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后湖中钉了几块木板,与水面齐平。
先皇在时,有一位妃子,她为了博得先皇的欢心,便差人在水面上钉了几块木板,后来先皇寿宴时,她在木板上翩然起舞,仿佛在水面上舞蹈,灵动飘逸。
表演结束之后,原打算差人拆掉的,可小支那灵和小支那猛时常在木板上走动,玩耍,这些木板也就留了下来。后来时常有贪懒的宫人为了节省时间,少走些路,也会从木板上横穿过后湖。
这一次小公主的百日宴其中的一项表演便是水中起舞。阿红也说了,那些固定木板的木桩子被一条粗麻绳串在了一起,只怕舞姬跳着跳着,便会有人用力将麻绳拉断。届时场面乱作一团,再推几个内务府的人当替死鬼,这件事,便会不了了之。九儿的百日宴,也就这样毁了。
木板的事情,定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可居然没有一个人上报,这说明此事不是因为年久腐烂,而是有人故意为之,且不想让她知道。
既然那人想让九儿的百日宴更有趣一些,她又为何要拒绝了她的好意呢。
烟波流转,支那灵心里便有了对策。她将令牌摘下来,递给阿红:“那些木桩不必管,权当做不知道。你拿着我的令牌,出宫一趟。去趟小渔村,寻些好看的打渔女来。”
“小渔村?打渔女?”阿红疑惑地看着支那灵,后者点点头,但笑不语。
主子没说究竟是要做什么,做下人的便不当问。阿红点点头,领命而去。
时间一晃而过,这便到了小公主的百日宴。
百日宴那日十分热闹,东戊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众人齐聚在御花园中,举杯贺词。太后听了,笑地开怀,举杯:“今日,是我们小公主的百日宴,感谢各位肯赏脸到来。”
太后这话架子摆得低,众人连道不敢,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接着,便是表演。
柔柔的丝竹声传来,在偌大的御花园里飘荡。只见一群红衣舞姬从后湖的另一边缓缓走来,每一脚都踩在木板上,步伐轻盈,配合着音乐,扭动着腰肢。
最妙的是,乍一看,直以为她们是在水中起舞,十分新颖。
一众宾客欣赏得如痴如醉,唯有四个人心不在焉。
第一个自然是太后。一会儿好戏就要登场了,她又怎么舍得将全副精力都投到这些舞姬上去呢。她看了眼不远处恭恭敬敬站在后湖边上的小太监,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第二个是无忧。她知道太后这样讨厌支那灵母女,又怎会真的欢欢喜喜地给小公主办百日宴呢。支那灵也不傻,这些自然看得明白。只是看支那灵一副胸有成竹,老神在在的样子,她又忍不住怀疑。究竟是支那灵已经准备好了万全之策,还是她真的不知情,以为太后没那么大胆呢?
第三个人是贤妃。她和太后是一条船上的,所以有什么,太后都会同她讲。一会儿会发生什么,她早已知情,如今光想着,她都觉得十分解气。
最后一个便是支那灵。她看了眼高台上的太后,见她眼底尽是得意,不由得觉得好笑。果然是年纪大了,脑袋也不灵光了,就这么个破法子还想难倒她?真是太天真了。
太后的酒杯不小心倒在了桌案上,佳酿淌了满地。她抱歉地看着众人:“哀家醉了。扫了各位的雅兴了。”
众人拱手,连道不敢。
不远处的那个小太监得了指使,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便没了影。这时,水面上的木板开始微微晃动,宾客们以为这是表演的一部分,便没有在意。太后见这些舞姬依然笑得灿烂,只当她们是在强颜欢笑,有苦说不出。
过了会儿,木板晃动得愈发厉害,舞姬们一个接一个地落入水中。这下宾客们都慌了,皆走到湖边,自发地围成一圈,见湖面平静,什么动静都没有,便又觉得奇怪,正要差了宫人去救,却见那些舞姬都探出头来。
她们手中都拿了一个硕大的贝壳,在阳光的折射下变换着不同的光。舞姬们聚在一起,组成了一个花的形状,令人赞叹。
就在这时,她们齐齐潜入水中,水面上瞬间平静无波,连个微小的气泡都没有。忽然,一个舞姬侧身跳出水面,如一尾自由的鱼,接着又潜入水中。紧接着另一个舞姬也跳了出来,一个接着一个,直令人眼花缭乱。
宾客们连连赞叹,而高台上的太后脸色却十分难看,青一阵白一阵的。她防着支那灵过早发现,于是特意在前几日才命人实施,没想到居然还是被她察觉并这么快就做好了相应的措施。
这次的计谋没能得逞,太后眼色一暗。而支那灵却悄悄勾起了唇角。
之后便是乐器演奏,众人都沉浸在方才的表演之中,没有人注意到无忧身后的莲香悄悄变了脸色。
打从乐师进来的那一刻起,莲香就怔在原地,无法动弹。
怎么,会是他?
回忆涌上心头,令莲香几乎无法呼吸。他不是在北照吗?不是已然成亲,妻儿在侧吗?怎么会在东戊,怎么会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乐师察觉到有人在看她,以为是阿红,望过去却发现是莲香,眼中饱含万般深情,仿佛无限幽怨积在千叶莲塘。
乐师心里觉得奇怪,不明白莲香为什么这么看着他。想了想,自己确乎不认得她,便也没有多想。
坐下之后,他便开始弹琴。悠扬的琴声自他的指间倾泻而出,这一次轮到贤妃变了脸色。
琴音本无错,只是贤妃有一段过往,于是听了这琴声,便再也受不了。
“不许弹了!听见没有,本宫命你不许弹了!”贤妃站起来,急急走到那乐师跟前,一把拉住他的手,直直地看着他。
乐师觉得莫名其妙,疑惑地看回她。在座的一些大人的夫人,是大家闺秀,早前也是贵女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此时看着贤妃的反应,便窃窃私语起来。
贤妃听着她们的私语,心里烦躁,只觉得腹中绞痛,捂着肚子蹲到了地上,脸色煞白,鼻尖已沁出了一层薄汗。
太后一惊,起身连连唤太医:“来人呐!快!快叫太医!”
宫人们得了吩咐,连忙去请太医和稳婆。贤妃扶着肚子,几乎疼晕了过去。
场面终于如太后所想一般,混乱了起来,但混乱的原因,却不是她愿意的。
她忍不住看向支那灵,只见后者正好也在看她,望过来时微微一笑,嘴角三分鄙夷,七分不屑。太后看她这样,便知定然是她搞鬼,气得一阵胸闷。
太医和稳婆很快赶来,将贤妃抬走了。一直都没有出声的支那猛如今还算镇定,淡淡地开口:“宫里出了这样的事,便不留大家了。诸位回吧。”
皇上把话说得这样明白,大臣们纷纷告退。待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太后厉声道:“来啊,将这乐师关起来,听候发落。”
说完,她便起身,快步探望贤妃去了。无忧想了想,也跟了过去。原本热闹非凡的御花园中,如今只剩下支那灵,支那猛还有黎嫔三位主子了。支那猛看向支那灵,后者拿起手边的水杯,呡了一口,没有半分慌张。
“灵儿,虽然我对贤妃,可她腹中的孩子到底是我的孩子,你……”支那猛把话说得断断续续,支那灵却听得明白。
她横了支那猛一眼:“哥哥,虎毒还不食子呢,我又怎么会对自己的侄儿下手。贤妃早产,并不在灵儿的意料之中。”
的确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的本意,是让贤妃气急之下流产,谁知连大出血都没有。
支那猛不知道她的弦外之音,听了她这话,暗暗松了一口气。起身,也去看望贤妃去了。皇上都走了,黎嫔自然是跟着他的,于是也走了。
阿红见四下无人,便俯到支那灵耳边,低声询问:“公主,那个乐师怎么办?”
阿红与那个乐师相处了这么多日,若说半点感情也没有,那定然是假的。那乐师风流倜傥,又通晓乐理,她很欣赏他,就这么死了,也怪可惜的。因着如此,她才大着胆子问支那灵。
阿红跟了支那灵这么多年,她深知支那灵的脾气秉性,同样,支那灵也深知她的。她摆摆手,示意阿红不必担心:“那个乐师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自然会有人救他。太后不是想把南无忧拉到自己阵营吗?南无忧不是上赶着巴结太后吗?本宫这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末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九儿呢?”
“回公主的话,乳娘担心公主百日见血不吉利,便悄悄将她抱走了。”
支那灵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吧。大家都在贤妃宫外等着母子平安,就我一个不去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