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坐在夕阳之下的餐厅顶楼的边缘上,吐出一口烟雾后,她问我:“八阳,我们哪天认识的?”
“十一月十二号。”
“不,我记得是我生日那天。”
是呀,那天我看见她,但她没有看见我,她看见我的那天是在她的餐厅。
我回答她道,“对,我记混了,是十一月二十号,在这家餐厅。十一月十二号是梦里见的你。”
她陷入了回忆,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十一月十二号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她撩开了左手手腕上的衣袖,手腕处露出一道疤痕,“那天,忍着剧痛,我用匕首从这个地方划过。不知道是因为困倦,还是失血的缘故,我失去了意识。”
顿了许久,她继续说道,“咚咚咚的声音敲了很久很久,我睁开眼时,一张传单从门缝里进来,好似带着一丝光亮。那一瞬间,仿佛又没那么想死。传单推销的产品是邮票。对于邮票这种神奇的东西,我一直很向往。写了信,只要贴上邮票,想说的话就会被传送到对方的手里,不管过了多久,对方总会收到。而对方看到了我的字迹,就仿佛看到了我。我冲出门去,一则想要这些邮票的信息,一则想看看这个给我带来一丝光亮的人是谁。”
她说的这些我知道一部分,接下来我没有插话,和我一起专心地倾听她的故事吧。
就是这一天,就是这个人让我的人生发生了一个小转折。人生因为他,变得更长和更不幸了。如大多数推销员的手段一样,他要求加我的微信,我也同意了。
那名推销人员给我发了很多邮票样式,但由于手腕处伤口感染了,身体烧得有些厉害,我自己去办了住院手续,一直没有精力回复他。
当我有精力去看手机的时候,便逐渐接受推销员的联系。但那时候,想死的念头依然没有断过。生命终止之前想要拥有非常喜欢的东西,所以我花了大部分积蓄买了许多推销员推荐的性价比合适的邮票。推销员为了月底冲业绩,让我在未收到邮票的情况下,确认收货并付款。我出于信任而照做了,但是邮票迟迟包裹迟迟未到,我心烦意乱地发消息委婉地质疑他。他没有生气,耐心地同我解释,说他不缺那几个小钱买大米,并且发了包裹运输进程的截图给我。
没过多久,收到了我珍视的邮票。
根据样式风格的不同,我将邮票排成几排,将它们编号放在信封里。每一张邮票代表一封未写但无法诉且诉不尽的言语,我当时将它们视作我这短暂一生的所有过往和未来。
做完这一切,我去一家农药售卖店买了百草枯。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拉上窗帘,放着小时候挨打时经常听的那首噩梦般的歌曲。在我准备打开它喝下时,突然想起这对于租给我房子的老太太来说太不公平。如果我这样做,可能会影响她这所房子后续的租售。想及此,只得放弃这个计划。
我将信封收拾好连同百草枯一起装进背包,搭车去了较远的一处山脚。顺着山路,我一直往前走,走到森林的路逐渐荒芜模糊。
夜里,随着夜深,真的会越来越冷,我的四肢冻得发麻。除了寒冷,在那里我听到狼叫,听到女人的凄厉哭喊声,还有咒骂声。飞机从我头顶轰鸣而过。
当我抬头时,看着夜空,是那么宽阔,星星有大有小,怎么都数不清。而那微弱闪烁着的光芒是那么恬静,那么美,那时我突然想知道这样的夜空会生出怎样一个黎明,便改了主意,想第一次送每一颗星星入睡、迎接太阳的起床。
第一束光刺破黑暗,太阳她来了。我从背包中取出百草枯,亲自送自己上路。
电话好巧不巧响了,来电显示是外婆。我的所有电话备注,包括通信运营商的号码,都是外婆。
说到此处,森野她不可抑制地哭了起来,我也伤心地哭了,许久后,她情绪稍微缓和了些。
我虽然那么大人了,但是当看到有的小孩子有父母疼爱,有外婆疼爱,我心里就羡慕得不行。
随着年岁渐长,我终于我明白我的外婆她是爱我的。我是我妈的孩子,可同时又是那个间接害死我妈的凶手的孩子。她无法面对我,也无法面对她自己同意将我妈交给那个凶手,更无法原谅她最后才知道她的女儿一直被虐打。
接听电话,是那个推销员打来的。他说为了感谢我,要请我吃饭。他这几天外出出差,正好物色到了一些更有收藏价值的邮票。我可以顺道看看这些邮票。我当时猜到这可能是一个骗局或者陷阱,此人或是人口贩子又或者是器官贩子,也有可能是劫财骗色。
我想着,既然都要死了,就当是报答他当初意外的“救命之恩”吧,那些电视剧里的桥段不都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且最后还落了个好结局。说不定我也会有戏剧里的幸运结局,或者多些死去的勇气并执行也好。
我答应了赴约。下山后,我搭上了回城里的车。辞去了售卖服装的工作,去做了头发,买了几套新衣服,并发短信告诉外婆,我要出国进修,有出息了再回来孝敬她。一如往常,没有收到外婆的信息回复。
我背上原先的那个背包,拉着行李箱,行李箱里装了新买的衣服和日常洗漱用品,就这样踏上了一条可笑又荒唐的路。
细想来,论荒唐可笑,又有什么比我的出生和存在更荒唐和可笑的呢。这错误的开始,是我所无法纠正的。或许只有将我该死的血液全部换掉,将我的骨头毛发全部换掉,我才可以正常地生活。如果人有灵魂的话,我想我的灵魂,由于长期困在这个悲哀的躯体中,已经生病了,大概需要修补后才可以成为正常的灵魂吧。
看森野这般难受,我起身换了个位置,蹲坐在她对面,对她说,“森,不要想这些了,忘掉一切吧。放下,你就会快乐了。”
“并不是我主动去想,即使累到筋疲力竭,它们还是会自己出来。这些从出生,甚至娘胎里就跟着我的东西,不是我能摆脱的啊。”
“森,跟我走,去我家,我家里人很好,她们一定会像爱我一样爱你的,会尽力补足你以前的幸福。”
她微微勾唇,轻笑了,“我有些冷,你进屋帮我拿个毯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