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婉还未来得及细细思考,已被无忧打量了许久。这才开口道:“未有急事,无忧莫挂心,只是听王爷说起崔琉璃应该是回了府去,恐你一人有孕在身也苦的难熬,便想着来陪陪你。”
无忧掀开被子,下了床。严婉不阻拦,只是带着浅浅的笑意,细细扶稳。
“婉儿有心了。”
严婉有瞬间的失神,不久之前还在泰王府中,赵承允也如此说她。见严婉一脸征愕,无忧自觉失语,道:“是无忧冒昧了,蔑称了泰王妃的闺名。”
“哪里的话?”严婉似乎有些激动,脸上的表情似乎伸手可捉般灵动,“无忧不与我生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无忧眼一上抬,瞧见门外那抹血迹,刚刚春蝶正是躺尸那处。
无忧心一抽,强迫自己别过头去,严婉心细,将无忧扶到了靠窗的坐塌上,细细说道:“我进吴王府的时候,家丁与我讲说崔王妃回了娘家,我便径直往你这走了。没乘想却见着你这里乱成了一锅粥。便逾矩给你处理了,你可别怪我才是。”
“我这园子本就人少清净,幸得你来了,不然只怕我昏死过去了这锅乱粥还炖着呢……”无忧竭力使自己话语轻松,尽量别把自己悲伤的情绪传染给严婉听出来。
果然,严婉捂住嘴扑哧一声儿,“无忧讲话可有趣,对了。还有件事儿我想还是给你说道说道。”
无忧不留意的蹙了眉,随即又恢复了一贯的浅笑,道:“但讲无妨。”
“这回我家王爷和崔崇敬出门打猎,结果没想到崔公子遭此不测……”
严婉语速放的很慢,一边也在看着无忧的反应,可是,无忧却没有任何一点波澜起伏,只是脸上挂着浅显的笑意仔细的听着。严婉便继续说道:“我联想着上次他们俩兄妹如此祸害你与泰王殿下,便担心这次会不会也……”
无忧心里当即明白过来,严婉这可不是在说道,而是在试探她是否有此事有关,看来崔崇敬的死的确是赵承允所为无疑了。
于是,无忧说道:“崔公子虽与我有嫌隙,但终归是我家主母的同胞母兄,出此事故,我也是万分悲伤的。若主母觉得此事与我一深闺妇人有所关联的话,我也是百口莫辩,到时唯有请父皇母妃裁决了,到时还请婉儿多多提点我才是。”
严婉身子动了动,贴近了榻上的小桌,头上发饰轻摇,眼神清亮,细细的盯着无忧。
无忧也不回避,似有为难的扫了眼严婉,低了低头,垂下两侧秀发,轻声道:“你想呀,崔公子是与泰王殿下一同出行打猎才出的事儿,若我家主母认为是我所为,那这不是说我与泰王殿下……”
话不说完,点到即停。无忧略带夸张的看了看严婉忽变的脸色,止了话头。
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后,严婉没有立即应话,正在这时,莲香端了食盘上来,叠着精致的糕点和一壶清茶。缓解了这玄妙的气氛。
“主子,泰王妃。请用茶。”莲香眼睛红肿,声音都还带着哭腔。
“莲香,怎地如此无礼?泰王妃面前哭哭啼啼的。”无忧轻声斥责道。
“是。奴婢告退。”莲香拱着身子脚步轻快的又退了出去。
无忧倒好茶,双手奉到了严婉跟前,“来,快品品这茶。”
严婉沉沉笑意,接过茶,茶面上飘着两枚桃花叶,汤色油绿。严婉轻押了一口,清泽润甜,甘爽宜人,全没有一般茶的苦涩,不由叹道:“好茶,无忧,这茶是什么名贵品种?我自认也品过不少好茶,如此清香甘甜的,还真是第一次尝到。”
无忧又将精致的糕点推了过去,解释道:“这并非什么名贵茶种,不过是我取了焦柳叶,晒干之后,浸泡在蜂蜜中,腌制个半月有余,再取出来佐以桃叶,沸水冲泡便可。”
严婉细眉高扬,眼里止不住的赞美之意。由衷叹道:“三皇兄果真娶了个妙人儿,焦柳叶貌不惊人,样不俏丽。却不想还能变换出这等美丽用处来。恐怕,天底下,唯有无忧能如此精致了。”
两人就这样讨论起了茶道,仿佛刚才关于崔崇敬之死的谈论并未发生过。而在无忧,更是没有显露出一点刚才春蝶之死给她带来的打击与悲伤。无忧顺了顺鬓前垂下的两抹乌黑长发,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对严婉说道:“你若喜欢,不嫌弃的话,待会儿我便叫莲香将那小罐子给你带到马车上去。”
“这怎么好意思呢?呵呵。”严婉推说道,笑容却更胜,半点没有真要推却的意思。
忽然心底一沉,想到了一桩事,缓了缓心神,终是开口说道:“其实我家王爷也极爱品茶,若能将这等美味带回去,王爷也会很高兴的。我终究是不如你手巧,做不出这等新奇的茶来……”
并非没有察觉到严婉时不时投来的试探性的目光,无忧抿唇一笑。淡然说道:“我当婉儿是我的朋友所以粗茶相赠,还望别被嫌弃的好。再者,泰王殿下对我有救命之恩,若泰王殿下喜欢这茶,也是这茶叶的造化,亦是我的福气。可,这等福气却是万万不能与婉儿你所受的恩泽相比的。”
说着,无忧将手携住严婉的,满是真诚。
严婉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恼羞自己竟然如此不大度,以茶为由试探无忧心中有无赵承允。得到了无忧这样的回答,倒显得自己太小女人了些。
“呵呵……”
严婉只好干笑两声,接过之前的话茬说道:“我自是不会听信馋人言说,倒是若再有人如此出言祸害你与泰王殿下,我严婉第一个不答应!”
无忧笑如和煦,起身给严婉行了礼,道:“如此,便多谢婉儿了。”
“无忧,三皇兄不在,好生照顾自己才是呀。”
严婉也站起身来,此话说得情真意切,不管是出于私心还是如何,严婉还是希望无忧好生些的。
毕竟,她若有了差池,李恪不在,第一个揽过麻烦事的只是赵承允。
更何况,严婉发自内心,也是不希望无忧出事儿的。只是不知何时起,觉得眼前的女子比之前迅速成长了不少,可是这样生快的改变,却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时日不早了,我得回府了。今日的事儿,无忧节哀才是,一切以腹中骨肉为重吧。”严婉瞧了瞧天色,告辞道。
无忧也并未出言挽留,只是唤来了莲香:“莲香,将柜中那罐刚腌制好的柳叶茶送与泰王妃车上去。”
“是。”
严婉谢过无忧后,便随着莲香出了芜园。看着她们的背影,无忧才终于松软下来。退了两步,无力的跌坐在凳子上。
紫凝背叛了自己,春蝶死了,严婉又前来交谈许久。这几件事挤在一起,快让无忧喘不过气来……她狠狠的吸了口气,撑着腰,独自一人缓缓向王府后堂走去。
去往后堂则必须要从王府中庭走过,当莲香送了严婉回来还未踏进中庭花园时,看见那抹单薄的白影时便叫出了声儿,“主子!”
莲香一路小跑过来,拉过无忧左右打量,慌忙问道:“您这是要去哪儿?”
无忧已没了力气再装,侧过身子,双眼无神的望着后堂的方向。莲香连连淌泪,劝道:“主子,你怀着身孕,不能去那些地方呀……死人堂子……不吉利。”
仍是紧张腹中的小生命,无忧闭上眼,清泪滑下,现在身边就剩下莲香一人了,不想莲香再多担心自己。
罢了,无忧心叹道,转过身往芜园回走。死人堂子……这偌大的长安城,何处不是危险的绝境呢?何人不是处在勾夺抢占之中呢!
“南王妃!”一名厨娘装扮的下人急忙喊道,无忧回过头瞧见,递了个眼神给莲香。
莲香斥道:“没规矩!急什么!”
“莲香姐,我这正要往你们那儿走呢,正巧碰见了,一时着急便喊了出来,实在有要事禀报,请王妃恕罪!”那厨娘擦着脸上的汗,气喘吁吁的说道。
无忧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咬牙道:“说!”
“紫凝……紫凝在柴房自尽了……”
“什么?!”莲香惊叫出声,眼泪夺眶而出,跟着便哭了出来。“她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自尽呢……”
无忧紧紧的忍住泪,直把自己下唇咬开了口,染出血来,突然冲莲香怒道:“别嚎丧了!”
莲香捂住嘴,不敢再哭出声。
无忧问那厨娘,“怎么死的?”
“七窍流血,应该是中毒吧……”厨娘说的胆战心惊。
“你叫什么名字?”无忧点点头,又突然问了个与紫凝的死毫不相干的问题。
那厨娘一愣一愣的,又扯了扯自己身上脏兮兮的工服,小心翼翼的答道:“奴婢名唤月芸。”
月芸年龄并不大,看着也就十五六的模样,一头乱发裹在棕色的头巾里,一身脏兮的蓝色工服,脚下一双已经开了口的白板布鞋,手上的刀伤口子因为没有及时上药治疗已经皲裂的成了结痂。
无忧快速的打量了身前的人。而后似乎有些满意的点点头,“今日起,你不必在大厨房帮工了,来我这芜园小厨房里,莲香一人要伺候我又要理事,忙不过来,你便给她打打下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