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含任何人间温情地对视了几秒钟。其间,这位大妈用怀疑的眼光狠狠将我打量了一番,然后说,如果我真交了停车费,最好把收据拿给她看。
“说什么都要有凭证嘛,要不然人人都说交过了,我还成了义务劳动呢!怎么说我也还要过日子呀,天天给人看车子也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这年头,连公务员都不知道为人民服务了,那就更轮不到我啦!”她这么说时,脸上完全是一副肯定我在撒谎诓她的怀疑神情。
天知道八九天前,她给我开收据时还笑容满面地说过,就算我的收据丢了也没关系,因为她有留底。
我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我那张收据的栖息地,不过一直走到朱志卓跟前还是没有寻回这段记忆。
朱志卓见我低着头往前走,故意在我身后咳嗽了几声,声音愈来愈大,当他咳到第八声时,我终于忍不住回头瞧了他一眼。他一下逮住了我的眼神,顺势跳到了我的面前。
“你就不能多关怀一下朋友啊,好像散发一点关心的气息就会要你的命似的!”他嚷道。
“怎么?”
“怎么?怎么?我真是不爽你这种口气!”
“谁惹了你了?你也有生理期吗?”
“哈,我是有生理期,生理期!就是没有生理期我才烦呢!”他没头没脑地说,一脸的沮丧。
“你要跟我说呢你就说吧,反正我是不会逼你说的。”
“我求求你,你逼我吧!”
说完我们都有气无力地笑了。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我走到了我们住的那栋楼下,我开了门后,他也磨磨蹭蹭不往里进。
“你到底要闹哪样啊?”
“哪样啊……”
“请等一下!”
一个女的从后面轻步跑了过来,到了门边时还在说:“请等一等!我忘了带钥匙。”
朱志卓赶忙走了进来,从门边让开,那女的也跟了进来。
“谢谢!”她很礼貌地对我们笑了笑。
我们一同进了电梯,朱志卓脸上还带着不痛快的表情。
她摁了跟我们相同的楼层号,这不禁让朱志卓多看了她两眼,然后还对我飞了一个媚眼。
她穿着合体的职业装,标准的OL范儿。质地很好的白色的收腰衬衫,领口和袖口都坠有花边;深色的一步齐膝短裙,单从外观上就已经能看出是上乘的面料;深色的丝袜,微微透出皮肤的色泽;黑色中等高度的高跟鞋,连鞋跟也打磨的亮亮的。
她的额前没有留刘海,而是将耳朵往上的一部分头发拢在脑后,用一个蝴蝶形的发卡夹在一起,下面的头发披在肩上,长度稍稍超过肩膀。虽然她个头不算很高,不过身量还算苗条,而且脊背挺的也很直,整个人看起来娴静而端庄,面部表情也很友好,是那种很容易让人放心,但却不敢轻易接近的类型。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她大部分时间都是盯着不停变换的电梯号,所以基本上没有注意我们俩。
到了。
电梯门一开,她走了出去,我跟朱志卓也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让我们惊奇的事情发生了,因为她一看到我们的门牌号,就径直走了过去(我租的那间房子,就在电梯的斜对面),摁了摁门铃。
我们俩呆在电梯门口,面面相觑。
据我所知,我这里的电费、水费、燃气费,以及物业费、有线电视费,哦不,没有有线电视费——反正除了网费,基本上都是由房东代缴的。所以除了每月初过来抄表的人,几乎没有其他来访者。
但是现在可不是抄表的时候,况且,只要有眼睛的,一眼就能知道站在我门前的那位仪态万方的姐姐根本不可能是来抄表的工作人员。
我感觉到朱志卓用胳膊拐了我一下,他指了指她,看看我,那意思应该是问我认不认识。
怎么可能认识啊?
我摇了摇头。显然,他也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于是他也摇了摇头,表示跟我一样。
她又摁了一下门铃。
就在我认为余露肯定不会来开门(因为她从来没给我开过门),并且打算上前问问她有什么事情时,门开了。
余露对着外面扫了一眼,仿佛料定是我或者是朱志卓一般。从她的运动趋势上来看,她应该是准备扫一眼就回去的,但是她突然就呆住了。
门外的女人看着她,而她,则是一脸的惊诧,瞪大了双眼。接着,她就看到了我们。
陌生女人顺着余露的眼神回过头来,目光落在我跟朱志卓身上。她面无表情地盯了我们半天,硬是没说话,我跟朱志卓都定定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这是触了哪位天尊。
“那就进来说吧。”她终于说道。
然后把眼光从我们身上移开,迈步走进了屋里。
我跟朱志卓居然闷不吭声地乖乖跟了进去。
当我重新意识到这是我的住处时,一股底气和信心瞬间冒了上来。是啊,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不是我的公寓吗?我干吗揣了一身受审似的负担呢?
事到如今,我大致也猜出来几分了,既然来访者不是我的朋友,也不是朱志卓的朋友,那么肯定就是余露的了。不过,瞧这架势,完全就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啊。
“我是余露的姐姐,我叫余珠。”她开口说,同时坐到了沙发上。
余露的姐姐……余露的姐姐?
我下意识地在心里重复着,一种不带感情色彩的新鲜感,就像冬天在的水果店里看到草莓和芒果的感觉。不过当我抬起的眼神再次接触到对面这个女人时,这才恍然大悟,并且在心中暗叫了一声“哦,我的天!”我竟然头一次感到我跟余露几乎是完全陌生的,我对她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就像她这个从天而降的姐姐,在此之前,她连半个字都没对我透露过,所以哪怕发挥我最大的想象力也不会主动去想到。
但是以往我又是怎么去看待余露的呢?我就从来没有想到过她也会有家人吗?难道我理所应当的认为她就是孤身一人的?不,不是的,实际上是我压根没有去认真考虑过她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