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丁人!拉丁人!马可!马可……”
马可·波罗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声音时小时大,同时还感觉到有人在推自己,他真切地看到眼前一片漆黑,不知道是谁在喊自己,更不知道谁在推自己,只是觉得这声音很是熟悉。
“拉丁人!马可……”
声音在持续,晃动也在继续,可是马可·波罗还是觉得“马可……醒醒!快醒醒!”
马可·波罗认出了这个声音,这是真金的声音,他想回应真金,问真金在哪,却又发现自己似乎说不出话来。突然间,他又感觉到脑袋一沉,真金的声音不见了,也感觉不到真金推晃自己了。眼前一片昏暗,听起来叫自己的人就在旁边,却又全然看不见他的样貌。
由此,马可·波罗陷入了惶恐了,自己到底是在哪?真金在哪?为什么我能听到真金的声音却看不见他?刚才到底是谁在推我?真金怎么不叫我了?难道……难道我失明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了?但我为什么说不出话来?莫非……莫非我已经死了……
“马可!马可快醒醒!”
马可·波罗突然又听到了这声音,来自真金的声音,并且感觉到有一丝光亮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随后,真金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只是这个真金似乎和之前的真金不太一样,之前的真金是一个儒生儒气的蒙古人,可是眼前的这位,虽然有着真金的面容,但那蓬乱的头发、污乱的面颊以及褶皱的衣着,宛如真金的某位邋遢的双胞胎兄弟,而非真金本人。
真金一边晃着马可·波罗一边叫道:“马可!马可!你醒了?你醒了?”
马可·波罗缓了缓神盯着真金看了会儿,认出眼前的这个看起来很邋遢狼狈的人就是真金本人,提着劲说道:“真……真金太子……”
即使马可·波罗觉得自己使尽了浑身气力叫真金,而实际上发出的声音却微弱到真金必须侧着耳朵才能听清。
“你先别着急说话,你这拉丁人,在这里晕躺了一天一夜了,现在肯定没有气力!”
真金说道。
“真金太子,我在这里晕了一天一夜?”
马可·波罗问道,声音明显比刚才大了许多。
真金点了点头。
马可·波罗看了看四周,问道:“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真金答道:“这是鹿角人的地盘,鹿角人咱俩抓到这里来了。”
马可·波罗闻言后点了点头,但并不是听明白了真金的话,而是感觉浑身乏力,心里则装着许多疑问:鹿角人是什么?为什么会抓自己和真金?真金已经和自己分开了,怎么又会和自己一起被抓?
想完这一连串的问题后,马可·波罗记起了自己驾着飞奔的马儿遭袭的情景,不知从哪里直接飞到马儿眼睛里的石头、高大的黑影、小腿的刺痛……腿?马可·波罗猛地摸了摸自己的腿,却发现自己的小腿上包裹着一层又一层的奇怪的布条,便疑惑起来。
“那是鹿角人给你包扎的!奇怪的鹿角人,一会儿把你绑到高桩上,一会儿又把你拖起来围着你转,一会儿又对着你跪拜,还给你包扎伤口,真是奇怪!”
真金说道。
马可·波罗闻言后更是感到奇怪,真金说的绑高桩、围着转、跪拜、包扎伤口,马可·波罗丝毫没有感觉到,鹿角人为什么要跪拜自己?为什么要围着自己转?还给自己包扎伤口?不过,他首先最想弄明白的事情是: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被抓到这里来?
“真金太子,鹿角人是什么人?盗匪?”
马可·波罗问道,声音比先前又大了。
真金正要答话,另一个声音却抢先钻进了马可·波罗的耳朵里:“盗匪?你见过哪个盗匪绑了你还向你跪拜磕头的?如果真是盗匪,那就太好了!”
马可·波罗闻言后先是一惊,然后循着声音望去,一个坐在不远处身着军甲的蒙古壮汉正看着自己,这蒙古壮汉双手背着,两腿被绑着,一脸的不情愿。
“他是迭木答儿,阿里不哥手下的,和林城骑兵团的统领!”
真金瞥了一眼迭木答儿后对马可·波罗说道。
马可·波罗闻言后更是疑惑了,问道:“鹿角人到底是什么人?”
真金说道:“鹿角人!一个神秘的族群,没人真正见过他们,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聚居地,据说他们受到了某种诅咒,有着血棘之身……”
“小太子!你又在胡扯了!没人真正见过他们?我明明就是他们在大白天绑来的,我的兵士们也是在大白天被他们绑来的,我们都见过他们!没人知道他们的聚居地?咱们现在在哪?难道在你父亲的汗帐中?”
迭木答儿冲着真金喊道。
马可·波罗本以为真金听到迭木答儿说得这些话必会动怒,却没看见真金有丝毫要动怒的意思,只是像刚才那样瞥了一眼迭木答儿,然后继续着刚才的话:“据说鹿角人受到了某种诅咒,有着血棘之身,生来便不能流血,哪怕蹭破皮都不行,否则就会毙命,毙命后就变成雄库鲁,由鹿角人变成的雄库鲁死后,又会再变回鹿角人,如此周而复始,鹿角人的魂魄生而不息,时代如此!”
马可·波罗闻言后惊诧极了,在他平生所知所闻的一切奇怪的族群、故事、传说中,都不曾听过如此惊世奇闻。
“这是传说吗?”
马可·波罗瞪大了眼睛问道。
真金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这是父亲告诉我的,他和鹿角人打过交道!”
“大汗与鹿角人打过交道?”
马可·波罗闻言后惊讶地吼了出来。
“看来你的气力恢复了啊!小拉丁人!”
迭木答儿笑着叫道。
马可·波罗此前以为阿里不哥手下的战将都是苟言肃面、令人生畏的蒙古大汗,可是眼前的这个有着令人生畏的身形的蒙古壮汉迭木答儿,似乎并不苟言肃面,因而让马可·波罗觉得此人并不让人心生畏惧,反倒像是个痞子,狂言痴语,惹人厌恶。
迭木答儿见马可·波罗没有答话,便接着说道:“忽必烈岂止和鹿角人打过交道?他还和鹿角人称兄道弟呢!就像他和汉人、花剌子模人以及其他低贱的族群一样,他和他们称兄道弟,甚至愿意与他们一起享用一顶帐篷!哈哈!”
此话依然没有激怒真金,却伤着了迭木答儿自己。其实,在迭木答儿刚才第一次与马可·波罗搭话的时候,迭木答儿心里便感觉到了别扭,更感觉到了奇怪,作为和林城骑兵团总统领、阿里不哥麾下最重要的骑兵将军,迭木答儿向来谨言慎行,挑衅浮夸之语绝不会从他口中说出来,可是他发现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生发出一股按捺不住的、吐口为快的冲动。也就是说,迭木答儿说的这句话,的确是迭木答儿心底想说的话,但绝对不是以“大蒙古帝国真正的大汗阿里不哥汗麾下精锐骑兵总统领”自居的他愿意说出口的话。
于是,迭木答儿的这几句让人听着来气、让人认为给他带去莫大快感的话,实际上却是在让迭木答儿自己难受。
“瞧瞧!鹿角人给他下蛊了!”
真金对马可·波罗说道。
“下蛊?”
马可·波罗问道。
“据说鹿角人巫蛊之术奇多,其中一个就是强迫人们绝对遵从内心,吐露欲言之言,最终没人能挺得过去而选择自我了断!因为没人能受得了被尘世侵染过的灵魂与内心的持久的冲突与交战,尤其是像迭木答儿这种自视很高的人!”
真金答道。
马可·波罗明白了真金的意思,这个迭木答儿现在所说的都是其心底最愿意表达却又最不愿意说出口的话。
“真金太子!请您救救我吧!您一定知道有什么办法破解这种蛊术!”、
迭木答儿突然带着乞求的语气说道。
真金没有理睬他。迭木答儿见状,继续央求道:“请您看在您叔叔的份上!您叔叔阿里不哥汗只是不满忽必烈汗重用汉人汉法,绝无恶意,他还常说‘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决不能自相残杀’,长生天在上,求求您,真金太子!您一定知道有什么办法破解这个蛊术!”
“哈!马可,快仔细听听,和林城骑兵团的大统领,迭木答儿大人,正在求我,你现在知道一个人究竟可以卑微到什么程度了吧?不过,迭木答儿现在说得都不是他心底的话!接着瞧吧,他正在遭受内心分裂的煎熬!”
真金笑着对马可·波罗说道,还是没有搭理迭木答儿。马可·波罗明白真金所说的“内心分裂”的含义,他在威尼斯也见过这种人,不过威尼斯人把这种状态叫作“精神分裂”。
果然,迭木答儿突然又对真金怒吼道:“小太子!你以为我真的在求你,告诉你,我根本不用求你,阿里不哥汗很快就会派兵来救我!到时候我一定会把你的脑袋掰下来,我不会考虑察必会不会恨我,等我从她那拿到苍狼篴,和我胸前的白鹿琼合璧,只要我一吹,什么鹿角人、什么忽必烈、什么阿里不哥,都会瞬间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