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站起身来,屋内的光亮投射在他身上,落下长长的影,覆盖在赵承璟身上。
“璟儿。”皇帝慢慢的走向赵承璟,赵承璟伏在地上,看不见,只以耳听见皇帝的脚步声,似乎格外沉重。
“朕不逼你。若你不愿去,朕便依了长风罢……”说完,宽厚的手拍了拍赵承璟的头,一如小时候,赵承璟差点没争气,酸出泪来。
“回去吧,陪陪无忧。”
“是。”赵承璟轻声回道。就着跪地的姿势,后退两步这才缓缓起身转头走出了立政殿。
赵承璟一瞬间突然感知到身后的帝王,自己的父亲,此时的无奈与心哀。但一想到府中的无忧和未出生的孩子,赵承璟一咬牙,头也不回了出了宫……
崔琉璃这几日安静了许多,连膳食都是下人送到房中去的。赵承璟明白,赵承允与他已经通了气,崔崇敬在赵承允手里,崔琉璃是万万不敢再有小动作的。
赵承璟暗想,这样也好,安安静静的做个空头王妃吧……
“在想什么?”无忧左手撑着腰,右手端着食盘走进了屋,见赵承璟愁眉紧锁,便开口问道。
赵承璟连忙上前接过无忧手里的食盘,顺手揽过她。答道:“没什么…”
无忧无奈的摇摇头,笑说:“说吧,想什么来着……”
看着日渐丰腴的无忧,赵承璟心里是极高兴的。现在他们有了孩子,赵承璟更不愿意参杂到那些烦事中去,索性就将皇帝要自己出征东戊的事说了出来。
“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去的。索性长风想去,便让长风应了这差事。”怕无忧担心,赵承璟赶紧表明自己立场。
不过,无忧却扶着肚子走向门边,思忱一晌,回头问道:“为什么不去?心系天下,挂胸朝堂。这不是你吴王殿下与生俱来的准则吗?”
赵承璟一震,目光微闪的看向无忧,有话想说,却仿佛咽在喉头说不出口……
“去吧。不必担心我。春蝶已经好了,莲香和紫凝向来机灵,能照顾好我。”
无忧正身,站在门边笑对赵承璟。那个身形,那双眸子中的期盼与光亮一瞬间让赵承璟仿佛回到了两人初见时分……
攥了拳头又松开,捏紧又松开,如此三四次后。赵承璟终开口道:“无忧,谢谢你!”旋即伸手抱拳,“我父皇母妃应当谢你,天下百姓应当谢你!”
“若我真有如此面子,倒也不辜负我一份成人之美之心了。”
无忧笑的粲然,她自然明白赵承璟心中所想,赵承璟不止三番两次在她面前提过东戊犯境的战事,每次提及必是痛恨之,无忧也想将赵承璟留在身边,守着自己,守着快出世的孩子。
可是,他是赵承璟,是天子的儿子,是天下人的吴王殿下。无忧虽不舍,却也为自己的大度高兴。她理解,接受赵承璟的一切。
翌日。吴王赵承璟领兵出征的皇榜张贴在各地街头。
赵承璟身后的赵承允往自己正对面的独孤无极身上剐了眼,只见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果然没错,这定然是自己母后与独孤无极的计谋。赵承允将视线收回,放在了赵承璟竖直的脊梁上。
三皇兄…明明可以拒绝的…你这是何必呢?
崔进升两道稀薄的眉快要皱到一堆了,他推荐赵承允只是不满他抓走了自己儿子,却没想到这差事最后竟落到了自己女婿手中,这样一来,万一赵承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女儿可该怎么办?
太子眼皮下抬,扫着朝中各人,心思转的飞快:现在的朝中,撇开那些还没浮上岸的阴的不说。
只是见了光的,自己与独孤无极一体成壑,独孤无极又与崔进升交好。崔府的老爷子却一心想着赵承璟能自立门户。
老四赵承允与赵承璟走的十分近,尚不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总之老四那颗想通过与崔府不对付来打击自己的心,自己可是看的清清楚楚!这般错综复杂,一个步子也不能踩错!想到后面,太子眼角一丝阴毒一闪而过。
皇帝微眯着双眼,观察着众人的表情,最后把目光放在了赵承璟身上。脸上突然变得柔和许多,眼里是众人皆懂的关怀与希冀。
爱子之心,可见一斑。
作为赵承璟从小的侍读,云子铮也赫然在前锋一列。赵长风万分要求,也与赵承璟一道交了战事表。
暮色袭来时,无忧在院中浇着花,春蝶已痊愈,便在一旁端着茶水点心,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小姐,天黑了,明儿再弄吧。”春蝶踮起脚,喊道。
从花丛中抬起头,无忧一手撑腰,一手擦着额上的汗水,却问道:“王爷可回来了?”
春蝶摇摇头,“不曾回来。小姐,进屋等吧。”
无忧走出花丛,白衣上染了些花叶枝瓣,莲香和紫凝灵敏的上前一人接过无忧一只臂膀,倒也稳当。无忧感激的笑笑,自话的说起来:“许是有要事吧,明日便是出征的日子了。”
“王爷真是的,别家王爷都不晓接的活儿,干嘛他非去呀!主子现在还大着肚子呢!”紫凝不满的嘟起嘴,一张本就娇小的脸仿佛凑成了一团。
无忧轻轻的刮了紫凝的鼻梁,笑道:“君有令,臣岂能不从。”
突然此时,不知何处蹿来一只猫,从房顶上直往无忧怀里扑来。
“呀!”无忧尖叫一声,好在春蝶反应够快,在猫儿还未近到无忧身时,将手中的食盘打向白猫,猫受了惊,改变了路径,往左一跳,很快,便没了踪影。
无忧惊魂未定,抚着胸口喘着气。莲香连忙进屋取了水,紫凝骂道:“一定又是那个女人搞的鬼!”
那个女人自然是指的崔琉璃,无忧缓了几口气,慢慢说道:“王爷出征在即,此事不可告知王爷。兴许只是场意外。”
“是。”三人虽不情愿,碍于无忧下了命令,便也不敢再多言。
无忧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成婚以来,这么迟还未归家的情况,从未发生。虽然知道赵承璟定然是有要事处理,但仍然,好不习惯……
想到赵承璟出征后,这样的夜晚数之不尽,无忧心里仍觉得怅然若失……
此时的云府。
赵承璟坐在矮几旁,对面是他的老师,云子铮的父亲,当朝吏部尚书——云文本。
乌发已不复年轻时清浓,眉梢处还偶有几枚银白,眼下乌青,嘴唇上略有点点斑白,一身褐色朝服此刻仍未脱下。
云文本便是如此固执,莫说朝堂,只是在自己家中,每每赵承璟到来他都坚持以朝堂之礼参拜。
赵承璟久劝未见成效,便也由他去了。
“王爷此次出征定要多多小心,阿那力诡计多端,手段狠毒。且东戊兵力强盛,若不能力敌,王爷想法智取才是。”云子铮双眼紧盯赵承璟,脸上写满了紧张与担忧。
赵承璟微微点头,冲云文本报以安心一笑,说道:“学生知道,老师不必太过担心。此次前来,仅是与老师做个道别,万望老是放宽心,学生与子铮都会平安归来的。”
云文本晃悠悠的摆了摆手,已经有些浑浊的目光带有深邃的气息,缓缓说道:“混小子我不担心他,与王爷一同出战自当要以保护王爷为首任。倒是王爷您……”
说到这里,云文本长满老茧的手掌忽而握住赵承璟的,赵承璟一下便能感觉那双手所带来的温度与关怀。
“您何等尊贵的身躯,为了万万百姓,如此不顾自己前去征战,老臣实在放心不下啊。”
赵承璟对眼前这位待自己比亲生儿子还宽厚的云文本一直心怀感激,当下听他如此说,一颗心更是觉得柔软异常。
“若说这朝堂中还有谁是真心待学生的,便也只有老师一人了……”赵承璟回握住那双粗茧,轻抿薄唇。
“太子不仁,却有皇后撑腰,独孤一派日渐猖狂;泰王圆滑,做事处心积虑,不余手段; 齐王残暴,阴毒之样不堪皇室中人;蜀王顽劣,全无成人之意;越王……哎,这些王爷个个心比天高,莫不如吴王殿下您一半仁爱之心啊……”
云文本拈着胡须,目光似有飘无,早将这朝堂中的王爷们摸的一清二楚。
赵承璟垂下眼,笑道:“老师多虑了。学生只愿分内所及,事必躬亲,方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北照。”
云文本愕愣几分,而后抚着胡须,哈哈大笑出声,“哈哈,好!好一个分内所及,事必躬亲。王爷您的苦心积虑皆是为了北照,为了百姓啊!与皇上年轻时当真一模一样啊!”
笑声爽朗,声音高亢,不难看出,云文本对赵承璟的赞赏和喜爱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