

刚出大门,“香烟”就由双手举着变为俩指头夹着。

“干啥的呀占吉叔?”吴三九叼着烟卷儿、站在他家的大门上往这边看。

“该忙的都忙完了,出来溜达溜达。”于占吉连嘬两口“香烟”,嘬第一口时没见烟头儿发光,吓了他一跳,嘬第二口时用力用得腮帮子都塌下去了,烟头儿上终于见红。这也难怪,“香烟”的透气性当然不如烟卷儿好。

“占吉叔,你咋还不去‘请’的?俺爹都‘请’回来了。”吴三九说这话绝没有讽刺的意思,因为他这些天忙着娶媳妇,并不知道有不让五类分子“请”的那一番训话。

“不‘请’了,那纯粹是搞封建迷信。今年俺要响应上级的号召,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于占吉打吴三九身边经过时,怕他闻到“香烟”里飘出的“香”味儿,就把拿烟的手往袖筒里缩了缩。

出胡同口往大道上一拐,来来往往的成年男人中,“请”的占了一大半儿。正打算顺大道往西走,远远看见于方彪“请”着从西边走过来。吓得他赶忙退回到胡同:不能让他看见。虽然他不知道我去“请”,但他一准不愿意我看到他去“请”。他在训话会上口口声声说今年要过一个革命化春节,要让五类分子带头儿不请轴子。既然让五类分子带头儿,就意味着不仅限于五类分子、就意味着让造反派头头儿和贫下中农紧跟。现在的情况是,贫下中农们该咋请咋请,造反派头头儿们该咋请咋请。贫下中农们“请”被我看见无所谓,其他造反派头头儿们“请”被我看见也无所谓,他“请”被我看见“有所谓”,因为是他亲口说的不让“请”。他在“请”的路上被我看见一定很生气,生气说不出口、就会找机会出气。不行,不行,躲在这胡同口上还不保险,虽说在“请”的路上不往四周看,万一他往四周看谁能挡他?他看见我就等于我看见他,就算是没看见他、他也会误认为我看见他。现在我就好比一个被追赶的小偷,他就好比一个在大街上巡逻的治安管理员,一旦被他发现就会让我吃不了的兜着走。

于占吉边想边往回走,走着走着差点儿撞上吴三九,他正在胡同里来来回回地胡转悠。

没办法,于占吉只好又回到院子里。回到院子里也不能进屋——为“请”迈出的屋门,没“请”回来咋能进屋?咋有脸进屋?

站在院子里心急火燎地等,忽觉指缝里有点疼,原来是眼看就要着完的“香烟”,熏烤着了手指头。

“爹,你去吧。”吉明从大门外走进来,“吴三九回家了。”

于占吉赶忙从荷包里掏出一支“香烟”,烟头儿对烟头儿地接上了火儿,匆匆忙忙朝坟地走去。自打他开始请轴子,这是“请”得最晚的一年了。来到祖坟跟前时,不见太阳只见红,红也是暗红。其实来晚了也有来晚了的好处,因为四周能看到的别人家的坟地里,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了,用不着心虚了,该咋念叨就咋念叨了。

于占吉正正衣襟、清清嗓子、双手持“香烟”,面对祖坟深深地鞠了一躬:“列祖列宗……爹娘,孩子他娘,都跟着我家去过年的吧,今年我来晚了,可别怨我呀!来晚了并不是我行动得晚,是把工夫耽误在路上了,躲躲藏藏、进进退退,跟偷人家的一样。从咱那个家到咱这个家,满打满算也就一里多地,我走了小半个下午啊!您也许要问:‘请俺回家过年、还用得着偷偷摸摸干啥?百事孝为先,孝顺可是件光荣的事呀!’上头儿也没说孝顺不光荣,上头儿只是说不让‘请’,让‘五类分子’带头不‘请’。我说‘五类分子’这样的新鲜词儿您一准听不懂,其实懂不懂也无所谓,您只知道地主是五类中的一类、只知道地主就得带头不‘请’也就够了,知道得太多在那边也没啥用处。亲人们,不要怕,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别人有没有办法我不管,反正我想出办法来了。我把香藏塞进烟卷儿里,装做边抽边溜达,就悄悄地溜达到了您的跟前。当然啦,今年回家的路比往年挤了点儿,往年三炷香飘出来的路,是平坦的大道;今年一炷香飘出来的路,是弯弯曲曲的小道儿,不光挤,还难走。因为嘬烟的时候我的手忽上忽下,所以香路也就忽高忽低。唉,没办法呀,您就多包涵着点吧!”

反正坟地四周没有人,于占吉“请”着往回走时,仍旧是双手持“香烟”,举香齐眉。

来到村西的一个小十字路口时,发现有一黑影正往这边靠近,于占吉吓了一跳,忙改双手持“香烟”为一手拿“香烟”,装出很随便的样子嘬了一口。他想,此时装做没看见、匆匆走过去,反倒显得有鬼,不如硬着头皮主动跟来人打个招呼:“谁呀?”

“哟,是占吉呀?”对方不答反问,“天这么晚了,干啥的来呀?”

于占吉一听放了心,此人不是外人,是罗守礼。不是外人也不能跟他说实话:“今年不让“请”了,到祖坟上和那边的亲人解释解释,不然的话他们不盼盼着吗?”

“又不是咱不想‘请’,是人家不让咱‘请’,就用上坟代替‘请’吧。”罗守礼指指自己挎的筐子说,“我把碟子里的供品全倒下了。”

“守礼哥比我大几岁确乎管用,想得比我周到啊!”于占吉说,“今日我胆小得连坟也没敢上,再上也晚了,只能过下年来再给那边的亲人们补年了。”

“占吉,反正今后晌不‘请’了、有工夫了,走,到我家喝一壶儿的!”罗守礼话刚出口就攥住了于占吉的胳膊腕子。

“不行,不行,今后晌我有事儿,过下年来再凑吧。”尽管风很小,为了保险起见,于占吉始终走在下风头儿,并把拿“香烟”的手搭拉了下来。

“年三十后晌只要不‘请’,别的事儿都挡不住咱俩喝酒。”罗守礼拉开架势、由攥胳膊变成了拖手,因为这儿离他家已经很近了,“实心实意地叫你、你不去,就是看不起我。”

这可咋办呀?于占吉知道着急白搭,要想摆脱他,就得找出很有说服力的理由。左思右想,还是几天来那桩不愿想却又不得不想的伤心事帮了他的忙:“看不起你?咱俩到底是谁看不起谁呀?!俺不愿和你比,你这不是非逼着俺和你比不行吗你?你儿子早娶一年赚了大便宜,俺那儿晚一年就娶不回来了;你那儿媳妇年根子底下让你抱上了孙子,俺那儿没娶上媳妇,我到哪里去抱孙子的?今后晌恁一家人欢天喜地,俺一家人垂头丧气,守礼哥呀守礼哥,孩子们都不高兴,我能一个人躲到你家去高兴的?”

“占吉啊,我是个粗拉人,没考虑那么细,你说的这些话很有道理,我不能勉强你。”罗守礼不拖了,攥胳膊的手也松了下来,但还没撒开。

于占吉在心里说,爹娘,爷爷奶奶们,路障让我排除了。趁住气、甭着急,咱一会儿就到家了。

忽然,罗守礼又攥紧了于占吉的胳膊腕子拖起来,“走,走,你不在我家喝我送你一瓶。俺在百货公司上班的妹夫给了我两瓶好酒,这酒咱拿酒票都买不着,别人想喝我还不伺候他呢!”

“过完年你让孩子们送过来也行,我让孩子们过去拿也行。”于占吉往后撤着身子说,“年三十后晌,我咋好意思为着拿这瓶酒到你家去呀?”

“一瓶酒专门去送、专门来拿都不值当的,你顺路捎过去再合适不过。”罗守礼的力气比于占吉大,他主动地往前拖,他被动地往前走。被动往前走也没忘了把拿“香烟”的手、伸得离罗守礼远着点儿。

眼看就要被他拖到家门上了,于占吉的脊梁上急出了汗。天哪,这可咋办呀!我可不能“请”着俺那老人家往他家里走啊!坏了,坏了,再拖就要进院子了,再走就要犯大忌了,要想不进去眼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蹲下。就算罗守礼的劲再大,蹲下他也拖不动。可蹲下太失身份、太没理由了,人家好心好意给你酒,你凭啥要跟人家耍赖?

两人在院门口僵持了一阵子,罗守礼猛地一拖,于占吉已经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了,欲退不能,不退则进了。

就在这时,屋内传出婴儿的啼哭声。听到哭声的于占吉,此刻比听到笑声还高兴,因为这哭声给他送来了拒绝进屋的充足理由:“守礼哥,不是我不想进去,是我没法进去啊!”

“咋没法进去?不就两条腿走进去吗?”罗守礼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咱那小孙孙还没出满月,我没见过他一回,‘看钱’又没准备,空手攥空拳地闯进去,让我这老脸往哪里搁?”虽然于占吉装着钱,但他还是敢理直气壮地撒这个谎:他罗守礼再冒失,也不能伸手翻别人的荷包!

这理由不光让罗守礼没有了拖他的理由,还让罗守礼很高兴:“那你就在门口等着,我去给你拿。”

于占吉趁罗守礼拿酒的空儿,掏出最后一支“香烟”接上火。再不接就坚持不住了,烟头儿烤得那指头生疼啊!

一手拿“香烟”,一手拿美酒,于占吉引领着那边的亲人们往家走。右瞧瞧、左瞅瞅,总算来到了自家那院子里头。爹呀娘呀,爷爷奶奶们啊,把您累坏了,也把您那孩子吓坏了,进屋后您先歇歇身子我先压压惊,咱略微喘一口儿再说吃、再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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