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到1978年春节了,卿少蓝没接到那封信。她也很忙。
组里走了两个人,一个月后,忙着要接收两个补缺的知青。
原来估计招工至少得到1978年开年后三四月份,现在时间提前到元月中旬,叫卿少蓝感到有些猝不及防。而且补的不是男生,是苍中初七四级的一对姐妹,大的叫张泽萍,小的叫张泽琴。她要安排组里的活,如到菜地里去扯秋茄子根,牛圈里挑牛粪,还想整沼气,砍柴等。至于队里的活儿,自有陈刚管。
脑壳里毕竟装了许多事情。有天忙毕了,看到厨房墙角挂的诸成龙的一把扇形锄头,上面起了一层薄薄的锈,才想到他走了一个多月了,怎么连一封信也没有。
这天轮她做饭,她有些焦躁,气得把峡沟垴砍的硬柴朝地下使劲甩,把火撩得满灶洞都是,蒸得饭也有点夹生。韩磊回来一吃,没扒两口,就放下筷子,脸色难看。最近盛米的缸换成椤柜,且上了锁,叫他感到她有所针对,尽管卿少蓝没有提名,心里就有些暗恨她。背地又诅咒诸成龙,觉得当初知青测评鬼摸了脑壳,才给他打了高分。
卿少蓝就对他说,可以给他重新热一下,或换成鸡蛋饭。
韩磊说,算了。又发现对方清秀的脸上有些异样,以为最近忙的,心有点软。看到鲁厚才又在盛饭,说,生一点没关系的,我喜欢硬颗颗子,说着抓起饭碗猛扒了几口。旁边的张泽萍两姐妹忍不住笑,索性将锅子里的饭都盛到他的碗里面。卿少蓝把小半碗饭勉强吃完,碗都顾不得洗,就一口气撵到大队小卖部。一般来往信件都是上午12点前在那儿分发。
还没到柜台跟前,一眼就看见一个硕大的牛皮公用信封。心狂跳了几下,拆开一开,心不免有些发凉。
诸成龙这封信辗转一月有余,焦急期盼,等来的却是不够火热的语言。卿少蓝咬紧薄薄的嘴唇,把两页纸反复看了又看,还是找不到心里期待的话。信件内容与她的期望值产生差距,脸旋即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售货员以为信送得晚引起了她的不满。卿少蓝将信折进信封摇头说,即使信再晚,只要内容对。对她的话,售货员一脸的惊异。
卿少蓝苦笑了一下,没再出声,一口气跑到鱼脊山梁,把那信又拿出来看了一遍。依然是干瘪的语言,毫无激情。
不过,面对承载过他们激情的鱼脊山梁,她又很快觉得那信并不能完全代表什么。
卿少蓝倔强,却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她认为那仓促语言是刚到新单位忙的原因,姗姗来迟的信,是邮差延误了。那时,一封信由县城邮寄到蒲柳镇也尚需多日,何况跨了县界。她拼命朝好处想,沉甸甸的心才放下。随风一阵喊她的声音传来,她忙把信封揣好。这时组里的张泽萍急匆匆找到这儿。
听说韩磊在组里耍酒疯,卿少蓝脸唰地白了。她问,他喝了多少酒?张泽萍说,差不多三两。她觉得韩磊喝三两就这个样子闹腾,还不至于。张泽萍说,我也纳闷。那天欢迎我们来,他喝下半斤屁事没有,我怀疑他是在故意撒酒疯。卿少蓝明白,他对盛米的缸换成椤柜并上了锁不满,就对张泽萍说,现在是他一个人,还是鲁厚才也在?张泽萍说,我妹子泽琴也在,后来鲁哥也撵回来了。卿少蓝松了口气。
组里,韩磊整个身子都横在床铺上,脚在竹帘子上乱蹬,大吵大闹的。泽琴不停地用热毛巾擦他前额,鲁厚才按住他的手,害怕他摔东西。看见卿少蓝进来,他哭得愈发凶了。
卿少蓝接过毛巾,把他嘴角的涎水擦干净。那水像线一样,令人作呕,有点淡淡的酒气。
张泽琴知道她昨天挑粪闪了腰,说,组长,还是我来。
卿少蓝看到韩磊用眼睛瞪了她一下,说,没事。小韩,有什么不得了的事,糟蹋自己的身子?
韩磊在哭号中,微微睁着眼睛也在注意她。他偷舀了组里的米,换了几斤粮票,下馆子,解了几顿馋。原以为别人不晓得,即使组长知道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没料到卿少蓝强化了制度,还抬来了椤柜装米,这是不点名地打了他耳光子。卿少蓝明显感到韩磊不服,可还在给他留面子,把毛巾温了再烫热。韩磊被舒服得擦着,心里还是诅咒她,那哭喊的声音像狼叫。一会儿哭他被土制炸弹炸死的堂哥,说真惨得不得了,肠子都挂到魁星楼尖尖上了。卿少蓝就劝他甭说了,会越说越伤心。张泽萍看着,就故意做出伤心样子,挤了几滴泪水。
看着这些都无济于事,鲁厚才气得在一旁说,韩磊,你是没喝够还是怎的,不行我就把郝有仕喊来,咱再喝?他以为韩磊喝醉没听懂。韩磊突然一屁股从床铺上坐起来,指着他的鼻尖说,你当我不晓得,郝有仕这两天当兵要走了。张泽琴也帮鲁厚才说,我昨天还看到他在大队。韩磊说,都睁眼说瞎话,昨天郝有仕还约我在县人武部见面,我还给他买了一盒牙膏,结果叫接兵的没收了。
卿少蓝扑哧一笑,说,不牵扯别人,没喝好的话,咱俩再接着喝。便叫张泽琴去取酒。韩磊声音不高了,他知道卿少蓝酒量比他大。张泽琴没动,鲁厚才就要去,张泽萍一把挡住了。韩磊气势已叫卿少蓝压下去许多。其实卿少蓝是故意将他,酒量是有一些,哪能现在喝?看见鲁厚才一时没动弹,故意说,咋还不去取?
鲁厚才要起身,韩磊一把扯住他的袖子。见这一招生效了,卿少蓝就眉开眼笑地说,这就对了,不能喝就别蛮整。韩磊说,我心烦哩。就不再朝下说了。鲁厚才和张泽萍姐妹就对望着笑。他偷米的事,已是公开的秘密,都支持组长换椤柜。现在看到韩磊没有了嚣张气焰,卿少蓝想,也不必要将这层窗户纸戳破,趁机就把自己关于口粮分配的想法告诉了大家。像与诸成龙商量的一样,按照每个月每个人定量四十斤米来分。鲁厚才首先表示赞同。他说他算了一下,即使他饭量大也够了。
张泽萍两姐妹更没意见。卿少蓝政策放得宽,节约归己,这样,她们就可以把多余的米挑回家了。韩磊想了想,也对,脸红了一下,说,还要不要椤柜?卿少蓝觉得他始终将那椤柜看成是耻辱,笑了笑说,你说哩?韩磊不吭声。那粗大的椤柜自从竖到那儿,简直像一面山。卿少蓝已经有了撤走椤柜的念头,对他说,还是用缸吧。鲁厚才大笑起来,说,还是缸好,隔潮还经得起碰。卿少蓝把毛巾洗干净,挂好,就起身去找那口缸。缸仍在厨房,与盛水的一排,只是装水的那口,底子有点歪,倒更显得装米的雄壮了许多。缸沿子上,与诸成龙一起做的记号还在,最后还叫诸成龙用红蓝笔又重重画了几笔,缸盖是最后才配的,也是诸成龙帮她一起弄的。看到此景,她心里的情感一下涌现出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