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沐城起,旭日正东,楮知忆被楮正良塞进了挂着大红花的黑色轿车内。
租界的教堂结婚需要严苛排期,要著名的洋牧师做见证的,更要提前一个月前去商定。
森田段天为示隆重,花了大心思才让洋牧师挤出个上午的时间给他做见证。
杜老为媒,百根大黄鱼为聘,最有名望的牧师为证……
因此,楮知忆这场诡谲重重的婚礼除去新郎新娘相互算计互为筹码的心谲,单从表面看,也算是凤歧城这些年来难得隆重的婚礼。
楮知妍彻夜未归,楮知韶突然又不见了人,楮正良坐在车里十分焦躁地喋喋不休地牢骚着家门不幸的话。
开车的司机悲悯的目光透过后视镜看着坐在后座的楮知忆,为这为善良的大姐惋惜。
好在车停下时,看到了等在教堂门口的楮知韶。
“臭小子,死哪去了。”楮正良下车,一把掐住楮知韶的胳膊,低声喝骂,“快去把大姐背进教堂去。”
“不用背吧。”楮知韶有些发蒙,“西洋的婚礼,不用……”
“让你背就背。”楮正良已十分不耐烦,“免得有些人以为我楮家没人了。”
那些别人是谁楮知韶不得而知,但此时他不想忤逆父亲,便顺便地开了车门,但楮知忆穿着婚纱,背是不太美好,便用了抱着。
少年生平第一次抱人,有些估不清重量,起身时脚下还晃了一晃,楮知忆扯住了他的衣襟,免得自己落了地。就势低声问:“打听的怎么样?”
楮知韶稳住身形,深吸一口气,边让自己稳住脚步往前走,边低声道:“阿妍昨晚在云裳跟人起了冲突,但后来被人接走了。”
“接走她的人是谁?”
楮知韶摇了摇头:“暂时还不知道,是个生面孔,打听清楚要费些时间。”
楮知忆没由来眼平一跳,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手心出了一层冷汗。
进了门,宾客早至,楮知韶将楮知忆放在红毯上让楮正良握了她的手往继续前行,自己则寻了位置坐下。
教堂正前方,大理石雕刻而成大十字架上钉着奄奄一息的上帝之子。衣冠楚楚的森田段天站在耶稣低垂的脑袋下,身侧站着穿着黑色袍服的洋牧师。
楮知忆任由楮正良握着她的手,款步往前,两眼却不着痕迹地扫过路的每一个人,哪些是凤歧城的人,哪些是她见过的,哪些是没有见过的。
没有见过的也多,亲属那一排上的除了楮知韶和杜月新有不少都是不认识的,那便该是森田的“亲属”。
这些森田的亲属中,有哪一个会是毒气专家石井原太。
耳边响着音乐声,粉饰着此时教堂里的暗潮汹涌。
百里司宸的人会藏在什么地方?她计划中的人会不会及时赶来?每一样事,每一个人都得对着时间点出现才能万无一失。
漫漫红毯走尽,楮正良将楮知忆的手交到森田手里,十分应景地抹了抹眼泪,方才走到第一排楮知韶身旁的空位上坐下。
百里司宸说过,他们行礼的时候就是他的人动手的时候。
洋牧师说着她听不懂的西洋文,森田说着她听不懂的“噎死爱赌”,然后牧师和森田大眼瞪小眼地盯着楮知忆,等她回应。
楮知忆冲森田扬了扬眉:“看我干什么?”
坐下一片哗笑,楮正良臊红了脸,顿觉无颜见人。
“说你愿意!”有人在台下起哄。
谁会愿意!
楮知忆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在那一片哗笑声和起哄声中漠然开口:“不要费事。”
高高的屋顶闪过一抹刺眼的光,她下意识别了一下头避开那道光。枪声响起时,森田飞快地扯住了一旁的牧师挡在自己的身前,同时扣动了扳机。
浮夸的取笑声还没有结束就被狼狈的尖叫取代,教堂里乱做一团。
楮知忆看着坐下倒在血泊里的人和被黑衣人制住的楮知韶,脑子里一片混乱,有那一瞬间她以为百里司宸说的他的人就是楮知韶。
“这,怎么回事?”饶是楮正良久历半生,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脑子也蒙了。
“阿韶,怎么回事,阿韶?”楮正良紧紧地握着楮知韶流血的右手,全身的血液都似被冻住了,在混乱的人群中没命地吼叫,“来人,来人啊。”
枪声早已停止,尖叫和杂乱却依旧存在,所有人争先恐后地往外跑,他们顾不上自己身上的擦伤撞痛,更别说要回头看看谁需要帮助。
当陈友带着一队警察和租界的洋人警察赶到时,教堂门口已经被堵地进不了人了。
楮知忆蹲下身探了探瘫在地上的洋牧师,看着森田面容冷肃地指挥着黑衣人扶起血泊中的人离开教堂,抿紧了唇。
“阿韶……”
“楮知韶涉嫌杀人,我不会包庇罪犯。”
楮知忆走到楮知韶面前刚要开口,森田就在一旁冷冷地打断了她。
楮知忆没有说话,扯下楮知韶衣服一角替楮知韶受伤的手腕做了包扎。他右手手腕被打了个对穿,血涌汩/汩地流着看着十分恐怖。
“误会,这只是误会。”楮正良用尽半生的圆滑捋出一抹镇定,道,“段先生,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森田阴森森地看着楮正良,没了半分以往地恭敬:“能有什么误会?约翰牧师被令公子枪杀,所有人亲眼的见。督查主任是想包庇徇私吗?”
洋警察适时杀出重围进入教堂,看到了约翰牧师的死亡现场,当场要把楮知韶。
楮正良自然不允,森田却一反刚才之态,正色规劝道:“知韶是凶手是大家亲眼所见,只是,或许,他这场有蓄谋的刺杀是受人指使。”意有所指地道,“只要知韶交待了幕后主使,想必很就能回家团聚。”
“阿韶可以接受调查,但只接受凤歧城警察厅的调查而不是租界警察。”楮知忆替楮知韶包好伤口,拦在他面前,扫了一眼跟着进来的陈友,对森田道,“你并非警察,持枪伤人,只怕也要跟着调查。”
“对,要接受调查。”楮正良似突然想到了什么,蹭地站了起来,指着森田对陈友道,“我现在要告他,把他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