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知青组的厨房传来瞿颖芳尖声尖气的歌声,像钢针刺痛着鲁厚才的心。
鲁厚才对瞿颖芳很好,瞿颖芳却对他不感兴趣。尤其政策内定招工后,几乎没个正眼看他了。这叫他很恼火。白眼狼。鲁厚才狠狠地骂道。旁边的韩磊冷冷地笑了笑,说,再诅咒瞿颖芳也没用,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也不会砸在咱们头上。眼前要紧的是拉社员的选票。鲁厚才说,到县城前我都给几个人说了。韩磊知道鲁厚才平时和队上几个痞子农民关系好,想想眼前也只能凑数了,说,尽量争取,只要是机会坚决不能放过,即使争取失败了,也算对得起自己。鲁厚才叹了口气,有些后悔做民兵时行为过激得罪了不少的人,觉得韩磊比他强。韩磊说,不一定,我偷过社员笼子里的鸡,陈刚揪着这件事情不放。鲁厚才说,你做的那件事情,我们可以理解。那天诸成龙请文化馆杨老师来照相,要改善伙食,可是知青组没菜,只剩房檐下挂的萝卜干。那天卿少蓝不在,又借不到鸡蛋,想不到其他办法。
提到卿少蓝,鲁厚才又轻声说道,诸成龙同卿少蓝的关系今年骤然升温,瞿妖精说他们还悄眯眯拥抱过。
韩磊吃了一惊,但有些不相信爱扯是非的瞿妖精。
鲁厚才说,瞿颖芳发现的时候,诸成龙同卿少蓝正抱着在隔壁的那间女生宿舍床铺上打滚呢,竹帘子床还被压得吱吱作响。瞿妖精就从窗户跟前悄悄溜走了。
韩磊露出疑惑不解的眼神。在知青组两年来,卿少蓝在诸成龙面前始终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他仍然不相信,说,瞿颖芳妖精得很。这件事情瞿颖芳还告诉了谁。
郝有仕可能知道。鲁厚才说。
韩磊心里一阵窃喜,尽管事情还需要证实。他同鲁厚才一样,已把卿少蓝看成是竞争对手。瞿颖芳的发现似乎让韩磊看到一线希望。可鲁厚才掂量着卿少蓝,仍是气馁。觉得卿少蓝条件太硬,他们无论如何都难以匹敌。鲁厚才淡淡地说,又该怎么样呢?又想,即使搞倒了卿少蓝,面对着狡黠的韩磊,鲁厚才觉得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
韩磊给鲁厚才鼓气说,若揪住不放,可使卿少蓝被动。
韩磊想让鲁厚才怂恿郝有仕赶紧将这个消息告诉郝主任。他说,瞿妖精是指望不住了,即使咱们不能走,也得将这锅招工的水给它搅浑,卿少蓝要走,也没那么容易。韩磊了解到胡秉乾跟郝宏炜工作上有些矛盾,而卿少蓝是胡秉乾书记的亲戚。韩磊企图把这潭水搅浑。
鲁厚才想了想说,不妨碍卿少蓝。郝有仕亲口告诉过瞿颖芳,胡支书答应明年春季送他去当兵。去年不叫他走是茨沟水库打洞子离不开他,特别是排哑炮他有一手。郝宏炜跟胡秉乾可能已冰释前嫌。鲁厚才没再说卿少蓝的坏话。
韩磊惊奇地看着鲁厚才。鲁厚才的态度暧昧让他生气,然而韩磊还是想把鲁厚才控制住。他对鲁厚才挑唆道,冰释前嫌是胡秉乾同郝宏炜的事情,卿少蓝可是对我们耿耿于怀。
鲁厚才为人还算憨厚。尽管是韩磊在幕后操纵,他依然为那晚对卿少蓝的指控懊悔,说道,那晚指责卿少蓝擅自卖东西,我觉得有些对不起卿少蓝,她可是提前请示了大队的。鲁厚才对韩磊说,算了,别再纠缠了。
韩磊说,你的意思是叫我向她赔礼道歉?没门!
鲁厚才知道眼前这个长着鹰钩鼻子的韩磊难缠。虽然他佩服过韩磊,觉得他脑子聪明,会修理无线电,只可惜尽出馊主意。譬如,为了给卿少蓝难堪,唆使鲁厚才多给自留地施化肥,结果将细嫩的红苕秧子都烧死了。叫瞿颖芳在泛着农家肥的泡冬田里洗莲藕,结果莲藕筒里都有粪臭味。怂恿鲁厚才砸地主分子结婚的笼锅灶。还叫鲁厚才偷拖拉机的柴油、机油卖钱,进饭馆子。桩桩件件,叫鲁厚才有了看法。现在韩磊又开始胡搅蛮缠了。他自己不能走,却想着将知青组搅乱,每个人都不得安生。鲁厚才再笨,也不会跟着他瞎折腾。再说,这次还有瞿颖芳。虽然她对鲁厚才不感兴趣,可是鲁厚才有股傻劲,即使再没有希望,他都要试一试。他琢磨着,千千万万不能将这水彻底搞浑,否则弄不好,瞿颖芳的事情也叫韩磊给搅黄了。想到这儿,憨厚的鲁厚才竟然惊出一身冷汗。于是他对韩磊从另外一个角度劝说,叫韩磊做个顺水人情,先不说支持不支持诸成龙,但不要害了卿少蓝。不然轮到他们明年走的时候,她姨夫胡秉乾会给他们使绊子,穿小鞋。那个老头子刁钻得很。鲁厚才企图通过仔细分析打动韩磊。
韩磊没有听进去,认为事已至此,豁出去了。韩磊说,你再跟那几个人说说,靠牢。鲁厚才说,可能那几个痞子靠不住了。韩磊不相信,说,你平时跟他们不是走得近?鲁厚才说,我害怕他们到时撤退做缩头乌龟。其实心里对韩磊越来越反感,觉得他连队上那几个痞子都不如。厌恶之中,鲁厚才想参加到隔壁卿少蓝那边去,而且瞿颖芳也在那里。刚要挪动脚步,瞿颖芳进来了。卿少蓝告诫过她,敏感时期要注意同鲁厚才他们搞好关系。瞿颖芳瞅着鲁厚才,浓烈的雪花膏味直钻对方的鼻孔。鲁厚才心里窃喜,亏得刚才那样表态。他拿眼睛轻蔑地瞅了韩磊一眼,韩磊脸色难看地出了房门。看见韩磊离开,瞿颖芳对鲁厚才说,你们又在捣鼓什么?因瞿颖芳属于政策范畴的安置,使得她同卿少蓝关系更加亲密了。她无形中将她们划到了能够离开的范围,是知青中幸运的伙伴。同时,瞿颖芳也很敏感,尤其面对着即将滞留的韩磊和鲁厚才,她表现得更是小心翼翼,只要能平安无事地顺利离开农村,做什么都行。
瞿颖芳发现鲁厚才面带喜色,可是桌子上的晚饭显然因心情关系没怎么动,便关心地说道,别想太多了,饭还是要吃的。
鲁厚才说,我嘴巴发苦不想吃。其实也是心里有事。
瞿颖芳对韩磊印象不好,但心里对鲁厚才另眼相看。她闪着媚眼叫他晚上陪她到茨沟水库看晚会。鲁厚才喜出望外。他担心还另外有人,问,就我们两个?瞿颖芳说还有卿少蓝。鲁厚才心又掉下去了。瞿颖芳说,公社要在晚会上给卿少蓝颁发铁姑娘奖,还有地区驻公社路线教育工作组里的演员表演节目。她还告诉鲁厚才说,我婶的女儿刘莉也要来。鲁厚才才咧开厚嘴巴笑,急忙一起去了大坝。
临时舞台在宽敞的大坝上,几盏汽灯将台下密匝匝的人群照亮了。鲁厚才和瞿颖芳没有被人群分散,相互拽住衣裳好不容易挤到后台。地区歌舞团的大提琴演员刘莉看到表妹瞿颖芳一把抱住,亲热地说,本想招工后在地区见,想不到提前了哟。
瞿颖芳红着脸介绍了鲁厚才。刘莉就说一个知青组的要多关照我这个苦妹子。又叹口气说,解放湛城牛蹄岭战斗中,瞿颖芳爸爸肠子都叫敌人打穿了,母亲抬担架也让炮弹炸死了。说得瞿颖芳眼圈发红,鲁厚才也很感动。这些事情瞿颖芳可从未对别人说过。鲁厚才嘴巴张了张,刚要问个仔细,那边报幕的直喊,拉大提琴的上场了。刘莉便匆匆登台……
瞿颖芳他们提前离开了晚会现场。鲁厚才还在想刚才的聊天。瞿颖芳家的故事叫他深深感动,可他嘴笨得只顾打着手电给瞿颖芳照亮,谁都没有说话。鲁厚才半晌才憋出一句话,说,你们两个都有资格走。瞿颖芳狡黠的目光注视着黑夜中喘气的鲁厚才,知道这蠢家伙只要说真话时嘴巴就像含了块苕。瞿颖芳笑着说,还是要推荐哩。
鲁厚才说,那是种形式,其实谁走谁不走是明摆着的。
瞿颖芳轻轻皱起眉头,说,近来卿少蓝好像对招工没有多少兴趣,只是一味吹捧诸成龙。鲁厚才没看透,说,可能卿组长在安慰他。说着他也像丢了魂似的看着瞿颖芳。瞿颖芳细眉拧着,觉得此事蹊跷。果然,不出所料,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熄灯的时候,卿少蓝兴冲冲地回来了,在瞿颖芳白皙的胳膊上拧了一把,笑道,你们咋跑得那样快,像竹树林子里面的鬼撵。瞿颖芳笑嘻嘻地说,不像你跟诸成龙鬼,到了大坝就钻得没见人影了。卿少蓝说,看演出的人多挤散的。我隐约发现你同鲁厚才钻到后台子去了。瞿颖芳红着脸说,我是去找表姐刘莉了,是地区歌舞团拉提琴的。卿少蓝敬佩地说,提琴拉得棒极了。瞿颖芳说,表姐在地区艺校毕业就直接安置到歌舞团拉琴。卿少蓝思索着问瞿颖芳,你表姐在地区跟《湛城文艺》编辑部的人熟悉吧?瞿颖芳说,团里有唱歌的跳舞的,就看他们工作有无联系过。瞿颖芳又好奇地说,组长,问这个干吗?卿少蓝说,诸成龙写了个革命故事脚本,他想找个熟人推荐到《湛城文艺》上去。瞿颖芳没有惊讶,心想诸成龙可能滞留,搞创作能打发漫长的时间。她嘴里却说道,要搞推荐了,诸成龙还有这个闲心?卿少蓝说,可能是去年写的,跟推荐无冲突。瞿颖芳对诸成龙坚持创作的精神挺佩服的,知道投稿被采用很难,诸成龙已经收到许多次退稿信件了。她便答应找表姐帮忙,不过是推荐以后的事情了。瞿颖芳又说,搞创作也好,是个精神寄托,往后诸成龙、鲁厚才他们算是路漫漫了。其实她在套对方的话。
卿少蓝没注意,若有所思说,留下的肯定不容易。
瞿颖芳发现卿少蓝沉默不语,调转话题说,韩磊不会走极端吧?鲁厚才她知道是不会的。
卿少蓝觉得瞿颖芳话出有因,便问瞿颖芳觉察到韩磊有什么新的思想动态。瞿颖芳向卿少蓝提供线索说,今晚他没看晚会,朝大队部的方向去了。看晚会前在男生宿舍,我已发觉韩磊的情绪不正常,对鲁厚才也不友好。
卿少蓝皱紧了眉头,凝视着窗外夜幕下的大队部方向。瞿颖芳有些不太理解她。她对卿少蓝说,干吗啊?你快要招工走了,为什么还像以前一样对知青组操心这操心那的。给瓦缸里面添满了米,将野桑树剁细晒干烧火,炕干了湿豆腐做菜,还为窗户糊上了纸,做了长久打算。她没有回答。瞿颖芳又猜,你是不是考虑韩磊对你有意见,怕他从中作梗?卿少蓝还是没有说话。瞿颖芳就尖着声音说,怪不得今晚他夹了菜躲到一边吃,然后在男生宿舍里秘密策划着。卿少蓝还在沉默。瞿颖芳说对了一半,韩磊对她制造事端不怕,卿少蓝担心的是在推荐环节对诸成龙制造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