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两天诸成龙要到公社测量队报到,他抽空回了一趟县城。
诸家住在城墙拐子魁星楼下,诸成龙的母亲是县棉织厂纺纱工沈桂花。她正把被子放在太阳下晒,等诸成龙回来好盖。
她边晒边照看织线的坠子。那头诸成龙爸在搓别的织线的坠子转。铅坠子不转了她就喊。她男人听到,抓住两个搓板飞快过来,使劲把铅坠子搓转。沈桂花搭完铺盖瞅着整理好的线坨子说,娃子有工作能挣钱了,再怎么也不挣这个织线外快了。
诸成龙父亲诸召庆也说这活缠人不想干了,哪怕十斤一坨的线涨到十块。但眼睛却没停,铅坠子吊了十几个都没停,沈桂花照看的有一个停了,断了一条线,撒了一地。他气得吼,沈桂花回敬了一句,他就不吭声了。沈桂花知道他欺软怕硬,不像娃子敢于碰硬。
诸召庆说,你以为他这次是碰硬弄的,是人家让的。
沈桂花用牙齿在咬一个线疙瘩,说,真的,要不是卿少蓝,他没准还得挑大粪。吐掉线头,不放心地说,虽体检了没领到通知书还是不保险。诸召庆说,至少是一只脚踏进单位了。
把线坨装进蛇皮口袋,将两头的活动架子收拢,搬进厨房兼作卧室里,沈桂花去收铺盖的心还是没放下。诸召庆帮着把晒胀的铺盖朝床板上一甩,催她先甭乱猜,赶紧给诸成龙热饭。沈桂花说,热了两道了,谁晓得他走到哪儿了。诸召庆说,你硬要等成龙回来饥肠辘辘才热?沈桂花说,那你在前头道道子里去等。舀了一瓢水,咚的一声把锅盖扣紧,把米饭热在锅里。然后在隔出的卧室里给诸成龙铺床。
诸家院子外有一条东关街最长的通道,每天再黑诸召庆都会去扫。扫把刚拿到手,沈桂花从他手里一把夺下。
沈桂花也没有真的叫他去等人,可娃子招工他实在没操到心的愧疚令他不由分说要去等。女人让他打手电,免得过道有棺材吓人。他边走边说大白天哪会遇到鬼?
从上午起诸成龙就百无聊赖地将县城的七街八巷转了个遍。老远看见老爸晌午了还站在巷道口等他回来吃饭。饭桌上,诸成龙几乎没有动筷子。沈桂花小心地问,在她那儿吃了?
他知道娘是在问谁。说,少蓝今儿没回来,我不想吃。
沈桂花边收拾碗筷边说了些卿少蓝的事。诸成龙没讲话,在想昨晚跟卿少蓝赌气的事。
再后来,他便又想另一档子事。他撵回来是到县广播站投稿。
广播站那儿有个像他家一样的过道,过道里有王亚芬的家。他兴奋地在那儿穿了几趟,门紧闭,上午王亚芬没出现。然后,他就百无聊赖地将县城的七街八巷逛了一遍。
第二天他就到公社报到去了。水利局的干部孙志诚一见他,就觉得他像正在读书的儿子孙凯,只是眼睛小了些。孙志诚直奔主题说,这次测量的主要是黎元河、赵家河两个病险水库。县里准备立项报省里争取资金。
驻地在一个叫作双柿子树的地方。那个地方诸成龙挑苕种去过,柿子熟了挂在树枝上像一串红灯笼。在柿子树下测量队搭了两顶民政救灾帐篷。只抽他十天时间,孙志诚给他一辆红旗自行车,他就可以每天回县城住了。
一天下午,他回城过了黄板岩,没有径直走马路从北门进城,他骑车到西城门一个小桥停下。桥下有股北山来的水正注入月河。抹布打湿,他把车子擦亮,进了西城门洞了,老远就看见县广播站那幢临街小楼,上面镶有几朵葵花,侧边有条过道,每次回来他都会有意或无意朝那儿望上一眼。
这次也不例外,可这一望不打紧,眼光蓦地凝在那儿。
有些黑的过道中一个俊秀的身影款款来了,是王亚芬。她也看见了他。他把车子一停就同她讲话。王亚芬那两只乌黑的眼睛直对他扑扑地闪。她知道许多事情,包括他在测量队,叫诸成龙惊讶得嘴巴合不拢。他就跟她谝,谝得最多的是孙志诚孙老师。王亚芬嘻嘻地说,你说他有个儿子,他打算要儿子接他的班?
诸成龙说,就是嘛,原来他是可以考上大专的,可他爸偏偏叫他考省水利中专,是苍皇县定向的,还是社来社去的哩。
王亚芬佩服地说,人家还挺有志向的。诸成龙想起在公社听姜国菲说她在边工作边考大学,问她,你哩?咱们高七三级的,只有你和杨勇两个最有希望。
她说,边走边看吧。又扭过身子时,他才注意到对方还是一身干净利索的深红底色上镶着精致紫花的棉袄,那扑闪闪的会说话的眼睛盯着他兴奋的脸庞,对他说,你也想吧?
诸成龙没有回答。他偏文科,如不考数学他可能会想想。
王亚芬心里有些可惜他,恢复高考前卿少蓝曾托熟人运作过他上工农兵大学,未果,转了话题问他几时走。他说,可能是12月底,测量队还有两天。王亚芬又关心地问他,工作是否很累,听说测量的人要爬悬崖峭壁。他说,主要用油漆写木头桩子上的数字,爬坡的是背花杆砍树的民工。
她又看了看那辆靠在过门乌黑发亮的自行车。
诸成龙告诉她,每天是要回来的。王亚芬就叫他替她们单位做一件事情。她说,一办壁报,就想到你诸成龙了。
诸成龙自然是满口应承,心想替王亚芬办事,高兴都还来不及哩,更甭说只是做区区一张壁报图案。王亚芬说,要得急哩。他问,限定啥时候?她说,最迟明天下午上墙,地区工商局要来检查。他说,关键是明上午得把报图赶出来。
王亚芬说,我也这样考虑。两个小插图好办,文字内容股长也提前叫人用毛笔写了。中间留下报图的大空空,就等报图画好朝上贴了。王亚芬满心欢喜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