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支那灵午睡才起,正要梳洗,听得宫女通报,说是无忧来了,便摆摆手,阿红会意,扬声让宫女放行。
“琴师呢?”无忧进来之后也不同她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说道。
支那灵勾起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自然不可能在我这儿,不然传出去像什么样子。我把他放在柴房了。”
“柴房?那里哪是能住人的地方呀!”莲香听到这话,便惊叫出声。
支那灵身后的阿红眼色一暗,有些不悦:“不然把他弄哪儿去?弄到别的宫殿里,难保不会被太后的人发现,你想害死他吗?”
莲香气得不行:“你说什么呀!我怎么会想要害死他呢!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还受着伤呢,柴房那种地方,乌烟瘴气的,反而会让他的病情更加严重。”
阿红冷哼一声:“你那么能,怎么不把他放你屋里去啊?哦,对了,我忘了,某人自打救出他之后,便把他彻底给忘了。看来不是真爱啊。”
莲香凭口舌,是绝对敌不过阿红的。于是气结,有些不甘心,还想反唇相讥:“我那是在照顾王妃,你什么都不懂,瞎嚷嚷什么呀!”
无忧和支那灵被莲香和阿红两人吵得头都大了。
说起来也真是孽缘。自己和无忧这样相像,偏生婢女还和无忧的婢女这样相像。
“好了,都别吵了。”支那灵沉声道。
见自家主子都发话了,阿红自然不敢再说些什么。而莲香说不过阿红,正盼着能有人叫停,这样也好保住她的面子,如今支那灵开口,也就安静下来。
“一个两个的,吵死了,再嚷嚷,就把你们剁碎了,扔到猪圈里头去喂猪。”
莲香只当支那灵是在吓唬她们,阿红却吓得脸色一白。
支那灵真的干得出这种事,并不是说说而已。
从前她身边有个宫女,后来见风使舵投靠了太后,将支那灵的一举一动尽数告诉了太后,被前者发现了,命侍卫将她捉起来,在御膳房里剁碎了,然后扔到了猪圈里,对外什么也没说。不过是个小宫女罢了,皇宫中每天要死那么多的人,谁会在意一个没权没势的小宫女的死活呢。
也是打那个时候起,阿红和阿青就暗暗发誓,一定要誓死效忠公主。
阿红和阿青并不是两姐妹,二人样貌不同,性格也是大相径庭。他们都是支那灵从人牙子手里捡来的,命不值钱,是支那灵让她们的命变得值钱。她们没有名字,支那灵也懒得取名字,便这么“阿红”“阿青”地唤上了。
无忧见阿红登时变了脸色,心里也猜到了一二,道:“好了。你快带我和莲香去柴房看看吧。”
支那灵点点头,起身朝着殿外走去。阿红急急跟上,无忧和莲香也跟了上去。
转了几个弯,终于到了柴房,门口守了两个婆子,见到支那灵来,皆齐齐跪下,行了个礼:“奴婢参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都起来吧。开门。”支那灵淡淡地说着。
两个婆子起身,其中一个婆子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钥匙,把柴房门打了开来。
柴房一惯阴暗潮湿,里头的味道也并不好闻。莲香悄悄屏住了呼吸,见琴师就倒在地上,快步上前,摇了摇他:“醒醒,你快醒醒啊!”
琴师终于悠悠睁开了眼睛,看着莲香,有些茫然:“你是……”
莲香一怔,听他的声音,并不像是自己认识的那位琴师。
无忧也注意到莲香身子一僵,便问:“怎么了?”
“他,他不是,不是琴师……”莲香看着琴师,茫然地说出这句话。
无忧一怔:“不是琴师?那他是谁?”
一旁的支那灵终于开口:“他的确是琴师,只是,他并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琴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无忧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支那灵。
“这儿我不喜欢,回宫里说吧。”说着,支那灵抬脚,走出了柴房。无忧和莲香想要知道真相,便也快步跟了上去。
回到宫里之后,支那灵才坐下,无忧便急急开口问道:“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支那灵看了她急切的眼神,轻笑出声:“无忧,这便是我要教给你的第二件事。”
“什么事?”无忧瞪着她,恨不能将她戳出一个洞来。
“这第二件事,便是永远都不要相信你所看到的,和你所听到的。你以为那些都是真的?不,都不一定。”支那灵看着无忧,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什么意思?”无忧不明白。
“意思就是,凡是只有被你牢牢握在手心的,那才是真的可以相信的,否则,全都是假的。一旦有所松动,你便要学着抛弃,永远都不要自以为是,永远都不要。”
“所以,那些枉死的人,还有那个琴师,都是我所付出的学费?”无忧颓然地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正是。”支那灵点了点头。
无忧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很难受。她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再见到这张脸,便转身,离开了大殿,出门前,她身形一顿,问:“那个琴师,你预备怎么办?”
“留着他。替阿红留的。”支那灵说完,看了眼阿红,后者脸红红的,但也没说什么。
无忧点点头:“你不杀他就好。”
说完,便离开了偏殿。
莲香虽谈听完了两人之间的对话,却还不是很了解,便问无忧:“王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那个人根本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琴师,支那灵为了拉拢我,布下了这个局,我们都被她骗了。真正的琴师,怕是还在北照,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呢。”
莲香听完无忧的这番话,便什么都明白了。
对啊,难怪第一眼见他,就觉得不对劲。两人虽然生得相像,可是气质却大不相同。可是后来立刻发生了那么多的事,自己心里着急,也就没有多想,如今想来,的确处处透着古怪。
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自己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他又怎么可能还是一如往昔呢。是自己错了。想到为了救他,莲香甚至险些害了无忧,想到这儿,她便无比自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王妃,都是奴婢的错,请您责罚。”
“怎么了这是?好端端的,为何要责罚你?”无忧不知她何意,连忙将她扶起。
“若不是为了奴婢,王妃根本不会……那些人命,王妃您放心,一定都会算在奴婢头上。就是将来死了,那也是奴婢下阿鼻地狱,与王妃无关。”
原来她是这个意思。无忧听完,低低地叹了口气:“莲香,今日支那灵教会了我一个道理,我也要教给你一个道理。任何决定,它在被做下的刹那,就和别人没有关系,所有后果,都要由做下决定的人一力承担。”
无忧顿了顿,接着道:“这件事情也是一样,这个决定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做下的,虽然其中也有你的因素,可是到底不能全都算在你头上。这个错误,这些人命,都和你无关,你不要太过自责了。”
莲香见无忧不禁不怪自己,还努力宽慰自己,心下感动不已,伏在她的肩头号啕大哭起来。
牢房失火一事迅速传到了支那猛的耳朵里,他皱了皱眉头,不消多想也知道,这定然是支那灵干的好事。想了想,他抬脚往摘星宫走去。
偏殿里,支那灵正在看医书,阿红就在身侧,手里拿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见到支那猛来,便行了个礼,起身后,继续给支那灵扇着。
“什么事儿啊?说吧。”支那灵抬眼,瞥了下他的神色,“兴师问罪来了?”
“你也知道啊!灵儿啊灵儿,那么多条人命,这追查起来,万一牵扯到你,你要我如何向世人交代?”支那猛看着她,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
支那灵嗤笑一声:“皇兄,你未免太小看我。我怎么会引火上身呢。”
虽说的确如此,但支那猛还是有些生气:“好端端的,你为何要烧了那个牢房?”
“看它不顺眼,有碍观瞻。”支那灵闲闲地说着。支那猛被她气得不行,却又舍不得说一句重话,想了想,终究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摘星宫。
因着宫里一连起了两件失火案,支那猛便请了一个道士来宫里做法。道士念了几句咒语,又拿着八卦盘在宫中走了好几圈,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宫中年久失修,老的灵魂不愿离去,怨气太强,于是伤害到了活着的人,唯一的办法,便是好好修葺一番,否则冤魂只会更多。
支那猛不敢怠慢,将旨意颁布了下去。那些大臣前些日子才阻拦过支那猛一次,如今再阻拦第二次,终归不好,于是便将宫里里里外外都修葺了一遍,出了太后寝宫,原因是太后年事已高,这里的一切,都已有了太后的气息,若是贸贸然地动了,只怕是不妥。
太后看着焕然一新的皇宫,又看了看自己这破破烂烂的寝宫,气得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因着新的揽月宫已经修好了,支那灵也就没有再赖在摘星宫的理由,便带着阿红和那琴师,回到了揽月宫。
这日起床,梳洗了一番之后,阿红正在为支那灵描花钿,后者冷不丁地开口:“阿红,你喜欢琴师吗?”
阿红一怔,眼底是女儿家的娇羞:“嗯。喜欢。”
支那灵点点头:“哥哥下早朝了吗?”
“下了。”阿红答她。
支那灵待到阿红描完,起身,道:“走,找哥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