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妞答道:“在练射箭。”
聪儿好生奇怪,问道:“练射箭怎不去练兵场,却躺在那织布机底下?”
黑妞道:“姐姐近来常叮嘱我读书,我见姚学侄儿有一本《列子》,便借来看。里边有篇《汤问》,讲了古人如何练射箭的故事。我一心想学好射箭,便读那书。书上说:古代一名神箭手名叫甘蝇,利箭所至,飞鸟走兽纷纷倒地,可他的学生飞卫,射术更是超过了自己的老师。于是有个名叫纪昌的人,来拜飞卫为师。飞卫对他说:‘你要先学不眨眼睛,而后才谈得上学射。’纪昌回到家,就仰面朝天躺在他妻子的织布机下,两眼盯住那飞快的梭子。这样练了两年,有人用锥子朝他的眼睛刺去,他也不眨,便去告诉飞卫。飞卫说:‘有了这点本事还不行。你要学看东西,若能把小的东西看得很大,再告诉我。’纪昌便把一个虱子用牛毛吊在那南面窗口上,天天看,十天之后,开始大起来,三年之后,大如车轮,再看其他的东西,都象山丘一样大,于是用燕国的牛角做成弓,搭上用冬天蓬杆制成的箭,朝虱子射去,穿透了虱身的中心,而牛毛还未断。再去告诉飞卫,飞卫高兴地说:‘你学成啦!’小妹看了这个故事,便想学那纪昌,先练两年不眨眼的功夫,再练三年看虱子的功夫。”
聪儿听了哈哈大笑,继而长叹一声道:“妹子!我听了你这番话,才明白古人所说的‘尽信书不如无书’的道理。天下有读不完的书,其中有好书,也有坏书。有正经书,也有闲书。有些书,值得细心揣摩,照着去作;有些书,只能作为消愁解闷的材料,作者姑妄言之,读者姑妄听之,当游戏一般,认真不得。也有一些书,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上在讲一个故事,其实是要抒发作者的某一种见解。你若时时处处死搬硬套,照书上说的去做,定会变成一个大傻瓜。”
黑妞点点头。聪儿继续说道:“就拿这‘纪昌学射’来说,我看根本不是谈学射箭的办法。若照他说的那样去练,不仅练不好射箭,还会把眼睛练坏。你想,织布时那么多的小绒毛飞舞,你睁大眼睛躺在那织布机下,毛毛飞进眼睛,岂不把眼睛弄坏了?再说,一个虱子,你看它三年,十年,一百年,它也不会变的磨盘那么大,倒是你的宝贵时间虚掷了。”
“姐姐你说,这纪昌学射的故事,不是讲学射箭,又是讲什么道理呢?那个列子也是个有学问的人哪,他不至于胡说吧?”
“依我看,列子讲这个故事,是想告诉人们,要做好任何一件事,都要经过长时间的刻苦练习,要攻克一个又一个难关。他只不过是把这个很大的道理,编进一个小小的射箭故事中罢了。你看,纪昌要做好一件事,他攻克了一道难关,再去攻另一道难关。每过一关,都花了很多时间,都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你想这故事时,要从大处想,把那具体的事忽略掉才好。”
黑妞高兴地说道:“哎,我好傻呀!听姐姐之言,茅塞顿开。但还是不知究竟如何去练射箭。”
聪儿道:“这练射之法,各有不同,依我之见,第一是练臂力,练身法,要在两臂张弓搭箭的那一瞬间,全身及两臂稳如泰山,纹丝不动。你可伸出手臂,掌心向下,在手背上放一个碗,碗中装满水,然后在腕上吊砖,从一块砖加到十块、二十块,乃至更多,若能坚持半个时辰,碗中的水不泼出,大概差不多了。还要练硬弓。若能拉开一百斤的弓,你射箭时只须用八十斤的弓,即在开弓之时,让手臂尚有余力,方能运用自如。其次,要练‘准头’,所谓‘准头’不要理解为‘眼力’。人若盯住一个目标,只要两眼无毛病,能看得清,就算有‘眼力’。这个无需多练,只要眼晴先天无毛病就行了。最关键的是,两手的动作要使射出的箭,刚好朝着两眼看的目标飞去。若这两手摆弄弓箭时,姿势稍有一点差错,箭就射不准,真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故学射的要害不仅在于眼,而且要求眼、手、身的全面配合。”
黑妞高兴得嘿嘿直笑。聪儿又道:
“这‘准头’是不能用语言传授的,非你苦练不可,一遍一遍对着目标射,一遍一遍修正自己张弓搭箭的姿势。若偶有成功,立刻悟出其经验,再照那个姿势射,形成习惯,箭就越射越准了。这悟性是很重要的。否则,拜一百个名师,读一百本《射法大全》,练一百年眼上的功夫,也是枉然”。
黑妞道:“姐姐这番道理,令我耳目一新。不知姐姐得到过哪位名师指教?”
聪儿笑道:“我的大半功夫,都是自己‘悟’出来的。我既未上峨嵋、登武当、访少林,也未得到哪位名师指教。不过,我认为,中国武学,源远流长,传至今日,已汇成汪洋大海,各派均吸收了他派的长处。各种武术套路,既可以某派命名,亦可以他派命名,学武之要不在猎取虚名,而在于找出各种技艺的关键、要害之处,对症下药,制定练习方案。”
黑妞本是极聪明的人,听聪儿这一说,高兴得眉开眼笑,说道:“姐姐这番话不仅是在教射箭,而且是在教我各种武功,教我学会做事、做人。”
聪儿道:“妹妹能说出这句话来,算是真正领会我的意思了。”黑妞笑笑,朝练兵场跑去。
聪儿想再看看其他人练功,也在黑妞后边走。边走边想:“奇怪,我刚才教黑妞练射,说着说着,好象自己也突然明白了许多道理,如同有位仙人暗中指点。难怪父亲生前多次告诉我一句古话:教学相长。——教别人,自己也能得到长进。想那《白莲真经》,也是人编出来的,若胶柱鼓瑟,不知变化,势必像黑妞学纪昌射箭一样,绝对得不到好效果。”
想到这儿,聪儿暗暗高兴起来,又不禁想到那布阵的疑难。心中暗道:“我学布阵不成,要害在于未弄清那布阵的目的与关键之所在。布阵,说到底,就是为了在战场上合理调动自己的兵马,在运动中造成局部的优势,去打败敌人。故应始终想方设法,要通过阵形的变化,做到扬长避短,以强击弱。”想到此处,觉得眼前突然一亮,兴奋异常。再去琢磨那阵法,有豁然开朗之感。
聪儿边想边走,不知不觉来到练兵场,见姚武面前围着一圈人,听他讲练功的道理。聪儿走拢,众人听得神情专注,竟未发觉她的到来。只听姚武说道:
“这练功就要讲究阴阳平衡,《内经》云:‘阴平阳衡,精神乃治’;‘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故无论‘外家’还是‘内家’,在练功时都有‘气沉丹田’的要求。或曰:‘内练精气神、外练身法步’、‘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然则为何要练这一口气呢?在中医看来,‘气’乃‘物’也,又属‘阳’,故‘气为血帅’。气行血亦行,气滞血亦滞,气充则血旺,血旺精乃生,精生神乃发,故人常有‘精血充足,精神焕发’之语。盖精气血既出之于五脏六腑,又能养五脏六腑,故练‘精气神’,实则内练五脏六腑,外练筋骨皮毛。说得简单一点,就是要让真气在身内合理地运转,从而达到强身健体的目的。”
聪儿不禁失声赞叹:“兄长精于医道,又通武学,真是难得人才。”众人这才发现聪儿到来,纷纷让坐。聪儿笑道:“我也是来听课的,正听得津津有味,不料失声赞叹,扰了大家。请大哥继续往下讲。”姚武道:“俗云:‘鲁班门前不弄斧,关公面前不耍刀’,副总教师在此,姚武不敢胡说了。”
姚武正在推辞,忽见一人匆匆跑来,气喘嘘嘘道:
“两位副总教师在此,在下有大事禀报!”
姚武、聪儿与来人走到一边,低声问道:“什么大事?快讲!”来人道:“奉总教师之命,我到襄阳城中打听官府的动静,见近日突然全城风声吃紧,城门处也加派了官兵,仔细搜查盘问进出城的行人,官府出了告示,在全城搜捕各派白莲教徒,据传这是圣旨,要彻底根除白莲教,不使一人漏网,到处见官兵捉人,我亲眼见几个兄弟被打的皮开肉绽,锁在木笼里,游街示众。听说襄阳城中已抓了好几百人,不久就要下乡搜捕教徒。又听说,西天大乘教老教主刘松,近日来襄阳传教,被一恶徒告发,现已被捕,关在城中的大监牢里。”
姚武道:“下去,继续探听。”那位兄弟叫声“是”,回头就走。姚武、聪儿急忙离开练武场,找到齐林,将此事对他讲了。齐林觉得两眼一阵昏花,嘴里渗出一股苦涩的口水,悲切地叫了一声:“师祖!”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