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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之后,我的脸变得和正常人别无二致。可以咬阖,可以大笑,可以啃排骨。我觉得新人生要有新气象,就去剪了一个从前一直不敢尝试的发型,很短,像婴儿一样贴在头上。这种发型对人的脸型甚至长相的要求都很高,剪完之后,发型师都惊了。那个南方小帅哥指着我,咬着舌头说你、你好像《画皮》里的那个谁哟!我大笑,问他那你要不要签名啊?他急忙讨好地说姐姐以后都来找我修头发就好,姐姐长得真是好看。那种谄媚神态,着实烫着了我。
除了程珊珊之外,我第二个见到的人就是许诺了。那天晚上有点凉,我为了这一隆重时刻,固执地穿着裙子和高跟鞋。到了餐厅,远远就看见了许诺的背影。像是也刚刚理过发,脖颈处还泛着青。
他抬起头快速看了我一眼,就低下头去不再看。直到饭吃到一半,程珊珊去了卫生间,桌上只剩下我们俩,许诺才又抬头看了我第二眼。
我对别人看我的次数非常敏感,大脑习惯性作记录,这是从小落下的毛病。尤其是和重要的人见面,更是巨细靡遗。散场回家之后,无论多晚我都会在心里清点一遍才安心。
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啊,许诺看了我一阵儿,打破尴尬般地说。
我瞪眼,故意装得轻松:不是吧?吃了这么多苦头,没变化?那我可亏了。
许诺听我这么说,索性放下筷子,认真打量起我来。我笑盈盈地回望他,那一刻,我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凝滞。
是有些不同,但又说不上具体是哪不同。他看了我一分钟,再次作出判断。
我没再吭气,拣了一口鱼,送进嘴里,又把鱼骨悉数吐出。我知道,许诺是不会看出我的细微变化的,这很正常,因为他平时从不看我。我想如果有人拿着我的一寸照给他,问他认不认识这个人,他多半都会摇摇头,顶多觉得有些面熟。他现在觉得我有变化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同,也只是因为轮廓变了,他的视觉代替大脑作出判断。
没有人再说话,过了一会,程珊珊回来了,说刚刚接了个电话,言蕾正好也在附近,想约我们一起去唱歌。
去不去?程珊珊手里还举着电话,杏目轻挑,征求意见。
去啊,我说,我无业游民,去玩啊。
许诺没有发言,程珊珊也没有问他,当即把电话拨回去,和言蕾敲定时间地点。大约一个小时之后,餐厅驻唱开始唱最后一首歌的时候,言蕾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我第一个看见她的,她还是那么好看,脸蛋的轮廓还像学生时代那么紧致,甚至比那时候更完美了,粉底把皮肤覆盖得没有一丝瑕疵,头发完美地盘了一个髻,别在脑后,露出纤长的脖子。看到她的第一眼,我的心就被一种根深蒂固的自卑感抓得牢牢的,觉得她很面目可憎。
言蕾很快看到了我们,表情松弛下来,咧着腥红的小嘴,露出一口细小瓷牙。张开双臂把程珊珊抱了个严严实实。周围的食客纷纷朝我们看过来,言蕾毫不介意,一把又拉过许诺,给了一个熊抱。许诺脸红了。
最后,言蕾把目光转到我脸上。我们一直不是很熟,至少不像程珊珊跟她那么熟,确切地说,言蕾是程珊珊的高中同学,大学的时候在另外的系,她们的关系一直比较亲密,与我只是点头之交。
我挥了挥手,朝言蕾打了招呼。言蕾顺势在我身边坐下,笑容还在她脸上,她伸出长长的指尖指向我:你是……杜明明!对不对?变化好大啊!
我和程珊珊都笑了,我不确定我笑得是否有些僵硬。程珊珊清了清嗓子,说言蕾,你眼力这么狠,连现在杜明明还能认出来?
我的心猛地一沉,“现在”两个字像针扎了我一下。话外之音,言蕾理应不认识现在的我才对。我不肯定程珊珊接下来会不会说出我们今晚大餐庆贺的主题内容。我很紧张,不知道怎样给她一个暗示而又不被言蕾发觉,我真的很怕程珊珊说些什么,她今晚喝了三杯红酒。
女大十八变,言蕾,只许你变,不许别人变吗?这才多久不见,我觉得你又变漂亮了。
开口的是许诺,非常意外。
在座的另外两个人也察觉到了,许诺从来不是主动和人搭茬的主,就算存心套他的话,也要颇费一番周折。不知许诺今天吃错了什么居然主动开口。我们三个女人愣了愣,被点名的言蕾率先笑起来:许先生?您还说别人?我看变化最大的就是你!你瞧,你肯主动向女士调笑啦!
接下来,话题的矛头改了方向,许诺和好口才的言蕾唇枪舌战了好一番,我第一次见许诺说那么多的话,很怕累着他。
那晚我们都喝了不少。言蕾只在KTV包厢里又端详了我一阵,然后把嘴凑到我耳边说,明明,你变化真不小,比以前更漂亮了。一阵酒气扑面,我回过头,迎上言蕾的目光。彼时,程珊珊正在唱Sammi的《终身美丽》,一面唱,一面向许诺暗送秋波。
我倒在黑皮沙发上,合上了眼睛,也合上了那个繁华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