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手笨哒和个脚样,还是我来切。”小蔻说。、
“想的好,你就是想切。”小豆的刀工不行,嘴巴却是不松活。
于是小蔻懒得跟她说了,她经常会跟小豆吵架,但是后来渐渐的发现跟她是吵不出个名堂的,索性沉默好了,姐妹俩都好胜,一兰经常给她们说她们只要有一个性子有小朗那样软和就好了。一兰回来了,筐筐儿里不但有一把绿油油的韭菜,还有一坨黑木耳,是在园子边上的烂构叶树上摘的,前几天刚打了一场连阴,满处的找得到不少的木耳呢。
“哎呀,说叫你不切你又不听,半天才切这几块,锅里等到的呢,快点走哈,我来,你们一个去把韭菜淘哈,一个剥几瓣蒜。”一兰一边吩咐,一边接过小豆的刀。小豆笑眯眯的走开了,这丫头,两个小酒窝总是像盛满了蜂糖,让人总是不会当真的发她的火。她拿着韭菜去淘了,小蔻早已经剥了好几瓣蒜。剥到一半,她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就先把木耳淘干净了加到砂锅里,在接着剥蒜——她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一兰常说,三个娃儿出门在外,只有小蔻不让她担心。
“妈,还要炒一碟子榨广椒哦!”小蔻说。
“呵呵,你们呐,榨广椒吃了十几年还没吃伤(腻的意思)!”一兰家的三个娃儿自从寄学了,每次他们回来她都要给他们每个人炒上一大钵榨广椒,多放点油。说起来,娃儿们在学校里读书还是蛮造业,热饭吃不到一餐,新鲜菜也吃不到一餐啊。
母女三个边唠这叨那,边齐心协力的忙活,终于洋芋饭焖到锅里里,一兰便张罗着拣桌子(收拾桌子)。一张刷了黄清漆的小方桌摆在了堂屋中间,一兰把小炭炉放在了桌子上,里面燃着从灶洞里夹出来的火食,小蔻早已拿了个小白铝锅去把砂锅里的猪蹄子肉盛了一锅来,母亲把炭炉放稳当了,她便将小铝锅放了上去。堆得满满的一锅呈暗红色的肉腾腾的冒着热气、散发着令人垂涎三尺的咸香,小豆连忙凑了上来探手便拿了一块,不曾想到那肉却烫得紧,她只好在两只手里颠来倒去的捣腾,样子颇为狼狈。
“不晓得拿个碗啊,都是要读大学的人了!”一兰数落着递过去一个碗。
围着那个小炭炉的还有四个家常菜,一个黄灿灿的炒洋芋片儿,一个嫩黄中泛绿的韭菜炒鸡蛋,一个暗绿的炒香椿,一个红棕色的油亮亮的榨广椒,另外还有两碗泡菜,一碗是大白萝卜块,一个是包菜,这还是去年冬里泡的,现在已经酸的不行了,一兰本来准备将它们倒给猪吃了的,但想到两个姑娘喜欢吃酸菜,就又给她们留到了。
这一桌纷呈的好菜怎会不让人味蕾跳跃,朵吲大开?“我去添饭!”小蔻说,她是急着想“一亲香泽”了。她凑耳听了听,锅里已经没了呲呲的水响,饭已经熟了,于是她便揭开了锅盖,不得了,一股米香活着洋芋的香味乘着那股水蒸气扑面而来,真是让人幸福的味道。焖洋芋饭是三溪山特有的美食:米先煮个七成熟,沥干水,洋芋刮皮洗净每个一分为四。锅烧干,里面放上少许的菜油,油热,丢几瓣大蒜,丢几粒花椒,再将切好的洋芋块儿倒进去,放盐,用锅铲不停地翻炒,待洋芋表面的一层有些微的透明的时候,便将它们在锅底均匀的摊开,再将煮好的米细心的平铺在它们之上,顺边儿喂点儿水,盖上锅盖,便大功告成。灶里也不用再添火,将着现有的火燃尽,洋芋饭便也焖熟了。
小蔻一锅铲下去,“哇赛,都是精华!”她感叹道,一铲子饭,下面的洋芋结了一层焦黄油亮的锅巴,这可是她跟小豆的最爱。以往在家里吃饭,看到谁的碗里有这个“精华”她们总会偷偷的用筷子夹过来归为己有,真是无伤大雅的自私,一家人嘛。
母女仨据方桌的三面而坐,一兰的一坨肉还没夹到丫头们的碗里,院坝里响起了摩托车的声音。
“爸爸回来了!”小蔻说着放下了碗。
“肯定是晓得你们今儿天回来他才抽个空回来的,你爸爸嘴上不说,心里还是蛮欠(想念之意)你们的呢。”一兰说罢,母女仨迎出门去。
豆蔻的爸爸叶福成刚把摩托车停好,他是一个偏瘦的中年人,中等的个子,穿着一身迷彩服,这是工地上的工作装,上面沾满了水泥浆,看样子他是下工了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往家赶了,头上的钢盔还没摘下来,小蔻没看到爸爸的脸,但看到爸爸一身的泥巴,她刚刚因为回家而产生的兴奋里头掺了一点点酸,为了姐弟仨的学业,爸爸太辛苦了。
“爸爸!”“爸爸!”豆蔻一人叫了一声,这是三溪山晚辈向长辈打招呼的方式。
“嗯,回来哒!”福成答应着,将头盔取了下来,小蔻发现爸爸头发又白了几许,脸上胡子拉碴的,衬的脸更瘦了。
“我来放,你们先去吃!”小豆接过爸爸的头盔放在了挂在了板壁上那颗给小朗挂书包用的钉子上。小蔻早已端过来一盆温水,叶福成洗过脸后,“家宴”继续。
饭桌上的气氛应该是很融洽的,只是豆蔻的话少了,碗也不敢搁在桌子上。爸爸比较传统,对待娃儿们的态度也比较严格,从小便要求他们仨“食不言、寝不语”,而且胳膊也不能搁在桌子上,得把碗亮飒飒地端着。小时候,小蔻因为懒得端碗把碗搁在桌子上吃饭便俯首去够碗而挨了爸爸一筷子,而小豆更是因为吃饭时说个不停而遭到爸爸的训斥,那一次家里有客,当着亲戚的面挨爸爸的吼,是几多没有面子的事情。
所以姐妹俩刻骨铭心。
“学习还怎样儿嘛?考试了没有?”爸爸问。
“还差不多,上个月考了一次,这次是考了才回来的,成绩还不晓得。”小蔻答。
“那上个月的考试成绩还怎么样儿呢?都占的是个什么名次?”爸爸接着问,爸爸不问,姐妹俩当着爸爸的面是不怎么在饭桌上吃饭的,当然对着妈又另当别论。
“小蔻考的还可以,班上第一,年级第三,我不行,班上虽然是第三,年级都排到第十去了。”小豆说。
“那还不怎样儿(可以之意)嘛,小豆那还要使点力,争取赶上你姐姐,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啊!”小豆可是从来没叫过小蔻姐姐的,她的理由是小蔻也没叫她妹妹,真是谬论。
一兰在父女仨一问一答的时候可没闲着,她给这个碗里夹坨肉,给那个碗里拈个骨头。
“你别光顾着给我们夹,你自己也吃嗄?”福成说。
“我是在吃啊,煮了一大砂锅呢,今儿都放开肚子吃好。”说着说着又给小豆夹了一块黄澄澄的猪皮,“哎呀妈,我们都自己拈,你也快点吃!”小豆说。
“你们都辛苦嘛,不是动脑筋就是下力气的,平时又都难得在屋里。”一兰说。
“你不辛苦啊?又是几亩田,又是几头猪,还有一条牛,还有那一窝鸡子,你才要多吃点儿呢!”小蔻说着给一兰拈了一块腿杆骨。
“你今儿天不用回工地了嗄?”一兰问福成。
“今儿天不用了,明天去上早班。”福成答。
“那等哈儿吃完了你给小朗送一钵去。”一兰说。
“我要去。”小蔻说。
“我也要去。”小豆也说。
“好,你们吃饭了都跟到你爸爸去。小朗一放假回来就问你们怎么还不回来。他呀就是嘴笨,心里欠你们也说不出来。”一兰说起小儿子来眉开眼笑。
“哎呀,妈,你看你一说起小朗那个开心的样子啊,真是重男轻女!”小豆故意气妈。
“呵呵,你说我重男轻女看谁相信。我重女轻男还差不多哦。”一兰不气也不恼,这或许就是真正的身正不怕影子歪吧。
饭后,一兰收拾饭桌,准备喂猪,拒绝了来自两个女儿的帮忙,让她们和爸爸快去快回,怕赶不上小朗的晚饭。
姐妹俩拧着搪瓷钵,跨上了爸爸摩托车的后座。坐摩托车兜风是很有些爽的事情,坐爸爸的摩托车去给弟弟送肉吃就是更爽的事情。三四月的下午风有些微微的凉,爸爸的车开得不快,比不上村里那些年轻人的风驰电掣,很稳当,当这并不妨碍阵阵小风掠起姐妹俩散落在鬓边的那一缕碎发。土马路因为前几天的连阴,所以没有灰尘,但亦没有泥泞,呈一种刚刚好的状态,在摩托车的前面款款延伸,依马路而修筑的那些房子里,有老乡正在吃晚饭,坐在门口,端着碗,看到有摩托车过来便给予一个笑脸,爸爸便适时地按一下喇叭,姐妹俩有时赶得上,便叔叔伯伯婶婶大妈地叫一声,赶不赢,也只好转过去一个甜甜的笑脸,但无论如何,可不能以眼睛近视为理由装着看不见。乡亲们淳朴但不代表蠢笨,你装大,他们会比你更装大。那边金水的金子良给了姐妹俩前车之鉴。
风里还带着些清幽的花香,是什么香啊?映山红?桃花?丁香?姐妹俩讨论得热火朝天,却没定论。是柚子花,爸爸开了口。三溪山里,不少人家的房前屋后都有几株柚子树,不见得是刻意地栽培,或许是因为某一回吃柚子落了颗籽在这里,于是它便顽强地生根发芽,开枝散叶。柚子树的生长,在三溪山来说,也有着缘分的因素,小蔻这样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