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你家主子活像一个讨债鬼,上回来我这儿,取了我的书,我的花,还有我的茶,这次又要拿我的米,我的酒,我总觉得,用不了几回,她就能把我的家底都搬走。”刘琦挡不过我的纠缠,硬被我拉到了灶屋,我在门口指挥着下人搬着半桶米,刘琦在旁边勾搭我的貂儿,他还真是没有眼力见,不知道貂儿排斥他,果真,貂儿不但没理会他,还靠边上移了移,他也不恼,像没事人一样又跟我说:“婼儿,你这半桶米也太多了,喝到何年何月啊,再说我一个人也喝不完啊!”
“我说我的刘大公子,我也没说要给你一个人喝啊。”我瞧也不瞧他,对着抬水的小厮说:“这个水要挑足了,这个米啊要泡一天一夜才能拿出来酿,我待会把工序都写下来,你们照着做就好,这个米酒不比其他酒,要几酿几存,讲究年份沉淀,米酒不需要,即酿即食,是最容易酿的酒了。”说完,我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哎,你这是要回去了?不留着吃昼食了?”刘琦见我要走,拿出主人的样子挽留我,我才不听,甩手道:“你什么时候告诉我,如何得知本姑娘的闺名,本姑娘就赏脸在你这儿凑合一顿。”
“好好好,总归是要坐下来听我慢慢道来吧,本刺史也不是一个能在这冰天雪地里长待的人啊。”
冰天雪地?这万物都复苏了,亏他说得出来这冰天雪地四个字,不过他的身子确实不能在外面多待,再看着貂儿不停地使眼色催我,一脸不情愿我留在这里吃饭的模样,想着今儿出来也够久了,万一诸葛阿北来找我,我又不在,我今儿才刚解禁,可不想再被关一回,拘禁的滋味真不好受。
“不了,不了,我回去写酿酒工序了,明儿再来。”我背对着他边走边在头顶挥着右手,貂儿开心地跑在我前面开路,小蹄子撒得真欢。
回到住处的时候,诸葛阿北直直地立在六株梅花之间,手持羽扇,身着黑袍,他身旁的红梅在他纯黑的袍子下显得愈加红艳,可是站在梅花间的他,将背影留给我的他,成天逼着我吃青菜的他,握着我的手剃须的他,替我解开绷带换药的他,给我送来这满院子梅花的他,半夜守在我床前的他……
这重重身影与七岁那年看护我一夜的阿北,模模糊糊地交织重叠在一起……
这么近,我要找的阿北,就在我的面前!
我不禁湿润了眼眶,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奔过去,重重地撞在他的背上,用我仅有的健全的右手紧紧地抱住他,贪婪地吸着他身上特有的熏香味,轻呼了一声“阿北”!仿佛过了很久,他缓缓转过身,见我满脸是泪,慌乱了手脚,“婼儿,是我不好,以后我不禁你足了。”我摇摇头,表示我的眼泪并不是因为他禁足的缘故,他却理解错了,慌乱了心神般,放低了声音哄我:“以后我也不逼着你吃青菜了。”我的哭竟然还能收到如此意想不到的效果!我一时激动,“噗嗤”!鼻涕居然和眼泪一起喷了出来!
啊!这窘态!
“啊!你不许笑我!”我羞得把头深深的埋在他的怀里,感觉到他的胸腔在震颤,就算看不见也能想象出来他忍笑却又憋不住的模样,气得我把鼻涕眼泪都抹在他的衣服上。如果可以,我立时就想昏死过去!
从此,我对青菜再无半分仁慈!
“唉——”诸葛叹气声像降龙十八掌里那招“飞龙在天”,一直在我头顶徘徊,我知道我的软笔书法写得有点差,但是也没那么差吧!我捧起竹简,嘀咕:“这字还是能忍的嘛!”
貂儿探过脑袋,我把竹简朝她那儿歪了歪,她收到我的眼神,开始认字:“糯米——洗净沥干水分——嗯,蒸笼铺——上纱布,糯米上锅蒸半个时辰……”貂儿一个字一个的念,连断句都不会!要不要这么夸张啊!“停停停,你别念了,貂儿你平时挺机灵的,怎么让你认个字那么难?”
“姑娘,你这字着实有点……”她低着头,不敢再言语,我却要被她逼疯,追道:“不是,我的字怎么了,这就是因为是竹简,我从没有在竹简上练过毛笔字。你笑什么笑,你能,你来啊,你来写。”我一把将貂儿推坐下,逼着她写,诸葛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我心里却还为刚刚在他面前那么丢脸的事而膈应,故意不理会他,他自己挑个了软和的垫子坐着。
貂儿畏畏缩缩不敢动笔,偷瞟了几眼诸葛,诸葛坐立不动,遂放宽了心听我说写,我偷看貂儿写了几个字,不禁目瞪口舌,这三国不仅是群雄争霸啊,文化也这么发达,连个婢女都精通书法,不得不说,与貂儿的字比起来,我的字还真是丑。
一天出两次丑,我的心情能好到哪里去,只能硬着头皮把工序一一背下来。还好诸葛用了昼食就走了,不然我得尴尬一整个下午,貂儿见我脾气不好,也不敢同我多搭话,巴巴的拿着竹简不情不愿地给刘琦送了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算准了时间,想着那糯米也是泡了一天一夜了,早早穿戴整齐,套上披风拉着貂儿就往刘琦那奔,貂儿满脸不高兴,不过我酿酒心切,也没时间顾忌她的心情。
我在灶房里指挥我的人马酿酒,沉浸在我的酿酒战场里不能自拔,全然不顾刘琦几次的欲言又止,以及貂儿的嘀咕,说什么“姑娘真是个没心的!”还有“整日只知道顾自己寻开心!”
我只当她不高兴我来病秧子刘琦这儿,也没多和她计较,再说了,人家刘琦都不介意貂儿那么不待见他,我就更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姑娘!”貂儿突然把我从灶房里拽出来,眼睛里雾气满满,似有满心委屈,“姑娘,军师都病倒了,你还不去瞧他,在这儿摆弄什么酒!”
什么?可他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病了?我亟亟望向刘琦,想要从他那儿获取更多。他捂着胸口,眸子里溢满忧虑,冲我点点头,“昨儿个夜里在军营晕倒了,半夜抬回府里的。”
啊!如当头一棒,我差点没站稳,只觉得后背直冒冷汗,手脚冰凉,勉强稳住,红着眼逼问貂儿:“他在哪儿,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眼前一阵发黑,脚底发软,貂儿急忙扶住我,刘琦关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没事,没事。”可我不想敷衍他们,此刻只想见到他,不想他有任何意外。
跟着貂儿左拐又绕的,感觉走了很久,貂儿忽然停住,我以为已经到了,抬眼却看见两个女孩子挡住了去路。
左边那个个子小点,她看看貂儿,又瞅瞅我,嘴角扬起邪笑,阴阳怪气道:“貂儿姐姐急急忙忙是要去哪里?”貂儿不愿理睬她,带着我就要走,却被中间那个拦下,她上下打量着我,嘴里冒出一声冷笑。
貂儿走近前去,给她作了揖:“莲儿姐姐,貂儿有要事在身,还请莲儿姐姐行行好,让我们过去。”
“哟,貂儿姐姐,原来你也会软声软语的说话呀,平日里可不多见啊!”右边的那个高点的丫头也是流里流气。中间那个莲儿推开貂儿,走到我面前,绕我一圈,冷言冷语道:“我当这是谁,竟有上天入地的本事,能绑得住咱们的军师,还以为会是个怎样的狐媚子,今儿见了,不过是个没长熟的丫头片子,看这一身打扮,想必是从刘大刺史那儿来吧。”说完,她两手边的丫头乱笑起来,我这才回过了神,仔仔细细敲瞧了瞧为首的丫头,料想她就是这三人组里的主心骨,难怪夸人这么有个性。
这但凡夸人的不出三种:一是倾国倾城的大美,长使英雄血满襟,譬如貂蝉,帝王也血洒她的石榴裙下;一种是小家碧玉的小美,经久不衰,直叫隔壁家的王哥哥想断了肠;另一种是大家闺秀循规蹈矩的美,就如那崔莺莺,叫小和尚们都忘了敲那木鱼疙瘩。
很显然,方才那个叫莲儿的小丫头对我的“赞美”在这三者之外,至于我的美嘛,美的叫她忘了说人话,失了教养,看她长的人模人样的,穿的比貂儿富态多了,怎么说话酸里酸气,一股子市井刁民的俗味。一般碰到这种人,我都退而远之,怕染了一身子邪骚气味儿,何况我心里还牵挂着诸葛,没有闲工夫与她扯掰,遂拉着欲要争辩满脸涨得通红的貂儿先走为快。
我一次没有去过诸葛的府里,虽然我住在他的府里,但他的府里同时也住着其他人。
貂儿带着我钻进诸葛的卧房时,一屋子的药味呛鼻,几个大夫穿戴的老人起身欲走塌下,背药箱的小厮尾随其后,容哥儿垂手低头候在门口,焦急的目光穿过三五人群,诸葛闭了眼安静祥和地躺在榻上。
难道!?我的诸葛快要不行了?怎么会?我和他团聚的时光少之又少,我还没有好好与他相处,还没尽尽孝心……甩了扶着我的貂儿,带着哭腔冲进了屋内,不顾三七二十一就扑向榻上的诸葛,使劲儿地摇晃着他的身子,他躺在那儿如同万年雕石,一动不动,面色暗黄,我好还害怕他就此沉睡不醒,哭着叫他:“阿北,你不要吓我,我才刚找到你,我不想失去你,你醒醒啊,不要睡,不要睡……”身边有人拉我,劝我,我统统甩开,一心只想要把诸葛叫醒,突然,这个被我鬼哭狼嚎声吵着的人奇迹般地睁开了眼睛,目光灼灼落在我的脸上,口角溢出半句“你……”,眉间拧成一团。
我这才意识到,刚从刘琦那儿过了,脸上还蒙着面纱,慌手慌脚摘下,“阿北,是我,我是婼儿啊,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大夫,大夫快来。”我拉着被我方才撞乱了脚步的大夫,坐在床边,求他给我的阿北诊脉,大夫却连阿北的手摸都没摸,只摇摇头。
“不会的!”我心头一惊,难道是回光返照?脚底一软,再也站不住,倒在了床头,嘴里嗫嚅着:“大夫,求求你,救救他,你们救救他好不好。”
“姑娘!”貂儿突然冲进来,急得跺脚,冲我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