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价值250英镑,来自遥远的英格兰,是杨春雨的侄女专程从一家专业医疗机构里买下来邮给她的。跟国内我的同类比起来,我昂贵得有些超乎寻常,但我昂贵是有道理的:第一我是世界名牌,但因为怕涉嫌打广告,在此我就不透露自己的牌子了;第二,因为我的听觉已经超过了普通的声学听诊器,通过我听诊的病人,杨春雨医生基本上就不用安排他们拍X光了,多年来一听一个准。我举个很小的例子吧,虽然此事说起来有些不那么愉快——事情应该发生在2013年,溪口医院儿科门诊来了个溪口镇上白村的小病人,十岁了,咳嗽半个月,断断续续在家用药,一直不见好,杨医生拿我在孩子的小胸脯上一听,里面传来拉锯一样的喘息,还夹杂着刺耳的回音,杨医生立刻就得出了结论:喘息性支气管炎,而且因为拖延太久,变成慢性的了。她建议孩子爸爸立刻让孩子住院治疗。但令人意外的是,这孩子的爸爸一口咬定自己的女儿“不可能得支气管炎,是普通咳嗽”。杨医生就用压舌板压住孩子的喉咙检查,还让她爸爸看,孩子的喉咙已经是红的了,但这爸爸愣说看不到。
这孩子的名字叫作徐洁玲。我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呢?因为我跟着杨医生去过她的家。她还没有满月的时候就咳嗽不止,因为当时不方便出门,还因为是第二胎,家里被罚了钱,条件不好,杨医生收到求助电话,就抽了个时间骑着自行车去了。我还记得上白村离溪口镇上挺远的,杨医生骑了大半个小时才到,徐洁玲家附近有个水库我也记得清清楚楚。
杨医生建议让徐洁玲去住院,否则再延误下去麻烦会更大,然而徐爸爸居然叫嚣起来:“杨医生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现在你荣誉多了,光环大了,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杨医生没有生气,她心平气和地建议徐爸爸给孩子拍片子、验血。结果显而易见,白细胞老高,孩子得的是支气管炎无疑。这下徐爸爸说不出话了,低下了头,悻悻地去给孩子办理住院手续了。我记得杨医生当时很无奈地握着我,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不选择信任我呢?就像我信任我的听诊器一样,这下,我让事实帮我说话,而你,多花冤枉钱了吧,唉……”
委屈归委屈,埋怨归埋怨,没过多久,她就去病房继续关心徐洁玲小朋友了,就像从未跟她爸爸产生过龃龉一样。
我已经忘记自己倾听过多少幼儿的心跳和呼吸。这个真的可以用不计其数来表述。因为杨春雨是溪口医院的一张名片,是这个二级医院的儿科临床专家,医院的统计数据说她年接诊患儿达15000余人次,但我不认为这个数字是确切的,我只知道她的患者囊括了整个宁波地区,还有很多来自北京、上海、江西、安徽的人,他们的口音五花八门,只有一条是一样的,那就是他们都是慕杨春雨之名而来的。我是铁打的,杨春雨也像是铁打的。我其实很讨厌她这一点,一直都被她挂在胸前,而很少有落袋休息的时候。她一年到头几乎没有一天休息日,为了不漏下一个病人,电话24小时开机;2014年六一儿童节,为了给那么多的小患儿送一件别出心裁的节日礼物,她居然开了一个微信平台,24小时对患儿家长开放——满满500个群友啊,一天到晚在那里叽叽喳喳提问、咨询,她为了维护这个平台的运行,挤出了几乎所有的闲暇时间。这样的点子也只有这个不要命的人想得出来。更可怕的是,只要遇见危重患儿,她都要亲自医治守候,直至孩子转危为安。
记得她曾经接收过一个脑出血的孩子,每隔一到两天就需要做一次脑室引流。为了不占用其他工作时间,她就在下班后亲自操作,还一边给年轻的医生们示范讲解解剖路径,让医生们观摩;几次之后,她又手把手地传授给他们这个高难度的技术。这个孩子的家长因心情急切,半个月后转去一家三级医院,却因为会这项技术的医生不在,不能及时做引流,又返回了溪口医院,最终孩子痊愈出院。
2013年10月6日深夜10点左右,杨春雨好不容易在超级台风“菲特”的肆虐声中入睡,突然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惊醒。电话里传出值班医生焦急的声音:“急诊室送来一位新生儿,出生八天,体重1400克,全身发紫!”
她立即起身,穿戴严实就冲出了家门。深更半夜,正是台风最凶猛的时候,狂风呼啸,大雨倾盆,前往医院的路险象环生。雨披很快就失去了它的功能。等她凭着感觉骑到医院,早已全身湿透,我在她的口袋里也成了“落汤机”。
小女婴不足40厘米,全身暗青,气若游丝。杨春雨立即吩咐下去,给女婴吸氧、保暖,开通静脉通道,并给予相应的抢救用药……很快,小女婴的身体就慢慢由凉转热,肤色也渐渐正常起来。一个小时后,小女婴周身红润,我听见了她扑通扑通的心跳,一条小生命又被挽救过来了。
这小女婴的父母是外地来甬打工的残疾人,小女婴被杨春雨医生救活过来之后转去了宁波一家医院救治,但因交不起预计的十几万元医疗费而放弃治疗。抱回家的孩子在一群亲人的注目下,气息又渐渐淡去,家人无法忍受这残忍的骨肉分离,最后又怀着试一试的心态来了杨医生这儿。杨医生却已经挂上了盐水,扎上了银针——那次台风使她感冒又受了伤。但她还是把这个奄奄一息的女婴接了过来,吃住在病房,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最后当孩子的父母抱着一个红润的孩子与她话别时,一脸疲惫的她却微笑着对家长说:“不好意思,还是让你们花费了近万元。”
2015年6月,一个漂亮的大眼睛小女孩琦琦被爷爷抱着来到杨春雨的诊室。她才八岁,父母离异,无情的恶性神经母细胞瘤正在吞噬她的生命。我听着孩子微弱的心跳,心情跟杨医生一样沉重。她所能做的,只有让孩子感受人间最后的温暖,走得安详快乐些了。她义无反顾地收下了这个孩子,在孩子生命的最后一百天里,她不但自己捐钱捐物,悉心照料孩子,还组织爱心人士一起为琦琦搭建爱的彩虹桥,让她度过了一生中最后的美好时光。最后小琦琦自愿捐献的角膜让3个人重见光明,将爱回馈、永存人间。
当啦啦爸爸抱着不满两周岁的啦啦来寻求帮助时,我其实是抗拒的,因为啦啦患的是跟小琦琦一样的神经母细胞瘤。而且因为高强度的化疗已经使孩子的机体出现了严重的免疫抑制,死神随时都会降临。我无数次对杨医生发出警告甚至哀求——无论孩子本身的状况还是目前的医患环境,都不允许她冒如此大的风险。可惜她听不到我的声音。她也没听其他医生的劝告,收留了她。这次,她与孩子及家长跟死神经历了八个月的拉锯战,有两次几乎与死神短兵相接。好在家长说:“杨医生,您放心地去做,我们做好了一切准备。”家长的信任、孩子那双对生命充满渴求的眸子,让她坚持下来了。她披星戴月地守护着孩子,1008元一针的特效针剂,15000单位,一次打3000单位,一天三次从不间断,护士不给打,她自己来打;给孩子输血小板,全程都要她亲自盯下来。也许真的是她的执着与虔诚感动了上苍,啦啦经历了6次高强度的化疗,现在已经结疗。啦啦的家人则成了杨医生最亲密的朋友,不,是家人。
我跟着杨春雨医生去领奖,去参加学习,去开会。我跟她贴得那么近,有时候觉得她的心真的像是豆腐做的,它是那么软,那么洁白无瑕。她常常给病人垫付医疗费,给贫穷的患者捐款。小琦琦那次,她个人自掏腰包超过4000元。其他小零小碎的就更不胜枚举了。但她对自己的家人心肠却硬得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