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寡妇一看便知湘荷这是哭过了,蹲下身子问她:“乖女儿,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你告诉娘亲,好不好?”
湘荷瓮着声音,看着王寡妇,道:“娘,我不想学小葱拌豆腐了。”
王寡妇一愣,没想到她会说这个,便道:“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不想学了呢?这可是祖传的手艺啊。”
湘荷一听这话,便又开始哭了起来,便哭便叫道:“什么祖传的手艺!我才不稀罕呢!娘,你不知道,巷子里的孩子都叫我豆腐妹!就是因为豆腐!豆腐!豆腐!豆腐!我恨极了豆腐!为什么咱家是卖豆腐的?为什么我出生在了这个家里?为什么,为什么别的小孩子都有爹,独独我没有呢?娘你告诉我啊!”
说到后来,湘荷哭得更凶了。王寡妇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平日里对湘荷的关心实在是太少了。她只在意着自己的豆腐摊,觉得赚大把大把的钱给湘荷当嫁妆,这才是对她最好的爱。她完全没有想到,湘荷竟然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原来在自己出摊的时候,巷子里的孩子都是这样欺负湘荷的。原来湘荷并不喜欢小葱拌豆腐,是自己强加给她了。
王寡妇越想越自责。最后,她拉起湘荷的手,道:“不学了。我女儿生来就是大富大贵的命,学什么小葱拌豆腐呢!湘荷,你要记住,娘亲给不了你最好的但是娘亲会努力,努力让你过上更好的日子。”
湘荷懵懂地看着王寡妇,并不是全然明白。但她知道,自己之后都不用再学做小葱拌豆腐了,只要想到这个,她就觉得高兴。
打那儿以后,王寡妇便不再只顾着卖豆腐了。她为湘荷请了先生来家里教她识字,女红,还有琴棋书画。湘荷学得很快,先生们都夸湘荷有天赋。王寡妇听着,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湘荷出落得十分水灵,还没及笄呢,便有媒婆找上门来,说是要为湘荷做媒。王寡妇一个也看不上通通都给回绝了。
她说过的,她的女儿,是大富大贵的命,那些一般的小门小户的,她可看不上。
后来得知了皇家品鉴大会,王寡妇想着让湘荷入宫去。听说花街柳巷在招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便问了湘荷愿不愿意。后者点头同意了,这才去了妓院,找了老鸨,后来又进了白府。
所以,湘荷虽然会做小葱拌豆腐,但她从内心深处,是抵触的。可是无忧开口,她又不得不从。如果非要在去做一件自己讨厌的事情,和得罪无忧之间选一样的话,湘荷会选择听从无忧哦吩咐,去做一碗小葱拌豆腐。
湘荷出了客栈之后,便往街上走。街上的行人实在是少得可怜,更别说是做生意的菜摊了。湘荷走了好久,方才找到一个小摊子,只是那些菜都极不新鲜了。湘荷看了眼,见那葱都已经泛黄,焉焉儿的,一看就不新鲜,便有些嫌弃,问那卖菜的大神,道:“大婶,还有别的葱吗?”
大婶摇了摇头,对于这位难得上门的顾客,并没有多少热络。
这倒是稀奇。这人怎的和那客栈掌柜的一个德行呢。湘荷心想。
难得找到这么一个菜摊,再往后走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其他的菜摊,还是不要冒险的好。湘荷弯下身子,认真地挑着摊子里的葱,然后又称了几斤黄豆,这才拎着东西回去了。
客栈的后院里有一口磨东西的石磨,可以用来磨黄豆。湘荷先将黄豆都浸泡在了水里,而后将葱拿出来,洗净,切成一段一段,长短相同的小段。接着,她将其中一部分的葱和泡好了的黄豆一起放到了石磨里头,开始磨了起来。
很快,豆子都被磨出了豆渣。湘荷将那些豆渣都收在了一起,而后准备从厨房拿了纱布来,将它们制成豆腐。
王寡妇的小葱拌豆腐之所以特别香,就是因为她在做豆腐的时候,就已经将葱也磨进了豆子里。这样做出来的豆腐,天然就带着小葱的清香,十分可口。
湘荷将小葱拌豆腐做完之后,便拿了一个碟子,装在了里头,而后又用之前的葱花撒在上头做点缀。完成了这一切之后,她便端着,送到了无忧面前。
无忧看了眼,又拿着筷子尝了一小块,点了点头,道:“可以了。随我下去吧。”
如今这京州成了这样,人人无心生活,只是为了生存。掌柜的猛字吃到这样美味的小葱拌豆腐,登时眼前一亮,不住地夸赞:“好吃,真好吃啊!这哪里是小葱拌豆腐?这简直就是白玉翡翠啊!”
无忧见掌柜的这样满意,便试探着开口道:“掌柜的,看您的样子,也不像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的人,怎么一碗小小的小葱拌豆腐,就把您感动成这样了呢?”
掌柜的听了无忧的问话,不由得叹了口气,道:“还能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这瘟疫。”
“瘟疫?”无忧愣住了。她没想到,城里头变成了这样,竟然是因为瘟疫。
“掌柜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掌柜的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便一五一十全都说了。
自从赵承乾继位之后,便将北照弄得民不聊生。因为各种苛捐杂税,导致物价不断地在上涨。米价涨了,菜价涨了,什么都涨了,独独人们的工钱没涨。不仅没涨,还多了很多其他应交的,很多乱七八糟的税。
老百姓这么一来,连买菜的钱都快没有了,自然也就不会去卖肉了。可是肉了价格又都不能降,因为成本摆在哪儿呢。养大一只鸡花了大量的银钱,若是连本都不回了,还要倒贴钱,那还不如把鸡都给杀了。
于是,老死的鸡,还有被主人亲手杀死的鸡,通通都被投进了河里。夏季高温炎热,河水间又都是相互流通的,便发生了鸡瘟。
鸡瘟给京州带来了不小的灾难,死了很多人。所以无忧和湘荷这一路上,才会见到这么多的白绫。其实,那些都是死去了的人。
无忧没想到竟是如此,便问掌柜的:“啊这次鸡瘟,到底死了多少人呢?”
掌柜的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很多很多。数都数不清了。你若是得空,便去南山看看吧,那里立了不少的坟。”
说完,掌柜的便上楼回自己的房间去了。临走前留下一句“碗筷不必收拾,就随它这么摊着吧”。无忧和湘荷对视一眼,想了想,还是帮她收拾了。
南山吗……无忧想着,明日无论如何,都要去那里看看。
无忧因着和湘荷住在同一间房里,所以无忧起床时,湘荷听得一清二楚。她觉得奇怪,明明无忧昨日也没有急着收拾行李,怎么忽然就起了呢。
她想了想,也跟着她一同起身了,一面还不忘问道:“夫人今日起的这样早,可是要去什么地方?”
无忧点了点头,道:“我要去南山。”
“南山?”湘荷怔住了。掌柜的昨儿才提过南山,她自然也不会忘记那个地方。只是到底那里埋了得了鸡瘟逝世的人们,终究是又不吉利,又晦气的,若是运气不好,说不定还会感染呢。无忧竟然是要去那种地方,这让湘荷脚步一滞。
无忧自然也注意到了,道:“我一个人去就好,你不必与我同去。”
湘荷想了想,摇头道:“我要和夫人一起去。”
说着,便手脚麻利地穿好了衣物,而后便跟着无忧,朝着屋外走了。
下楼时见到掌柜的,无忧向他打听那南山到底怎么走。兴许是因为昨儿的小葱拌豆腐,掌柜的今天对她们的态度还算是不错。
他昨儿让无忧得空到南山去,其实也就是那么一说,并没有想到无忧会上周,更加没有想到她今儿便要出发,便为她们指了方向,并告诉了她们具体的路线。
无忧得知后,便朝着掌柜的所说的路线走了。
南山其实离客栈并不算太远,两人的脚程,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便到了。还没来得及走近南山,便有阴森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 在告诉这两个外来的人,南山上,埋葬了许多的孤魂。
湘荷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无忧拍了拍她的肩,道:“你无需这样刻意为难自己,若是受不了,那便在山脚下等我就好,我上去看一眼就好回来。”
湘荷却是摇了摇头,道:“还是不了。等日后入了宫,比这可怕得多的,我一定都会见识,如今不过是几座坟罢了,又有什么好怕的。我随夫人一起上去吧,两个人一起上去,既能相互壮壮胆,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无忧听湘荷这样说,满意又欣慰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和她一起上去了。
到了山顶之后,两人才发现自己之前想得实在是太简单了。这里的坟,哪里是几座,十几座,几十座,怕是上百座都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