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低级小吏站在台阶上,手中拿着一卷书册,面无表情大声宣读:“文恒远,海城轮船局。董江,海城轮船局……”
等到半个时辰后,所有的名单全被念完。这些刚从美利坚回国的年轻人,又四散他乡。董江还算幸运,既没有远离家乡,也没有与好友分离。
“还望各位恪尽职守,效忠我朝。”小吏说完场面话,懒得再理没有任何油水可捞的穷学生。
董江走出困了两个月的院子,呼吸到自由的空气。朝廷上面的事情不是他这个无名小卒能决定的,可所有的热情和盼望都在这里消耗殆尽。他现在只想好好休息,整理一下再出发。
官兵只负责将他们赶出去,至于去哪里,怎么去就不是他们关心的。董江和文恒远苦笑,正准备拎着行李,步行去找找马车。
“姑爷,您等等。”
春草冲上去叫住董江,一把拎起行李跑到一辆干净的马车前,利索地放好行李。
董江隐约记得这个丫鬟,试探地问:“你是春草。”
“我是。”春草灿烂笑着,“姑爷,您快过来,小姐等您好久了。”
董江大步向前,又渐渐慢下来,最终还是伸手拉开车帘。林子宜端坐在马车内,她心中想冲下马车冲到夫君面前。可码头上已经用尽她最大的力气,她只能呆呆坐着,等夫君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马车昏暗的光线下,林子宜雪白的面庞在闪闪发光。原来娘子还是和以前一样,他也曾在梦中幻想娘子的模样,可他的娘子远比他想的美丽。
“木华。”董江低声轻唤。
林子宜盈满泪水的眼眶,终于忍耐不住,泪水在面上肆意流淌。
董江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娘子,笨手笨脚地说:“你别哭了,我心疼。”
看到夫君还像个小孩子,林子宜破涕为笑,用手帕擦干眼泪,说:“我们快点回家吧!”
回家,家在哪里?娘子亲手给了他一个家,董江正要登上马车。
“等等!你把我扔在这荒郊野岭的地界。你就不害怕我被狼吃了,被人劫财劫色。”文恒远实在不想拎着行李奔波,既然董兄有马车,他就不客气了。
这个人说话真有意思,林子宜捂着嘴轻笑。
董江挡在马车前,说:“车上有女眷,行李可以放在车上,你不能上来。”
“是嫂嫂吧!我是文恒远,我和董兄一起在美利坚住了五年。”文恒远大喊,还对着马车拱手行礼。
林子宜从车帘的缝隙中,窥到文恒远的动作,赶紧推辞说:“这怎么敢当,妾身还要多谢您照顾夫君之恩。”
她的声音轻柔和缓,不急不徐,一听便是好人家的女儿。
文恒远朝着董江挤眉弄眼,他总算是明白董兄为什么对自己家的娘子念念不忘,时常思念。
董江不知为何生出一种他都害怕的妒忌,他不愿意让任何男子看到娘子,靠近娘子。
“你愿不愿意,不愿意就自己提着,走回去。”
话说完,董江提起衣摆登上马车。
文恒远也不知怎么惹怒董江,不过董江一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他提起行礼,扔上马车说:“麻烦董兄了。”
“驾”,马车哒哒地在路上向前。
春草不好意思只留文恒远一人走路,便和他一起跟在马车后面。一路步行实在无聊,生性跳脱的文恒远,问:“你叫什么?”
“春草。”
文恒远看到春草有反应,再接再厉,“你成婚了?”
“我是自梳女。”春草实在不耐烦搭理文恒远,快走两步,走到马车旁边。
马车里面,林子宜不敢转头,用眼角的余光小心注视着她日思夜想的夫君。
“你想看就看吧!”董江轻笑,他的娘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
夫君这样说了,林子宜仔细看过,没有放过董江身上的一点变化。“夫君,你真是长大了。”
董江捂住嘴轻咳两声,说:“娘子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你长高不少,应该是比我高一个头。看着身板也硬朗了,不像以前一阵风就能吹跑……”说到一半,林子宜捂住嘴,她怎么把自己的心里话全说出来了。
“原来娘子是这样看待为夫的。”董江很高兴地说:“以前娘子就像个小孩子似的,没事就喜欢哭哭闹闹。”
林子宜怒火中烧,侧头到一边,她暂时不想看到他。
“可如今娘子是为夫心中最美之人,肤白如玉,低眉颔首,一颦一笑皆让为夫心动不已。”
林子宜红着脸,抿着嘴压下上扬的嘴角,说:“你不要作弄妾身了。”
“好,我不作弄你了。”董江拉过林子宜放在群上的手,认真说:“你辛苦了,等我这么久。”
林子宜摇头,说:“只要夫君回来了,妾身就一点都不苦。妾身去年去京城,找了娘亲和弟弟。”
董江愣住,他心里很复杂,他为那个家做了能做的一切,他很少想到娘亲弟弟妹妹。可听到他们的消息,他怎么那么难受。
“他们过得不算好,可弟弟一直用功读书。”
董江追问:“他们怎么了?”
“我让春草打听了,周围人说你娘迷上了赌博。置办的田产都输得差不多了。”林子宜实在不想一见面就说这样不开心的事情,可夫君很担忧弟弟妹妹,“放心,我给弟弟留了二百两银子。”
“木华,有你真好。”董江发自内心,他是入赘的男婿,林子宜本是不用理会他的家人。他的娘子一直都是善心人。
“夫君还有一件事。”林子宜决定托盘而出说:“我爹爹知道你回来可能会被问罪,就……”
接下来的话,林子宜实在说不出口。
“娘子选了我,被赶出家门了。”董江大胆猜测。
林子宜点头说:“姨娘给爹爹生了一个儿子,我这个女儿在爹爹心中就不那么重要了。”
董江揽过林子宜的肩膀,林子宜埋头,她好多了。事实本就是无法改变的,早就伤心过了,不接受还能怎么办。
“没事,我们两个在海城好好生活。我没什么银子,只要你不嫌弃跟着我受苦就行。”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给夫君,自然要和夫君在一起。”
“那夫君定不负你。”董江肩上的担子重了,他却松了一口气。只要不在林府,他和娘子定能相亲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