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宋伊和,原只是一个四品武官的女儿,家族也不是名门望族,她的父亲是真的凭借军功才得来了官位的。只是这个宋伊和,自幼就有才名,说她才思敏捷,聪慧无比。后来,宋伊和因为赢了谢丞相的一盘棋而名声大噪,被太后请进了宫,留在身边侍奉。再后来便是她的那一盘残局被永安帝瞧见,永安帝赞她聪慧可人,棋路有大将之风。
那时候正好是薛连衡刚回帝京,他也没什么具体的职位,更没什么事情要处理,就留在宫里陪着永安帝,随侍左右。
薛连衡是永安帝最为得意的一个皇子,他当即就让薛连衡和宋仪较量一番,结果那棋局下得难分难解,又到了太后要休息的时间,两人只得作罢。
后来,永安帝还召宋伊和到紫宸殿下棋,她和薛连衡却始终没有较出高下。那时候宫中就已经传了开来,说永安帝对宋伊和颇为赏识,又时常给宋伊和和清河郡王相处的机会,看样子是要把他许配给清河郡王了。他们这一双人,郎才女貌,自然是最为般配不过了。
可最后,赐婚的旨意下来,说宋伊和知书达理、堪当母仪天下之才,最后竟然是许给了太子。
此事在帝京一度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说薛连衡不仅痛失美人,而且永安帝那么说,想来薛连衡也是和储位无缘了。
不过宋伊和到底还是进了东宫,成了堂堂的太子正妃,未来的皇后。她和薛连衡的这段旧事,也就没有人再提及的。渐渐的,人们都忘了这件事。
可如今太子一提太子妃的“嫉妒”,大家立刻便想起了往事,心知肚明她“嫉妒”的究竟是何事。这样的天子家事,又有谁敢开口多话呢,太子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才敢堂而皇之地把脏水往太子妃身上泼。
他们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而这件事,只有当事人贺兰徽音被蒙在了谷里。
“宋伊和吗……”听薛连衡说完往事,徽音似是在出神,嘴里只念了一声她的名字。“当真是郎才女貌呢。”
“你别多想,我告诉你,也只是想让你知道东宫的事情,好有更好的判断。”薛连衡劝道,“宋伊和的事情,本来就是外头的风言风语,我对她本就没有什么,现在更是不必说了。”
徽音没有应,良久,她才道:“太子倒真是放心把她留在东宫,不怕她替你做些什么吗?”
“当时不过是外面乱传罢了,谁知道呢,说不定她喜欢的人就是太子,不然父皇又怎么会突然赐了婚。太子想来也是知道其中的缘由吧。”
徽音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么回事。”
“怎么?你还知道这事?”
“只是想起来一件事情,”徽音道,“上巳节那天,我不是突然去户部尚书府上找你吗?是因为有个人跟我说,你被人跟踪了。我当时还不相信,可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我。我想着,反正以后也是要和魏尚书来往的,干脆就找个理由光明正大地和他来往,也就不担心被人知晓了。后来我让修罗卫去查,太子确实派了人跟踪你,看来她没有骗我。”
“上巳节那天?”薛连衡回忆了起来,“是你和那些命妇一起去河边宴会的那次吗?”
“对,”徽音点了点头,“现在想来,能够知道太子派人跟踪你,又能出现在宴会上的人,说不定就是太子妃吧?”
薛连衡没有确定,也没有否认,只是问:“她还和你说什么了?”
徽音瞧他紧张,故意没好气地道:“说她爱慕你甚久,如今你有难,她怎么能不帮忙呢。”
薛连衡解释道:“她不这么说,你能相信吗?”
“她如今是太子正妃,为什么要帮你呀,要是你当了皇帝,她还怎么当皇后啊?”徽音说着忽然好像明白了起来,“啊……她是真的喜欢你吧?”
薛连衡很是尴尬,却也只能说了一句:“胡说什么呢……”
徽音继续问:“那你说,她为什么要帮你呢?”
薛连衡犹豫地道:“我和她……是知己之交。”
“那是对你而言,”徽音不满地说,“只有你们男人,三妻四妾完了,还要搞出什么红颜知己的名号,有什么区别呢,不都是喜欢吗?她要是对你没有情谊,会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帮你?太子现在对她那么差,若有朝一日你真的继位,他成了废太子,那太子妃怎么办?你是打算让她和太子一起去封地,就这样备受嫌弃地过日子。还是打算废了她,让她青灯古佛、冷冷清清地过一辈子?”
“我不知道。”薛连衡淡淡地说。
“是不知道,还是没有想过?还是想过了不知道要怎么说?”徽音不断逼问,“你要是纳她为妃,那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别胡说了,没有的事。”
“你没有,那她呢?”
薛连衡支吾着道:“若她真的……还是没有放下,也只能是我负了她。”
徽音却道:“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会负了她,就知道自己给不了她她想要的,你又何必去招惹她、平白惹她动心呢?”
话音刚落,徽音立刻又道:“算了,你就当我没说过。我今天……”她摇了摇头,“也许是天气太热了,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别在意,就当我没问过吧。”
徽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她和薛连衡之间虽然一直有很多事、很多人,有大越,有西楚,有可汗,有永安帝,甚至还有朝风。可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别的女人,在这方面,薛连衡一直让她很安心。
可是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宋伊和,在人们的眼中,她贺兰徽音确实是美貌无双,可他们对于宋伊和的评价却是聪慧无比,素有才名。宋伊和是才女,是佳人,薛连衡是才子,是公子,他们两个才是真正的志趣相投,真正风雅又高贵的人。她贺兰徽音又算是什么呢,一个来自蛮荒之地的骄横公主,她和薛连衡的相交,全都是因为争权夺利这般不看入目的事情。
她又哪里比得上宋伊和。
可是,可是她才是清河王妃,她才是薛连衡说过“喜欢”的人不是吗?
她是西楚的公主,她有她自己的骄傲,她不会哭不会闹,也不应该嫉妒不应该小气,可是,她就是觉得有些难受,有些话想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语无伦次,没话找话的,甚至像个盟友似的去介意薛连衡纳她为妃。
可他们的关系,早就不仅仅是盟友那么简单了。
徽音没有说话,屋里顿时陷入了静谧,周围缠绕着苏合香袅绕的香气,侍从们不知什么时候都退了出去,薛连衡坐下一边,他微蹙着眉,思虑着什么。
他本来应该是在思考陈昭仪的话,确认他的布局临时变化之后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可是因为徽音突然问起太子妃的事情,他不得不腾出心思来,想想怎么把事情跟徽音解释清楚。
其实这么久以来,徽音都没能看透薛连衡真正的心思。他隐藏的事情太多了,可正只有这样沉得住气的人,才能够成为最后的胜者。
徽音并不是不是真的生气,她相信他,相信就算他曾经真的对宋伊和有过什么,那也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可是,这样平白地多了一个人,终归是有些不舒服。
徽音站起身来,想为薛连衡添一杯酒,手刚触到茶壶,忽然就落入了薛连衡温热的掌心。徽音蓦地侧过头,发现薛连衡正看着她,他总是这样,紧紧地盯着她看,看到她不好意思地躲开还不放过。
“又干什么?”
“你说呢?”薛连衡一声反问,拽着徽音的手上用劲,又伸出另一只手揽过了徽音的肩,一把把她拉了过来,笑嘻嘻地道,“横竖我是解释不清了,你就说要怎么样吧。”
“薛连衡!”徽音挣开他的手站了起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闹。你够了啊,我现在可不吃你这一套了。”
“这么说,以前吃咯?”薛连衡微微侧过头看着她,他笑起来的样子,好看得不像话。
趁着徽音这么一愣神的瞬间,薛连衡一抬手,一把圈住了徽音的腰,把她抱进了怀里。
薛连衡刚刚喝过酒,身上弥漫着馥郁的酒香,浓烈的味道顿时覆盖住徽音的理智,她只觉得脑子里一阵晕眩,脸上迅速地烧了起来。
不管过去了多久,薛连衡这样突如其来的亲昵,总是搅得她措手不及。只是这一次,她没有挣开,而是安静地靠在了薛连衡身上。
隔着单薄的春衣,徽音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薛连衡身上的体温。徽音觉得自己脸上像是烧了起来似的。
“你……”她出声喊了一句。
薛连衡却伸手圈住了她的指头,紧紧地攥住了。
徽音低声道:“你别想就这样糊弄过去。”
薛连衡听了,笑了起来,圈着徽音的手用了些力,把她拉得更近了些。徽音整个人都靠在了薛连衡的身上,就听见他说:“总之我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除了赖掉还能怎么样啊。”
薛连衡靠在徽音的身边,他说话的时候,徽音的耳边满是温热的气息。薛连衡说着干脆凑到了徽音的耳边,他故意拉长了音调,缓缓地道:“不然你说,要怎么办好?”
薛连衡的手抚着徽音的手指,她的手指纤长而瘦弱,指节上有着常年弹琴落下的茧,摸起来能感受到不同的凹凸感,却不是僵硬的,而是软软地陷了下去。
“你好久没有弹琴了吧。”薛连衡道。
“嗯。”徽音应了一声,“静不下心来。”
薛连衡问:“谱子你后来写完了吗?”
“没呢。”徽音道,“之前想了一想,可还是没能想清楚怎么结尾,就没动笔。”
“我替你写了一首。”
“什么?”徽音蓦地抬起头来,却一下子撞到了薛连衡的下颌上。
“哎哟。”薛连衡吃痛,徽音忙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怎么了?疼吗?”
“能不疼吗?”薛连衡说着揉了揉下巴,“你这是谋杀亲夫啊……”
“我又不是故意的……”徽音支吾地说着,恍然发现自己现在的姿势有些怪异。薛连衡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他一把环住徽音的脖子,凑了上去。
徽音被他一拽,手一时触不到桌上,只得搭在了薛连衡的肩上。
薛连衡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抱着徽音了,又被她刚才那一番撩拨,这一次,他抱着徽音,霸道强硬地吻了上去,不给她一点躲让的机会。
薛连衡其实有些恼,从一开始徽音就认定了他们两个的关系是一场交易,是一纸契约,他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让她相信自己是真的喜欢她,现在又凭空跑出来一个太子妃,叫他怎么都说不清楚。
徽音整个人都像是懵了一样,她得攥紧了薛连衡的衣襟才能勉强地维持着平衡。
良久,薛连衡才放开了她。
“其实,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那个园子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