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是绘画艺术中不可或缺的独特画种。“漫画”是否可理解为浪漫、随意、自由,而这些正是漫画艺术在表现上所蕴含的特征。漫画在我国的流行,始于丰子恺先生。
丰子恺的第一幅公开发表的漫画是《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刊于1924年出版的《我们的七月》。这幅画插于该刊第152页和第153页之间,标明“漫画、子恺笔”字样,并非黄可所说的当时没有标明“漫画”字样。它作于白马湖畔的春晖中学。当时丰先生住在“小杨柳屋”,同住的还有刘叔琴;西首“平屋”住着夏丏尊、刘薰宇,隔壁住着朱自清。曲院教员宿舍里尚住着朱光潜。此外,又有兼课的方光焘等。他们七八个人,健谈善饮,“小杨柳屋”一时成为新文艺的“沙龙”。《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则是他们文艺生活的真实写照。画作表达了“小杨柳屋”相聚后的心境——新月升空,友朋尽散,清幽的夜色,清雅的房舍,清静的心境,如泠泠的古琴声在画幅间流淌。郑振铎认为“虽然是疏朗的几笔墨痕,画着一道卷上的芦帘,一个放在廊边的小桌,桌上是一把壶,几个杯,天上是一钩新月……这时所得的印象,较之我读那首《千秋岁》尤为深。实在的,子恺不复写那首古词的情调而已,直已把它化成一幅更足迷人的仙境图了”。丰子恺的艺术再造,让“新月如水”脱离了原来的语境,表达的是白马湖文派别样的情致。诚如叶圣陶所云:“子恺的画开辟了一个新的境界,给了我一种不曾有过的乐趣。这种乐趣超越了形似和神似的鉴赏,而达到相与会心的感受。”
叶圣陶在1978年3月29日谈《子恺漫画》时说:“《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这幅画发表最早。记得当时大家看后,觉得很新鲜。画一题上字,精神就来了。你看,一根柱子画得歪点,也有趣味。丰先生这种线条,也便于发挥毛笔的特长。”这是熟谙此道之言。不是吗?丰设计的王文川的《江户流浪曲》书衣,波浪纹被画得如五线谱一般,极富音乐的韵律。这种画法,唯有毛笔用漫画手法才可为之。丰子恺漫画这种线条随意自由、流淌潇洒的“漫”味十足的画风,显然植根于他的老师李叔同,间或深受日本画家竹久梦二的影响。但最终还是属于他自己的。
第二年即1925年,朱自清编定的《我们的六月》,刊中插入两幅漫画——《黄昏》和《三等车窗内》。《黄昏》窗外有月,窗内有洋灯(未点),使人沉入悠然的静默。《三等车窗内》则画出二女子自玻璃门探视头等车的样貌。对此,朱自清在该年4月12日致俞平伯的信中事先作了介绍,并告叶圣陶此画可用的意见。
《我们》的封面为丰子恺设计,他的封面设计和他的漫画一样充满了诗情,有幽默感,代表了他早期创作推陈出新的勃勃生机。他为《我们的六月》所设计的封面画,虽然“漫笔”写来,但还是几易其稿的,朱自清说:“封面画一浓荫之大树,中为河水,岸边,在大树下,坐二人吹箫笛,下为草地。颇有意致。”出版后则不见了两位吹箫笛的人,但见一人坐在树下埋头阅书。想是丰氏作了修改所致。这一改倒是更有倡导读书的含义,且贴近了书的本意。姜德明评得好:“只用一种绿色,又造成炎热夏天里的一片宁静的浓荫。尤其是那个在芭蕉树下赤背默读的少年,更给人以温馨的美感。”而《七月》用了一种蓝色,“只用一种颜色”说明丰的作品吝用色彩,笔墨单纯,然历经数十年,仍无陈旧过时之感。
关于《我们的七月》的封面,姜德明又说:“七月的田野,雨后的霓虹,丰茂的草丛,飘逸的柳叶,合奏出一首抒情曲。”确为佳评。两刊的封面画下端均有草丛,《六月》是青青的嫩草,《七月》则是丛生的怒草,细微的细节差异,足见画家之匠心所在。
丰子恺开创漫画手法装帧书衣,深受读者的欢迎。其中影响最大的,莫过于《我们的七月》与《我们的六月》,当然还有朱自清的《踪迹》,叶绍钧、俞平伯合著的《剑鞘》,王文川的《江户流浪曲》等。难怪乎黄裳要在《舞文弄墨七十年》一文中写下这样一段文字:“到今天,我还不能忘记给我提供接触新文学机会的南开(中学)……学校外不远处有一家会友书店,我是常客,在那里先后买得鲁迅、周作人、郁达夫等的著作,还有《文学》《中流》《译文》《作家》……
直至胡适编的《独立评论》……我还有好的老师,教我们英文的李饶林先生就是教给我知识以外,还给了我多方面影响的老师。我从他那简单却丰富的藏书中,第一次看到《我们的七月》《我们的六月》,那是初版本,中间有精致的插页,再校本就没有了。这是我对新文学版本最早获得的知识。”(《万象》(辽宁教育出版社主办),总55期,2003年12月号(第五卷)。)这难道不足以证明它的受欢迎及其影响程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