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仪升任吏部尚书之后,吏部一下多出两个侍郎职位的空缺,这个正三品的官位,会由宋仪提名,永安帝亲自任命。至于提名的人选,宋仪自然要好好和薛连衡商议一番。这两个职位不如西境大将军的位置重要,薛连衡不会再犯上次的错误,若是让永安帝发现自己和宋仪的关系,此事就非同小可了。所以他一定要挑选出两个让永安帝觉得不偏不倚的人选。
而三日后,朝风也给徽音来了修罗卫的密信。信上说袁参军刚刚被裴言其抓进去的时候,只喊着要顾将军收拾他,死活不肯承认杀人。到后来挨不过刑罚,才承认自己确实杀了那一队西楚商人。可至于客栈中的其他人为什么没有逃出来,他真的不知道。后来,不管裴言其怎么用刑,他都死咬着真的没有给全客栈的人下药。
杀十个、二十个、五十个他都是死罪难逃,袁参军那样娇生惯养的人,为什么一定要死咬住不是他做的,平白受那些皮肉之苦。
最大的可能就是,确实不是他做的。
徽音抬手把信纸在红烛上烧了,看着纸页在猩红的火光中化为点点黑色的灰烬。她起身下楼,合欢立刻跟了上去,“公主要去哪里?”
徽音边走边问:“王爷在哪里?”
“应该在书房吧。”
“我去看看他,你不用跟着了。”徽音说着就走出了明瑟楼。
徽音还没走到汲古阁,候在门口的何然就迎了上来,“王妃是要找王爷吗?”
“对。”
“王妃,王爷在书房处理要事,交待了不要任何人进去打扰。不然王妃先回去歇着,等王爷忙完,我再帮您禀报?”何然弯着腰好声好气地劝说起来。
“我找王爷有要紧的事情,他不会责怪的。”
“可是王爷这次是特意交待的,什么人都不让进,我们也不敢违逆。”
“王爷之前不也是这么交待的吗,我进去他有说什么吗?”
徽音往汲古阁中望了一眼,里头亮着明晃晃的光,看起来暖意融融。可是在这样的夜色中,烛光盈盈下应该会倒影出人影才对,而现在,书房里只有烛光。
徽音没理会何然的话,径自走向了门口,何然不得不跨步上前,挡住了徽音的去路。“王妃,先容小的先通报一声。”
徽音看了他一眼,正打算绕过他走进去,忽然听见了书房里茶盏摔落的声响,而后窗纸上就映出了人影。
趁何然慌乱的时候,徽音侧身绕过他,快步走上去推开了书房的房门。
薛连衡没想到她会突然闯进来,站在屋子中央没了动作。他的书桌上摊着本看了一半的书,可茶盏却被打落在屋子的另一端,薛连衡站在它们之间。
茶水是向着薛连衡的方向流去,徽音顺着茶盏的方向,望向了屋子东边的白墙,上头挂着一副水墨的春游山林长挂画,长到可以掩盖很多东西。汲古阁中有密室,早已是他们心知肚明的秘密,薛连衡没必要对徽音掩饰什么。他们大概是在商议什么重要的事情,所以不想被人打扰罢了。
重要的事情?想到这里,徽音不仅冷笑了起来。他所谓重要的事情,不就是用别人的命,为他铺就皇权之路吗?
“徽音,怎么了?”
徽音略带嘲讽地回话道:“王爷忙什么呢?”
“有一些事。”薛连衡似乎不愿意说出来。
“王爷,徽音自认一直遵守盟约,不仅配合王爷演夫妻恩爱的戏码,连我们西楚的大将军如今都在王府为王爷所驱使,可现在,徽音越发觉得这个盟约似乎不太公平吧。王爷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的秘密要隐瞒呢?”
“是宋仪。”薛连衡解释道,“我和他在商量一些吏部的事情,比较急。”
“是吗?”徽音的唇角扬起一缕若有似无的讥笑,“五十位西楚商人的尸骨尚未分拣入殓,王爷就这么着急地要布下一个局了吗!”
薛连衡立刻接道:“西境的事不是我做的!”
徽音厉声反问:“王爷还要告诉我是顾延明做的吗?他是傻子吗?要设这样一个必败的局来诬陷你?”
两个人正在对峙,忽然听到外面一声惊呼:“太子爷!”紧接着就是脚步声和逼近房门的身影。
“太子爷您怎么突然过来了,诶,您慢些,等等等等,容小的先和王爷通报一声啊。”
“三弟。”太子在汲古阁外高喊了一声。
回答他的是何然急切的言语:“太子爷,您且等一等,先让小的通报一声吧。”
“让开,本王有紧要的事情要和三弟讲。”
薛连衡几乎是有些惊慌地看向徽音,他无法确定,面前这个女人究竟会帮他,还是会趁机毁了他。薛连衡看着她的眼睛,用那样深情到让人沉溺的神情。
可徽音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望向了即将触到门框的身影。
就在薛连衡几近绝望的时刻,徽音用慵懒而妩媚的声音唤了一句“连衡……”。声音不响,却恰到好处地让门外的人能够听到。
太子似乎没想到清河王妃也在里面,他身影一晃,像是退后了一步,立刻换了语气,略带歉意地道:“原来是弟妹在,实在叨唠。”
“还请太子爷等一等,容臣妾整理一番仪容,才好面见太子爷。”徽音悠悠地说着,走到了那副春游山林图前,伸出了手。
“徽音。”薛连衡压着声音喊了一声。
“竹子贵在正直,歪了就不好看了。”徽音轻声说着,摆正了挂画,完完全全地挡住密室的开关。然后她解开了自己腰间束着的雪色长绸,再重新系上,随手打了一个粗劣的结,再将身上的浅水绿罗裙使劲揉了几下,弄出凌乱不堪的感觉。
薛连衡看了徽音一眼,迅速把地上的碎瓷片踢乱,让水渍从一条细线变成了凌乱的块状。
看徽音点了点头,薛连衡走过去,打开了门。
“皇兄什么事啊?”薛连衡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恼怒和不悦,还透着一股懒散的意味。
“本王……”太子抬腿进门,又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站在门口的位置,就不再往前走了。不过他一进门,倒是毫不放过机会,立刻就把薛连衡的书房扫视了一遍,可是银杏木屏风阻碍了他大部分的视线,目之所及,太子并没有发现他想要的痕迹。
太子不愿放过这个进入薛连衡书房的机会,“宫里出了事,我们进去说。”
“可是……”
薛连衡刚一开口,太子的目光正好就落在了懒洋洋地坐在榻边的徽音身上,他马上收回了目光。
“这个……”太子犹豫地道,“本王有事要单独和你说。”
“皇兄!”薛连衡像是极恼,就像个小孩子似的发起脾气来,“有什么事你就说嘛,徽音又不是外人。你这半夜三更地突然跑到我屋里不说,现在又让我把人也赶出去,这不是逼着我明儿去外头跪搓衣板嘛。”
太子顺着薛连衡的目光看向徽音,见她把手搁在软榻的扶手上,富态十足地半靠着身子。徽音没有说话,脸上却写满了对太子的不满。
到底还是一国公主,就算生气也尽是娇宠的姿态。那样天地唯我独尊的傲气,只一眼,便让人觉得自己冒昧。
“本王深夜来访,实在冒昧,但事出紧急,还请王妃……”太子对徽音说着,她却没有回应。
薛连衡叹了一口气,“明天我让他们给你买西街的糖炒栗子好不?”
徽音不悦地道:“一包栗子就想把我赶出去?这大冷天的,我要是被风吹着了,那可怎么办?”
“这……”薛连衡为难地看向了太子,“皇兄,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行吧。”太子说着又往里走了几步,一边偷偷打量着书房的布置,“你看,现在吏部出了这么大的变动,父皇把一切都交给宋仪那个小子打理,你说他就三十多岁一年轻人,那理的清吏部那档子事啊?”
“这怎么了?”薛连衡故作不解,“人是父皇选的,父皇愿意重用年轻人,我们应该支持才对嘛。”
“对啊,本王就是这个意思。宋大人那么年轻,难免有些事情思虑的不周全,父皇没时间提点他,我们作为臣子的,应该为父皇分忧,适当的也要帮宋大人分担一些嘛。”
“哦?皇兄是说吏部侍郎的人选吗?”
“是啊。三弟心中可有候选?若是有的话,我们可以和宋大人一同商议一番。”
“我哪有什么人选,”薛连衡道,“皇兄又不是不知道,我前些年一直在外头,这两年才刚刚回到帝京,最近又忙着安排新春宫宴的事情,真是忙啊。”他说着看了徽音一眼,“这不,王妃都跑书房来兴师问罪了。”
“哎呀,三弟真是辛苦。”
挑选吏部侍郎这么好的事情,薛连衡居然拒绝了,太子刚刚在疑心。薛连衡却忽然道:“不过皇兄说的也对,宋大人刚刚上任,事务繁忙,我们确实应该帮他一把。既然如此,那我抽空拟几个人选,过几日,我们一同去找宋尚书商议吧。”
“如此,自然是甚好。”
太子又说了几句闲话,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汲古阁。
檀木大门重新合上,阁中又恢复了静谧,屋里的红烛燃着烛心,发出噼啪的声响。徽音刚刚打算起身,薛连衡却快步走了过来,站在软榻前头,俯下身来。
“做什么?”徽音蹙着眉,碍于太子可能还在门口,她只得压低声音。
薛连衡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凑到她的面前,看着她黛色的眉,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的睫毛,西楚特有的高耸的鼻梁,以及那娇艳欲滴的唇。毫无防备地,薛连衡俯身吻了下去,徽音伸手推拒,薛连衡却像陷入了深深的梦魇一般,在她耳边呢喃:“徽音,我真的很想你。就算每天都可以见到你,我还是很想你。每次出门的时候,我都要想,我是往小厨房走还是往后花园走,更容易见到你呢?”
“连衡……”
“我也不想这么忙的,可是怎么办呢,父皇交待的事情,我也不能推辞是不是?我每天在宫里,看着他们忙进忙出的,就开始想你。你大概会在楼上自己奏一曲《碧月流华》吧,还是你如今更喜欢我们大越的《春江花月夜》了?可不管是哪一首,我都听不到。”
这时候,外面忽然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太子真正的离开了。
“明日,再为我奏一曲《碧月流华》好不好?”薛连衡问。
在他低头的瞬间,徽音忽然瞥见了薛连衡的腰带上,镶着一颗梅红色的碧玺石,棱角的形状,和她凤首箜篌上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