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颖芳从姜国菲那儿知道了诸成龙与王亚芬的事。第二天假没休完,晌午,就急急忙忙朝知青组赶。
知青组里卿少蓝在做晌午饭。两天前与诸成龙赌气,叫他吃了闭门羹,她心里老后悔的。晓得他马上测量结束要回来,卿少蓝城也没回,守到这儿给他收拾。
卿少蓝正在坎下头一条小堰里给诸成龙洗臭袜子,见瞿颖芳匆匆忙忙回来,吃了一惊,脚也打湿了,问,你假没结束呀?瞿颖芳直扯她到屋里。鲁厚才和韩磊都不在。瞿颖芳先看了看对方哭得有些发肿的眼睛,想怎样将她在姜国菲那儿知道的情况告诉卿少蓝。尽管当时姜国菲大大咧咧说都是老同学没啥,可瞿颖芳觉得有问题。假若平时他们有联系也能说得过去,可她压根儿就没听说诸成龙与王亚芬有过往来。瞿颖芳虽不与王亚芬同班,可都是苍中同年级,谁都知道谁。如果王亚芬真是同诸成龙好,那事情可就大了。况且诸成龙又是才能出众得让人羡慕。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所以瞿颖芳觉得有问题。卿少蓝说,你再不讲,我要晒稻子去了。队里昨日分稻子,我挑了一挑,回来发现有些潮。
瞿颖芳还在迟疑。本来路上想好了一定得告诉她,可到了跟前觉得还是要斟酌一下。王亚芬独特气质的影子老在她脑袋里晃悠,像有个最强音在硬拽着她。她眉紧了一下,说,诸成龙还没回来?卿少蓝心一跳,估计瞿颖芳说的一定与他有关,表面镇定自若说,他明天回组。
瞿颖芳问,是诸成龙自己讲的?卿少蓝想想,点点头。
也许,瞿颖芳对她的话心存疑虑。两天来诸成龙的影子根本没朝这边斜。他来个屁,她心里在说。看见洗脸盆还没晾晒的袜子有些气愤,真想把它扔到外头檐坎底下。卿少蓝看了她一眼,把拧着的湿袜子捋平,看到外头风大,将袜子晾到房门后的铁丝上。瞿颖芳冷冷看着,还是没说。卿少蓝才有些着急地说,你慌慌张张的,到底有啥要紧的?
其实她估计是与诸成龙相关的事情,要么是招工的事情,要么是他的家里有事。不管哪种情况都令人心跳。诸成龙的一切她都觉得已与她拴到一起了,跟他暂时的别扭相信也会烟消云散。卿少蓝用眼光告诉瞿颖芳,她什么都准备好了。瞿颖芳知道卿少蓝坚强。可是推荐诸成龙,她做出的牺牲太大了。假若她知道王亚芬与诸成龙的事,生气自不消说。可诸成龙他们要是联合起来欺侮卿少蓝,她还真是招架不住。瞿颖芳生性刚直,有些打抱不平,终于告诉了卿少蓝。但是卿少蓝的表现出乎意料,叫瞿颖芳惊愕不已。
没什么,都是老同学了。卿少蓝眉头只皱了一下。
反正我是告诉你了。对方那种满不在乎,叫瞿颖芳有点生气。真有点生娃的不急,搂腰的着急,一时竟不知说啥。
卿少蓝说,可我还是要感谢你。想到了那一缸的米,说,颖芳啊,那谷子里也有你的份。12月底转眼到了,你铲一些,换点全国通用粮票出门好用。瞿颖芳鼻子有些酸说,也亏得是你。这句话带着几分埋怨,卿少蓝理解,说,诸成龙不是那号人。想了想,又说,人家王亚芬也不是。在她脑海里王亚芬在整个高七三级高不可攀,诸成龙够不着她的。
没想到晌午饭时诸成龙撵回来了。卿少蓝殷勤招呼他,没事似的不停给他添饭夹菜。诸成龙这时嚼着组里的干萝卜菜,看到瞿颖芳闷着头在吃饭,想到昨晚在亚芬那儿姜国菲提及过她,瞅了个机会,心虚地问,你最近没听到什么?
没有,瞿颖芳听到厨房卿少蓝在洗碗的声音,干脆地回答。回忆昨晚姜国菲到她那儿形容那两个人,一边是沉鱼落雁的俊,一边是才华横溢的帅,心里就不舒服。她问诸成龙,好像听少蓝说你还有两天才回来?诸成龙说,测量队对要走的知青管得松一些。她眼球一转接着问,那今天上午干吗了?她估计他昨天与王亚芬泡了一天,今天应该也是。诸成龙于是敏感地想到瞿颖芳同姜国菲的那层关系,断定姜国菲极有可能在瞿颖芳面前说了些什么,而他知道瞿颖芳是心里装不住什么话的。
诸成龙尴尬地说,孙老师对测量队管得松,我到那儿只瞄了一下,就撵回来了。瞿颖芳仔细看他是否在撒谎,诸成龙也在注意她,她现在是卿少蓝的影子。
卿少蓝洗碗回来,发现他们像在对质。她对同学关系看得很重,叫他们别那样,自己也尽量把事情朝好处想。
瞿颖芳说,同学关系我并不否认。诸成龙像个受害者的样子,说,不一定和每个同学一接触就有问题吧?她又说,看处于哪种情况。就对卿少蓝瞥了一眼,又瞪着诸成龙。她下面要说的,诸成龙就给堵死了。他说,除了少蓝你们,我就不能与别的女的接触了?瞿颖芳说,那要看你什么样的接触。他问,此话怎讲?瞿颖芳说,譬如我与姜国菲,就坦荡得很。诸成龙淡淡地说,接触异性也并非不是一件好事。卿少蓝在一旁,又着急拦挡他们。
瞿颖芳仍然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准备跟他大吵一架。
卿少蓝就急急忙忙把诸成龙拉到男生宿舍。诸成龙气呼呼,她也有些慌乱地说,咋一见面就吵?
诸成龙一把就将她拉进怀里。她没有生他那晚上的气,今天还宠着他,着实叫他感动了好一阵子。见他的气消了,卿少蓝坐在他怀里,勾了一下他的鼻子,又问了他一遍。
待他说清楚了,卿少蓝一笑说,原来如此。
看到诸成龙还在比画报图的大小,她笑道,够难为你的了,仅仅一个上午,便搞出了那么大的东西。即使没有见到那报图,她也夸奖说,肯定不错的了,有时间我也去亚芬那儿参观一下。
诸成龙说,好,高七三级的班魁与班花会师了。
在那边女生宿舍,瞿颖芳听到卿少蓝爽朗的笑声,生气地对撵回来的鲁厚才说,看不出来,组长还懦弱得很。鲁厚才嫉妒地说,那小子凭什么让那么多优秀女生爱慕?瞿颖芳想到姜国菲曾经对诸成龙也有称赞,自言自语,还有一个。鲁厚才掐着指头数卿少蓝和王亚芬,又不怀好意看着瞿颖芳,那意思瞿颖芳看懂了,故意笑道,还有我哩。
鲁厚才笑着说,我们瞿颖芳才不会摘落地桃子。
瞿颖芳称赞他总算说了一句人话,并说即使她想,也不会乘人之危。当前卿少蓝与诸成龙已经出现了一线裂痕。
她在替卿少蓝惋惜。那边笑声像凛冽寒风吹得她周身发冷,她扯开铺盖盖在大腿上。鲁厚才坐到卿少蓝床铺上,那里透出一股淡淡的幽香,上面枕头布也挺干爽。瞿颖芳抬头看门后那双诸成龙的臭袜子,已经半干了,甩到鲁厚才怀里,说,滚到那边去,诸成龙的一点也不许留在这儿。鲁厚才为难地说,组长在那儿聊得正欢。瞿颖芳说,你也扯开铺盖,组长就会走的。
鲁厚才涎着脸大胆说,那你不是一个人了?
一个人就一个人。其实瞿颖芳是刀子嘴豆腐心,是想叫卿少蓝过来谝谝,不然那笑声,会叫她一晚上都感到凄怆。鲁厚才不情愿地像卿少蓝平时一样,在男生宿舍窗子上一敲。卿少蓝理解瞿颖芳的用心,可是她暂时不想谈沉重的话题,只想到鱼脊山梁去。没有寒风的今晚星光灿烂。现在安谧的鱼脊山梁成了他们抒发心情的地方。诸成龙抱着她,想对她说什么。她知道他要说啥,叫他别。她说,诸成龙啊,王亚芬水平那么高,咱得向人家学习哩。
诸成龙说,你也是班魁。卿少蓝一笑,谦虚地说,我这班长,是在黄板岩沙滩学工学农基地,一戮箕、一戮箕挑出来的,力气大的结果,哪能与人家比?诸成龙就心疼地摸着对方手掌的老茧,心里发酸地说,可是你太苦了,三年了,油盐酱醋柴的,你都操心。知青组尽是好吃懒做的。她淡淡笑了笑,说,你别担心我,再艰难,顶多也就坚持一年多。
诸成龙叹了口气说,谁知明年还招工不。虽前途渺茫,可卿少蓝还是充满信心。诸成龙又操心那丢米的事情,问,韩磊的嫌疑最大,应该给他个什么?
卿少蓝摇了摇头,觉得没有确凿证据不好操作。还有诸成龙招工他毕竟没生出更大的麻烦。诸成龙说,稻子总不能一丢再丢了。卿少蓝说,我给陈刚说了,叫他帮忙找个能锁的椤柜。诸成龙也觉得比敞着的缸强,说,我帮忙抬。卿少蓝问,你走得脱?诸成龙说,知青在测量队是弹性管理。她心就酸溜溜的,隐隐露出失落。诸成龙发誓,只要暂时不走,他每天都陪她。卿少蓝躲在他怀里咯咯地笑,说,你能做啥?
诸成龙盘算着,说,我早就想好了,自留地坡上的一块,底下半截还栽萝卜,靠到上头,角角子地方,种辣椒。他意思是做到不浪费,把那土翻一下,他明天就去。卿少蓝扑哧一笑,说,昨天都整出来了,种子我都买了。诸成龙惊讶地说,怎么没喊我?还有河坝坎的那一块。卿少蓝说,那原来是个花生地,因净是沙土,改种小麦效果不理想,我跟鲁厚才他们商量了,还是想搞成花生类的经济作物。诸成龙大声说,那好,我也参加。卿少蓝嗔骂说,你亏得还下了几年乡,怎么连种花生的季节都不晓得了?
诸成龙就傻笑着挠着后脑勺,想想,又问道,那口粮的事,还是每半个月分一次?
他担心走后,队里给知青组分谷子的间隔变长。
卿少蓝说,问题也不大,还是那晚知青测评结束,我就给陈刚打招呼了,口粮总数叫他甭减,缺额明年有知青来补。
诸成龙就笑着捏她的鼻尖,你当你是知青办啊。
她说,真的,要是补两个男娃子多好。
诸成龙一下子就想起韩磊和鲁厚才平时的表现,说,男生虽体力相对强一些,可懒起来不得了。
算了,也甭怪他们,他们那样子的别的知青组里也有。她是安慰诸成龙,自己心里清楚,留下的艰难远比想象的还要多。她表面放得很轻松,愈加叫诸成龙感动,一把把她搂紧。她脸蛋还很冷,有泪珠儿,他给拭去,自己眼泪却出来了。卿少蓝强装笑容,说,我其实早就适应农村了。空气清新,还有米吃,城里只按百分之十供应哩。诸成龙说,未来这一年,可要超过原来头两年的艰难。做饭没沼气,南山坡砍柴,越来越远了,原来只在寨弯,现在要到峡沟险峰,脑袋一看就发晕,人像蚂蚁大,想到都令人不寒而栗。诸成龙对卿少蓝说,甭净拣好的说,知道你心里苦死了。
不说了,不说了,卿少蓝这时捂他的嘴巴。诸成龙知道对方的个性,一旦抉择,不容更改。他叹了口气说,今后你要多保重。她故意反问,好事情了,你叹什么气?
诸成龙脸上便出现了复杂的表情,一时语塞。
卿少蓝像一眼能看穿人似的,对他说,我的事情,你不用多担心,也不要再想其他事情。这也是卿少蓝聪明过人,她明明看出诸成龙对别的女人有心思,她偏要在他面前显得大度,没有哪壶不开,偏偏要提哪壶,反而从心里拽住诸成龙。
诸成龙自然明白叫他不用多想的含意。原来只想到鱼脊山梁给她解释一番,现在也只有感动的份儿了,连声说,不想了,再也不了。卿少蓝暗中得意地笑了,再也不提同学怎么怎么的好了,扭头对诸成龙说,要得,你多想想自己的事情,譬如说走前,需要做些什么?
诸成龙就摸着脑袋想。宿舍里,卿少蓝在他去测量队时,铺盖单子早就给他洗好晒干,包括几双臭袜子。他摇了摇头,说,其实很简单,有些东西朝包里一塞就走。卿少蓝就在他怀里笑嘻嘻地瞅着他,觉得这样也利索。悄悄地走,正如三年前悄悄地来一样。她没说要送他。诸成龙也觉得那样的话,彼此都会很伤心的。他说,还像原来悄悄地避开陈刚队长一样,绕一条小路进城。卿少蓝就猜到是鱼脊山梁下那一条小道。这条小道也是知青通道,往往能避开社员的目光,不露马脚进城。她笑道,人家陈刚的眼睛尖哩,你当你们没被他发现?发现过几次,他要扣韩磊,还有你诸成龙的口粮,我都给悄悄挡住了。半真半假,把诸成龙逗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