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埕岩,位于故乡丛山中的第四岙。从上庙沿横溪大道向南走去,过暗水坑,再行三四里,在大路上向东望去,远远就能看见一块上大下小的巨岩耸立在长满灌木杂草的山坳里。第四岙是一个人迹罕至的深山冷岙,山中时有野兽出没,甚至有人在草丛中发现过类似老虎排下的粪便和走过的脚印,如果判断无误,说明这里或有虎豹经过。因无人到此砍柴,山上的树木长得十分茂盛,山坳里还生长着一片野竹林。
这块巨岩,因为它在山坳里拔地而起,与周围山石树木相比,称得上鹤立鸡群,也因为它像民间俗话描述的那种陶质酒坛:“小脚老婆大肚皮,头上洸笃黄烂泥。”所以人们称它为酒埕岩。据到过酒埕岩的人说,人得抬头仰望才能看清它的上部,如果你头上戴着草帽,草帽就会从头上滑下来,可见其高耸。因为是向内倾斜的峭壁,即使用梯子也难以上去,何况也没有这么长的梯子。岩顶什么样,谁也说不上,有人曾在周边捡到过从岩顶上掉下来的杨梅,因此确信上面长着杨梅树,可能还有其他野果树。显然,杨梅树不是人栽的,是鸟禽把杨梅核带上去,落地生长的。据捡到过杨梅的人说杨梅又大又甜。这么好的杨梅,人们无法上去采摘,只能让鸟、松鼠等小动物去享用了。
在春天时,一阵春雨,第四岙野山笋纷纷从地里钻出来。这时节有成群结队的人群(他们大多是周边的妇女),来这里采挖野山笋,俗叫“拗笋”。寂静冷落的第四岙顿时热闹起来,光顾酒埕岩的人也随之多起来。野山笋大小不一,大的可与栽培的乌笋、龙须笋相比,小的只有毛笔杆那么粗。民间常用咸菜水煮野山笋,或红烧,或做咸笋,或晒笋干。笋干可长期保存,随时煲汤、烤肉,味道鲜美,比栽培的笋好吃,价格也略高,因而吸引了大批妇女们到此拗野山笋。
拗野山笋要起得早,不仅仅因为第四岙较远,迟了,早已被别人拗过,留下的不多,更不会有大笋、好笋等着你。起得早可赶在别人前头拗到头批笋,若昨夜刚下过春雨,俗话说“雨后春笋”,碰得巧会有大片大片的野山笋,任你采拗。农民珍惜时间,有起早摸黑的劳动习惯,更有“起早三日抵一工”的说法。这样,花一个上午可以拗到满满一背袋的野山笋,多时,背袋不够用,男人们就脱下外面的长裤,将两只裤脚一扎,就成了布袋。所以常见他们背上背一袋,肩上还搭一裤子的野山笋笑眯眯地路过我家门口。
深山里的野山笋,不全是美味可口的,有一种苦竹,长出的笋也是苦的,不可食。
现在人人都讲环保,这种天然、绿色、鲜美、不可多得的野山笋,自然是绿色食品,得到人们的青睐。
这些年,为发展农村经济,掀起了大办“农家乐”的热潮,作为横溪一景的酒埕岩,也被看上了。有人紧靠酒埕岩投资建造了一批房子,有会议室、住房、餐厅,宁波市科学技术协会在那里开过一次各学会秘书长会议,因而让早已向往能近距离与它接触,一睹它的风采的我有机会走近它。一到酒埕岩,走近一看,眼前的它,已非我从横溪大路边望过去那块高大、神奇的岩石了,不过是一块倒立的大石头,我大失所望。为什么同一块岩石会有迥然不同的感觉呢?仔细一想,是了,酒埕岩没有变,海不会枯,石不会烂,它周围的环境变了。现在,在它的周边造起了房屋,以房屋为观察的参考对象,酒埕岩并不显得高大了。以前,以岩石周围低矮的灌木杂草为参照物,又从远处眺望,岩石看起来是高大雄伟的。听横溪街上的人说,酒埕岩的“农家乐”生意不好,全年在那里开会、观光的人不多,而闲置的时间多。我想,“农家乐”不建在它的旁边,而建在距离岩石一至两千米处,保存酒埕岩的原始风貌,经济效益或许会好些。
2016年4月21日
仙人桥
仙人桥,在横溪镇上楼将军庙右侧,横跨在横溪上游,从深丈下流来的溪水,在桥的南面转了一个呈直角的弯头,再从桥下流过,直注龙潭。它是去西岙、大山的必经之路。每年发洪水时,别处的桥梁(如朱家岸的石桥)大多会被洪水冲垮,可仙人桥从未倒塌过,即使遇到洪水漫过桥面的特大洪水,仙人桥还是屹立无恙。因而人们以为该桥是神仙下凡帮人间建造的,故称它为“仙人桥”。仙人桥没有另外的名字,如宁波的老江桥叫“灵桥”,三江口的浮桥人们都叫它“新江桥”,因而仙人桥也就成了它的桥名。
仙人桥结构简单,东西横卧,水中只有一个用大石条垒筑的桥墩,桥面是四块长石板,东端搭在上庙前的高岸上,河堤也用大石头实叠,上面已长了几棵溪边常见的溪口树(即枫杨树),溪口树的根钻入石缝中,它们的枝叶倒挂在河面上,使这里的风景显得秀丽。这堵高墙似的河堤,阻挡着上游流来的溪水或奔腾咆哮的洪水。经多年的冲刷,石堤中的大石块,棱角已被磨平,石块之间的接缝已是一条条深浅不一的凹坑,它们做出了牺牲,保护了仙人桥的安全。桥的西面是类似过水坝的堤坝,用杂石和鹅卵石修成,用来阻挡平时流来的溪水,让其从桥下通过。过水堤上有多级隔步石阶,间距约是成人两脚的跨度,涨水时,河水漫过坝面,若不淹没石阶,行人可踏着石阶从上面通过;若挑着担子,人在跨石阶时,担子两头一晃一晃的,跨越石阶比较困难,步调不一致,或是一足踏空,双脚就会踏入水中,但不会落入河里。桥面另外一端搭在桥墩上,没有紧固措施(如用糯米、石灰胶住),全靠长石板的自重压在桥墩上。桥的西堍从过水坝起筑成呈斜坡的引桥,也用大石条实叠,十分坚固。为便于行走,斜坡上设置五六个石阶,人们可以踏着石阶一步步上桥。
平常年头,桥面离河面约三米,是十分理想的自然跳水台。桥南面的河床,经多年冲刷,形成了一个锅状的深潭,胆子大的从桥面上做直插式的跳水,脚底板也不会触及满是鹅卵石的河底,所以一到夏天,从桥上入水游泳的人不少。
我在十来岁时,横溪的溪水中还有多种鱼,如花石斑鱼、排鱼,还有一种嘴略上翘的雷公鱼。每当盛夏,中午太阳光直照河底,鱼儿在水中戏耍,鱼鳞将阳光反射上来,一闪一闪的,十分壮观,引得行人驻足观看。现在溪水里的鱼虾早已绝迹了,大多已被捕捉,成为贪食者的美餐。用钓竿钓鱼,或用游丝网围捕倒也罢了,可恶的是用农药捕鱼,鱼虾怎能幸免?这种恶劣的捕鱼手段,无异于杀鸡取卵,不仅将整条河中的鱼虾毒死,还污染水质,危害人体健康。
横溪水库建成后,大坝下游,若水库不放水,清澈的横溪镇的母亲河,变成了一条小水沟;龙潭干涸,周围建起了民房;上庙早已夷为平地,修建了工厂;西岙已成了水库的一部分,仙人桥也就失去了桥梁的作用。我几次去横溪,都找不到神秘的仙人桥,大概被拆除了。水库旁建了一座水泥桥,供行人往来,仙人桥自然成为老横溪人心中的记忆。
2016年4月20日
暗水坑凉亭和暗水坑
横溪,从上楼将军庙沿大路向南行约2千米,大路旁有座凉亭,叫暗水坑凉亭,是供过往路人歇脚的。通常凉亭中供奉的是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如宁波旧孝闻街上的芳嘉桥,桥上有座凉亭,神龛内塑着的就是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俗话说“当方土地”,是说土地神他们管理的土地面积很小,权力所及有限,所以各地供奉的土地神是不一样的。不像横溪上庙和下庙,供奉的都是同一个将军。《西游记》中唐僧师徒西天取经,走到不明的地方,孙悟空常召唤当方土地问路。古代的“社神”,指的就是土地神,《公羊传·庄公二十五年》记载:“鼓用牲于社。”何休注:“社者,土地之主也。”《孝经纬》中也说:“社者,土地阔不可尽祭,故封土为社,以报功也。”《通俗编·神鬼》:“今凡社神,俱呼土地。”旧俗祭祀土地神,为求年岁五谷丰登。
暗水坑凉亭与众不同,供奉的不是土地而是关公,一旁站立着捧着大印的关公义子关平,另一边是扛着青龙偃月刀的周仓。周仓是关公的马夫,他兼着背大刀的差事。神龛两边有一副对联“赤面赤心禳赤帝,青龙青史对青天。”关公就是三国蜀汉大将关云长(?-220),被尊称为“关公”“关帝”,是义气和财运的象征。他的义气为大家所熟知,对财运的理解却不多。《三国演义》中说,他屈居曹营时,曹操敬重他,封汉寿亭侯,上马递金,下马送银。他为了寻找义兄刘备,挂印封金,千里走单骑,带着皇嫂去会刘备,视富贵如云烟,仗义疏财,所以被尊为财神爷,商家多供奉他,所以想发财的也到暗水坑凉亭去祭拜。要结为异姓兄弟者,也到此祭拜宣誓,所以凉亭香火旺盛。
暗水坑凉亭,最后一次重塑关公的金身,择吉日开光,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开光那天,人山人海,有送关公身上战袍的,有送神龛前帷幕的,还有送祭桌、香炉、烛台的;送祭品许愿的更多,一时间把南北大道堵得水泄不通。修建横溪水库后,暗水坑凉亭没入水库,关公、关平和周仓葬身鱼腹。
凉亭以暗水坑命名,是因为凉亭东边的群山中有一条溪流从峡谷中倾泻而下,这条山溪就是暗水坑,小溪两旁都是青翠碧绿的毛竹山,山泉经层层过滤,清澈甜美,没有污染,在附近劳作的农民,渴了就捧溪水解渴,再用溪水洗把脸,擦擦身,人顿时就凉爽清醒了,体力劳动的疲劳也随之减轻了一半。
暗水坑有两种特产,一种是石蛙,俗称“石藏”。石蛙这一类,比稻田里的青蛙大很多,浑身棕黑色,它以昆虫为食,白天躲藏在溪坑的乱石中,晚上才出来活动,不易捕捉。捕石藏者,须打着火篮,在夜深人静时到溪水的石缝中寻觅。据说石藏是大补之品,吃了不能马上喝水,否则会排不出尿。还有一种特产是五步蛇,又叫蕲蛇、尖吻蝮,有剧毒,传说人被咬之后,走不到五步即倒地死亡,所以称之为五步蛇。我看见过一个小青年,奉化楼隘人,楼隘出产杨梅,每年杨梅时节,他总会挑着两箩杨梅到横溪来卖。有一年,我看他拄着“浪荡”(拐杖)来横溪,已失去了一只脚,他说是摘杨梅时,眼睛只注意树上的杨梅,未顾及脚下有一条五步蛇盘着,被咬了一口,幸亏抢救及时,迟一步命就丢了。石藏和五步蛇为伍,有石藏的地方常有五步蛇,所以抓石藏要冒风险,因而市场上石藏卖得很贵。那也很自然,物以稀为贵嘛,更何况捕石藏有危险性。
自从建了水库,大路改了道,但暗水坑的溪水还是不断地流入水库中,水质依然清澈可见,溪中的鹅卵石,块块可数,于是有品茶爱好者提着塑料桶来此取水煮茶。宁波的饮茶客,也常驾车来暗水坑装溪水,于是暗水坑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横溪又多了一道风景线。
2016年4月23日
孔家潭的大墓
据《宁波晚报》2016年4月20日报道,在鄞州大道西头挖出了石马、石虎和石羊。经考证是属于清代广东水师提督沈瑄的。他是宁波人,其老家就在我家北面的永寿街上。宁波是个文化古城,旧称鄞县,现在的市区是老鄞县的县衙门所在地,故有“县前街”“县学街”等老街名。城里除鼓楼保存完好外,历史古迹留存不多了。近年注重了保护文物古迹,可迟了,留下的大多经过改建,已非旧貌。以前,古墓中挖出来的石人、石马,集中在鄞州区东钱湖边,搞了一个博物馆,最早的石人石马大约是南宋的。横溪酒埕岩附近有一处地名叫“石马地”,我猜那里曾发现过古代的石马,石马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石马地”也很难寻觅,只剩下一个地名。镇海中学校园内保存着几尊石像,是清理附近河道时挖出来的。传说有一尊石像还是飘洋过来的,石头的密度比海水大得多,飘洋过来是神话,从海边泥涂中挖出来的倒还可信,那也是从附近陆地上被大水冲到海边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