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的藏剑峰。
那是一个落叶的季节,秋风将树上仅剩的几片欲坠黄叶拂落,左右飘荡,最后停在了树下的案桌上。
案前一名穿着朴素,银发束髻的老人举笔纸上,看似欲动却丝毫未动,就如笔尖上那一滴悬墨,看似欲滴却始终未落。老人原本平淡的面容稍微有了那一丝波动,随着手上也跟着动了起来。粗制的毛笔一点落在斑驳的纸上,一点。
随之从左到右,一横,再回勾收笔。
“师父。”苏剑千缓步走到老人的身后,躬身行礼。
“讲。”道无极没有转头看苏剑千,只是缓缓的落下了第二笔。
“世间有剑不胜数,奇剑,异剑不少,利剑,宝剑更不是唯一,既为利器,也不知哪一柄能称绝。”苏剑千低着头,将他那缓缓拉紧的眉头藏起:“师父能掐日月变化,能算人间灾祸,剑千斗胆请教,这世间能称绝的剑,为何。”
道无极未停手中动作,可动笔却十分缓慢,嘴上也是慢条斯理的说道:“你近日才观阅那《灵州名剑录》,《古来奇剑谈》,《金羽飒铸说》。于理于心,就没有相中一柄?”
苏剑千自然下垂的手指紧缩了一下,问道:“是那落失灵州百年的紫刹?”
道无极并未理会。
“是那立于中域古岳城城墙上的惊邪?”苏剑千的语速在自己不知觉的情况下,快了那么一些。
可道无极仍未理会他。
“是,是宗主所持的玄魄?”苏剑千将头埋得更低了,朝着地下的脸满是阴霾。他深知,今后几年的日子,定不得好过。
道无极缓缓停住笔,只是一顿,又向上一勾。从下笔开始的每一笔都缓慢沉稳,唯独这最后一勾,划破了宁静。
低头等罚的苏剑千,在道无极提上最后一笔的一瞬,感受到了一股凌利无比的剑意,不禁投眼看向道无极所写的字,道无极从下笔写到了现在,麻纸上仅有两字,天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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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绝......”苏剑千眼见残手老头手中裹着“拐杖”的脏布破开,一柄长剑映入他的眼帘,不禁低语道。
“啊?”钟烨似乎听到了苏剑千的低语,向苏剑千投去疑惑的眼神。
苏剑千反问道:“剑痴前辈手中所持为何剑?”
所持为何剑,苏剑千心中当然是明白,第一次知道这柄剑的名字时,他差点死掉。
“你这小白生,这剑痴斩杀无数剑士所用之剑,正是这柄,好像叫什么,天绝。啧,这名字果真霸气。”钟烨先是将苏剑千鄙视了一番,又兴致勃勃的向苏剑千解释道:“对了,听说袁承茂虽斩杀过无数厉害的剑士,可他从未将剑全拔出,就将对方解决了,这实力,啧啧,深不可测啊。”
苏剑千细观正在对峙的剑痴与诡影剑君,眼睛微微眯起,而旁边的钟烨叽里呱啦的正说得欢呢。
一旁的陈芳婷侧眼一看他那闹腾的师弟,无奈的拍了拍头。
“动了。”
还在叽叽喳喳的钟烨一听苏剑千所吐出的两字,停下手上比划,扭头看向了剑痴所站之地。
只见那残手剑痴身旁不断有黑影拂过,即使在这敞亮的地方,众人也无法看清那黑影的真面目。而立于三尺之地的剑痴持剑左右格挡着黑影的进攻,“叮叮当当”的溅起一阵又一阵火花。
“小娃子,你都蹦跶那么久了,让我这个糟老头子也活动活动?”袁承茂说罢,用剑一顶左侧,众人可以看见诡影剑君呈横剑格挡的姿势暴退。
随之袁承茂以残手握柄,三指紧扣。
苏剑千放下思虑,目不转睛的盯着袁承茂手中所持之剑。
而离三人较远的何易安虽有观战之意,可心中对这次机会即将错失的焦躁越发显现,即使从远处看也能看见他脸上刻写着大大的“着急”二字。
“嗞...”随着袁承茂手中的缓慢动作,万籁俱寂,天绝剑剑身与剑鞘摩擦的声响犹如在耳旁传出。
苏剑千看着缓慢出鞘的天绝剑,心中不由出现一种熟悉的危机感,身后所负的流灵晃动的敲击着剑匣。
是那一勾!
苏剑千心中一紧,猛的侧跳。
“咻~”那残手老头才拉出一分剑身,天绝剑的锋芒迸发出无数剑气,多向诡影剑君席卷而去,偶有几道流失出来,若是飞向在场的随意一人,以他们四位旁观者的实力定是抵挡不住,就算是躲避,也难以办到。
众人之中,其余三人都还幸运,偏偏就是苏剑千这个修为“低微”的入门小白生所站的位置迎来一道剑气,可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苏剑千原本所站的位置便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切痕。而与苏剑千并立的钟烨瞪大了眼,暗道:嘶!好险。
“呃......”在众多剑气向诡影剑君席卷而去的瞬间,诡影剑君便竭尽全力躲开了,可当他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之内时,左半边身子已经伤痕累累,有些地方也露出森森白骨,脸色煞白,一副惊骇的表情定在了脸上。
这诡影剑君哪敢多留?一个闪身便不见了踪影,早已收了剑的袁承茂又露出那板黄中印黑的牙齿,哈哈大笑了起来,也没有追上去,只是叫唤道:“就这?下次叫你师父来跟我比划。哈哈哈!”
一旁观战的何易安深吸了口气,着急的走了上去,他知道,此战之后,这疯疯癫癫的残手老头又要消失了。
“前辈,前辈。除却这柄短剑,我还藏着许多法宝,不管前辈相中何物,晚辈尽数奉上。”何易安说着,急匆匆的倒出乾坤袋内的东西,一堆不知名的法宝宝物“叮叮当当”的落在地上,显现癫狂。
袁承茂斜视了一眼,歪着嘴巴说道:“我要你这些破烂干什么?”
何易安的内心如落入万丈山崖,眼中不知何时蒙上了水雾。
“噗呲。”一声的跪下,声音颤抖着说道:“前辈,我,我愿修剑,只为与你一战。”
那残手老头袁承茂漫不经心的说道:“你是快好料子,但肯定不是修剑的料子,这点我还是看得出来的。”说罢,冷笑了一声,转身慢慢走去。
远处的陈芳婷与钟烨虽还在奇怪苏剑千是怎么躲过那一道剑气的,但也并未深究,眼见另一边又上演了一番苦情戏,两人便转移了注意力。
“嗯?”陈芳婷远见何易安倒出的法宝里埋着的一根红绳,微微皱眉,上前观察。
此时何易安正失魂落魄的收拾着自己倒出来的法宝宝物,一只细手突然伸来,从众多宝物地下抽出一串带红绳的银铃铛,何易安抬头望去,只见一张摆着吃惊表情的女人脸,于是不满的夺回银铃铛,一并收入乾坤袋。
“你,你串铃铛是哪来的?”陈芳婷的嘴唇颤抖着说道。
何易安收拾完东西,转身便走,冷声说道:“无可奉告。”
“你!”陈芳婷勃然大怒,抬掌便想动手。
“袁前辈!”
正想大打出手的陈芳婷与何易安意外的看向声源处。
而剑痴袁承茂脸上挂着不耐烦的表情,没有理会,继续走去。
“袁前辈,您的剑为何既无剑鞘,也无剑柄?”
“这伦脉境的小子瞎了吗?剑痴的剑哪里既无剑鞘也无剑柄了?”钟烨双手交叉置于胸前,摇头道:“不对,我看是他疯了。”
“哒!”那不修边幅的残手老头刚迈出的一步重重的落在了地上,转过头用那饶有兴趣的眼神扫视着苏剑千。
“你刚好像躲过了我的剑气,不管是碰巧还是你真有这个本事,你说我的剑无鞘无柄,你是从哪看出来的?”袁承茂一边缓步走向苏剑千,一边说道。
苏剑千倒像个初生的牛犊定定的站在原地,没有丝毫慌乱:“前辈,您满身利气,就连接招都多是以攻破攻,一举一动下都不自觉的显现自身剑意,此为不隐,故为无鞘。”
“嗯?”袁承茂眼睛微微眯了一些,又听苏剑千说道。
“前辈满身剑伤有七层伤出自前辈手中之剑,此为徒手着利,故为无柄。”苏剑千谦之以礼,评之以公,头尾有道,其音无怯。
“最后,前辈方才说剑气是前辈的剑气,但晚辈是第一次遇见前辈,却在之前感受过一模一样的剑气,晚辈猜测,此剑气并非前辈所发出的剑气,而是......剑的。晚辈斗胆指出前辈口误,还望前辈恕过。”
随着苏剑千最后一字落下,场内死了一般寂静,众人惊讶的看着苏剑千,内心想到:这家伙在找死。
袁承茂不见所动,只听完苏剑千的解释后闭眼沉思,咀嚼着苏剑千说的话。
而苏剑千没有丝毫怯弱之象,以谦恭之态,待在原地。
突然,袁承茂眼睛一睁,一把擒住苏剑千的手,一双眼睛犹如闪出锋芒要将苏剑千洞穿。
就在众人以为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伦脉境小子就要血溅当场时,袁承茂又放开了手,狂笑道:“原来如此,你这小子藏得还真深,不仅天赋异禀,剑道感悟竟然也如此深厚,我道你要是胡说,我定将你大卸八块!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前辈过誉,晚辈苏剑千,不过初出茅庐,受不住前辈如此夸誉。”苏剑千抱拳行礼说道。
袁承茂用着识材的眼神再次扫视苏剑千,抬了抬手中剑说道:“你对我的剑感兴趣?”
苏剑千顿时语塞,微红了脸,眼睛朝地板看了一眼点头肯定。
袁承茂见罢放声大笑,又道:“若是没有那些繁文缛节,你这小子还真合我心意。拿着!”
袁承茂将剑一送,塞入了苏剑千怀里,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苏剑千,说道:“拔出来看看!”
苏剑千一惊,谁知这前辈如此疯癫,竟将自己心爱之剑如此轻易的就交给他。
再抬眼看向袁承茂,那一脸期待的样子,苏剑千也明白老前辈的用意了。
苏剑千的内心也动了,这天绝古剑若要拔出,只有两种方法,第一用是绝对的实力压制它的剑气。第二是依靠自身的剑意引控剑内的剑气。
以苏剑千现在的实力压制天绝的剑气实在是痴人说梦,但以苏剑千蓄养了一百多年的剑意拔此剑,虽不知能拔出几分,可他的修为锁必然全部被其剑气斩断。
以他养“剑”一百多年的蓄力,突破冲阳境迈入三劫境是必然之事,那个时候甚至可以凭借天绝剑与这残手老头一战。
苏剑千手中捧着的天剑古剑被抓紧了些,随即放开了手,抵还给袁承茂:“容晚辈回绝,此非我拔剑之时。”
袁承茂接过剑,稍微有些失望,但被迫拔剑,那剑意终究是弱的,所以也是没有说话,一脸纠结,犹豫着是否强行让苏剑千拔剑。
“前辈尽管将这天绝古剑拿好,晚辈早晚还是会去取的。”苏剑千笑着说道。
那残手老头用他那三只手指紧扣天绝古剑,仰头大笑,高兴说道:“好!好!我等你,我等你!”随即踏空而行,空留一声长笑,潇洒离去。
此事终于告一段落。
苏剑千长舒一口气,路遇袁承茂也算是路遇知己了,那天绝古剑也有了下落。
苏剑千回头看向远处的何易安,暗道:还有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