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山,为横溪东边五山头之一,其他四处分别是钱家山、俞家山、叶公山和吴家山。有关钱家山,我们那里流传着一句谚语:“钱家山,蚊虫叮竹山。”据说那里夏天,家家户户都没有蚊子,蚊子都躲藏到毛竹山里去了。是否确有其事,我没有深究过。近代有人做了一番调查研究,还将研究成果写成文章,登在宁波的地方报上。我的印象是钱家山环境清幽,排水系统布局科学合理,蚊子不易孳生。关于俞家山,到横溪正始中学读书的俞家山人蛮多,如我的同学俞增棠、俞位良就是。近年,正始中学的俞光透老师,编写了一本《俞家山志》,他也送了我一本,我未曾仔细拜读过,想必书中有详细的介绍和历史的考证。叶公山,小时候不知这个地名如何书写,误以为叫“月公山”。初中时,我的同学叶昌达是从那里搬出来的,方知“月公山”正确的是叶公山。至于吴家山,我更不甚了解。
芝山,隐藏在五山头的崇山峻岭之中。走出家门口,向东望去,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叫梅岭,又叫双石岭,山岭在群山深处消失了,其尽头的周边就是五山头。平日,山路上行人稀少,但逢横溪一、六大市,这条山岭就热闹非凡。山民们一早起来,背着毛竹树木,挑着柴担山货到横溪市上去卖。山路上挑箩夹担的人群,从远处望去,犹如“塞鸿一字来如线”。中午过后,山民们卖掉山货,买点生产和生活的必需品,三五成群地回家,岭上又热闹起来,到下午三四点钟,双石岭又归于寂静。
我作为徐家的子孙,虽然无望于衣锦还乡,心里总是记惦着有朝一日能到祖籍芝山看看,看芝山究竟是什么样子。看着那陡峭的山路,芝山行的热情在心里几乎冷了一半;还有,那里还有哪门子亲戚?到哪家去认亲、歇脚?所以这份回祖籍的心愿也就耽搁了下来,且成为一种奢望。这一搁,快五六十年了。
近几年,政府关怀山民,村村修建公路,乡乡通了汽车。2014年清明节,我去横溪扫墓,发现640路公交车终点即在芝山。这一发现,又拨动了我到芝山拜祭祖先的心弦。我已踏入耄耋之年,现在身子骨还硬朗,若不抓紧时间上芝山看看,以后就很难有机会了,说不定是终生憾事一件。于是趁星期天天气晴好,决定到芝山一走。由女婿薛华驾车,女儿阿芹陪同,先到横溪约同内弟小哈罗,向芝山进发了。
我们走的不是山民们多少年来进出横溪的山路,而是一条修建的不错的盘山公路。车子在丛山中绕来绕去,过了一山又一山,一山过去一山拦。公路一边是万丈深谷,一边是郁郁葱葱的毛竹山,竹山里出得早的毛笋,快有一人高了。透过车窗向山下望去,波光粼粼的横溪水库就在山脚下,颇为神奇的酒埕岩,只不过是一块大石头,旁边点缀着几间“农家乐”。一路上,与我们同行的小轿车不少,他们大都是从宁波方向来山村休闲的。
车越行越高,好多山头在我们的脚底下了。小弟指着方向对我们说:“那边是青浪头夏凉;那边可以去金峨大岙;我们前进的方向可抵达鄞州的塘溪。”七十年代初,他作为上山下乡青年中的一员,由我安排到横溪幸福大队插队落户,这里有大队的产业,他时常随村民来此劳动,所以他对这里的山山水水十分熟悉。车过邬姚家,转入白云冈,柏油铺就的公路消失了,也不见640路公交车来往,我们开进了已不多见的黄泥乱石铺筑的简易公路。一问行人,原来我们走错了路,车子开过了头,应转弯时未转弯,车上的GPS似乎也失灵了。那个被问的路人骑着一辆电瓶车,车上装着百来斤毛笋,最上面的一株一眼就看出是地道的“黄泥哄”,小弟问了路又问他的毛笋卖不卖,多少钱一斤。这株“黄泥哄”他要价4元一斤,他说有十来斤,30元才肯卖。小弟又问他,若我们全部买下来要多少钱一斤,他只开价2元,略经讨价还价,他的笋以120元成交。他要去横溪,顺道带我们去芝山的路。我们满载收获,他轻松回家,各得其所。在一个十字路口,他指点一下,我们就转入去芝山的路了。沿途是漫山遍野的竹海。今年春季以来,南方雨水不断,峡谷中的小溪,向山下奔腾而去,发出阵阵水声。路上有三三两两的小汽车从我们身边开过,想必也是去芝山玩的。640路公交车站,龙王堂、上山坑、下山坑等路牌先后出现。不多久就到达了我要寻根的目的地——芝山。
芝山不是我想象中一个族群聚居的山乡村落,小溪两旁(确切的是峡谷)只是散落着几处并不连片的民房,都是年岁久远的平屋,偶有几间新起的二层楼住宅,看不到商店和近年兴起的农家乐。车在芝山村基督教堂前停靠,我一下车就迫不及待地在周围溜达起来。山村倒是挺美,绿山清水,小桥流水,我不禁想起了最近读唐朝皮日休的《送从弟皮崇归复州》诗,有“处处路傍千顷稻,家家门外一渠莲”之句,我也试着为芝山想了一副对联:“处处路边千顷竹,家家门前一菜园。”我还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阿芹和她的小舅舅到溪边洗手和盛装山水去了,我走进教堂参观,里面竟有牧师在布道,哦!今天是礼拜天呀!牧师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小青年,我数了一下坐着听讲的教徒,整整十个。我没有坐下来听牧师布道,只听了几句,意思是:大家既然信了耶稣,做生意、办工厂以及做人都要知足,切不可太贪。教堂是两层楼建筑,尖屋顶,那是典型的教堂建筑了,与西方差不多。教堂是近几年建的,外墙还是挺新的,室内也很整洁,设施完备。
我想到徐家祠堂看看,若碰到上年纪的村民,可以了解一下徐氏家族的一些情况,如能看到家谱那就更好了。问了一位老阿姨,她姓陈,说芝山不全是姓徐的,还有姓陈的。说徐家祠堂早已不存在了,已改建为小学,这两年小学并到别处,现在已是村里的老年活动室,这使我大失所望。但她提供了一个信息,村里有一个叫徐书辉的,现住到横溪政法楼附近,他正在发起编辑徐氏宗谱这一善举,他的儿子叫存标(表),对了!这位热心人是“书”字辈,比我低一辈,其儿子应属“存”字辈,他们是我的本家无疑。小弟说政法楼他熟悉,从芝山搬去的都住在政法楼一带。这样,我又有了了解徐氏宗族的希望。陈阿姨还指点说芝山尽头还有一座三将军庙和一个尼姑庵。我信步走去,很快找到了三将军庙。从油漆来看,庙宇近几年刚修缮过。走进庙里一看,大殿正中有尊菩萨,想必是三将军了,可是周围没有其他菩萨,庙里显得空荡荡的,虽有烛台、香炉等陈设,却只有香烛的旧痕,没有缭绕的香火,看来三将军庙香火并不兴旺。尼姑庵离三将军庙不远,小小院门上写着“兴芝庵”三字,建筑较为简陋,庵里只有几个神龛,塑着几尊不大的菩萨,我也认不出是哪路神明,也看不到尼姑。与基督教堂相比,庙和庵冷清多了,看来现在的芝山多是信耶稣的了。老阿姨还告诉我,现在村里住着不过50来位村民,大多是老人。的确,我们在芝山停留的整个过程中,几乎没有看到年轻人和小孩子。他们都去外地打工或搬到横溪、邱隘或宁波等地发展去了。回程路上,在上山坑看到了一个新建的“徐氏宗祠”,我们停下车来想进去看看,但大门紧闭,边门锁着,无法入内看个究竟。路旁的高坡上有个“上山坑村民活动室”,向里张望,几件家具东倒西歪,一副麻将牌凌乱地撒在桌子上,不见人影,无法询问这个“徐氏宗祠”与我有何关系。车到白云冈弯了弯,我们来时注意到山上的杜鹃花还怒放着,阿芹想摘几朵回家,于是,我们就下车爬上山坡采摘,摘了一大把,把汽车的后备箱塞得满满的(路上买来的毛笋也塞在其中)。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那是对徒步爬山的人来说的。车子下坡时,势能转化为动能,在下滑力的作用下,车速会越来越快,只要控制好刹车,不关发动机,下山自然是飞快的。快到横溪时,公路上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多年想拜谒祖先的夙愿,今天终于实现了,如果父亲在天有灵,我可自豪地对他说:“芝山,我去过了!”我终究是徐家的子孙!
2016年4月17日起草
4月19日完稿
凉亭结义“五兄弟”
五兄弟者,是这两年我到宁波江东徐善定哥家听他夫人李幼香说的。他们是沈瑞芳、沈巨鸿、陈福昌、俞阿平,善定哥也是其中一个。他们曾到暗水坑凉亭拜过关公,仿《三国演义》中的桃园结义,结为异姓兄弟。五个人我都熟悉,他们比我长六到七岁,我应该叫他们哥哥。虽然已经六七十年了,我脑子里还有他们的印象,但对他们的了解却深浅不一。我曾要求善定哥向我讲讲,怎奈他听力不佳,交谈十分吃力,所以一直不能请他一一道来。这篇文章,只能凭我的印象写了,当然不可能写得很深刻,何况写人本是十分困难的,只能尽力而为了。
沈瑞芳,在这五兄弟中,文化是最高的,但也未能读到初中毕业,中途辍学去了上海学生意。他的爸爸叫沈纪生,是横溪上街一家土产行的秤手,俗叫“阿大”,现在叫经纪人。他家原住上街头李家,开店积攒了点钱,在李家南面的竹林中建了三间楼房,新屋与旧屋仅一巷之隔。我们两家和附近的村民同在一个河埠头淘米、洗菜、挑水、洗衣服等。我的母亲与瑞芳哥的妈妈天天见面,自然熟悉起来,因性情相投,所以比较讲得来。我家生产的桃子(好的拿到上海去卖)、番薯、茭白等大多在纪生叔的土产行里进行交易,因而两家常有走动。所以瑞芳哥的结婚日子一择定,就看中我这个“小秀才”在他的婚礼上读“祝文”。一拿到祝文,母亲就每天早上督促我背读,要我背得滚瓜烂熟,唯恐我临场“吃栗子”。结婚那天,我跪在地上,面对新人和他们的双亲,手捧红纸写的祝文,居然一字不漏地背出来,捧着那张红纸不过装装样子。快六十多年过去了,已记不清祝文的全文,只记得开头几句是“惟民国××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的某些古纸堆中,可能还能找到全文。读“祝文”的报酬习俗是新娘送一双准备好的鞋子。不知是何原因,新嫂子没有准备,后来我妈是老着脸皮去讨的,补来一双绣花拖鞋,鞋面绣有双龙抢珠,做工精细,十分漂亮,我拖了几年,早已没有“骨头”了。
瑞芳哥的妻子叫俞祥秀,是横溪下街与横街接口的“公大”南货店老板俞林森的大女儿,两家可算是门当户对。祥秀嫂人如其名,长得十分清秀,可惜一只眼睛有点斜视,镇上挑剔的叫“斜白眼”,一群同庚的年轻人拿这一缺陷与瑞芳哥开玩笑,可瑞芳哥一点不计较,他说了一句十分“经典”的话回敬:“眼睛斜,下面不歪就行了。”从中可见他们夫妻的恩爱。
祥秀嫂有个妹妹叫俞祥妹,是我小学的同学,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班级做了调整,快毕业的春季班和秋季班合并同时毕业,她应比我高半级,不知何因她中途辍学,未读完小学。祥秀嫂还有一个弟弟叫俞祥有,三姐弟长得一样修长。
瑞芳哥的丈人喜欢打猎,还是一个好猎手,但有一次竟被“伤枪野猪”咬了,伤得不轻,大腿骨也被咬得露了出来,差点丧了性命。这件事曾在横溪街上疯传,连我们小孩子也知道,可见“坏事传千里”不假。
我有一个小学同学叫俞月美,宁波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仍盘踞在舟山的蒋介石残部,常派飞机轰炸宁波,宁波不少商家为躲避轰炸,纷纷迁到乡下,俞月美与横溪公大南货店老板是亲戚,她家原在宁波百丈街开俞记炮仗店,便搬来横溪开店营业。俞月美随之到横溪中心小学插班读书,我们成了同学。有一年年底,她家用于生产爆竹的黑火药放在石捣臼里,有一夜未将火药收起来,恰有一个小偷潜入偷窃,他在捣臼里一摸,以为是做年糕的米粉,但他吃不准,于是摸出身边的火柴探照,火药遇明火瞬时“轰”的一声爆炸了,连屋顶也被掀翻,小偷当场烧成焦炭。一时间这也成了横溪街上的新闻。
瑞芳哥到上海后,原在一家纺织厂做学徒,但他不喜欢这门手艺,于是在上海市招考人民警察时,他报了名。那时考公务员不像现在这么难考,犹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同时,我们国家的文化水平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是很低的,所以他凭着初中肄业水平,轻易考取了,成了一名人民警察。他工作勤奋,人又聪明,不久就升为上海南市区一个派出所的所长。可惜他在事业蒸蒸日上时得了胃癌,过早地离世了,快三十多年了吧。
我小时候,瑞芳哥也偶尔与我们一起玩。有一次,我们在河滩上用竹子、溪口树(枫杨树)枝搭了一个小窝棚,虽然不高,蹲在里面也能避风躲雨,地面我们用河滩上的沙泥铺平。瑞芳哥玩了一个恶作剧,他趁我们不备,在地面上拉了一堆屎,再用沙泥掩盖,一时看不出来,但粪便的臭气一闻就闻得出来,他还哈哈大笑,如此捉弄我们小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