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诺将将退出内书房，便见熙妃正领着何乾立在一侧。他按制上前行了礼，没有余话，便转身离去。
“寒大人留步。”看到寒诺停了下来，何蔻珠含笑睇了一眼立在身旁的幼弟，在她的示意下，何乾不情不愿地上前同寒诺揖礼。
寒诺不明所以，何蔻珠已经笑吟吟地柔声说道：“本宫听说了昨日的事，是阿乾不懂事，给寒大人添麻烦了。家父也是爱子心切，才会罔顾了法度。”
此事本是寒浅理亏，何况如今提刑司在调查何微雪也不是秘密，何蔻珠反而表现的如此大度，倒叫寒诺怔了一下。随即应道：“娘娘言重了。”
“寒大人与家父同朝为官，难免有政见相左之时，本宫也相信寒大人的品行，断不会因私忘公。将来阿乾入仕，还需要寒大人多多带携才是。”何蔻珠说着话，又朝何乾睇了一个眼神过去。
何乾万分不愿，却又碍于熙妃威势，少不得又同寒诺作揖，嘴上并无诚意地道：“请寒大人多多指教。”
寒诺还了礼。
正此时，徐诚来传：“圣上请娘娘和何公子进去。”
何蔻珠便同寒诺辞别，带着何乾入了内书房。
姐弟二人先后见了礼，文成帝已经换了满面笑容，只看着何乾调侃道：“前些日子让你受了委屈。”
何乾忙道：“圣上如此说，小生实在惶恐。”
“皇上是折煞他了。整日里正经事没干一桩，倒是经常给皇上惹麻烦，臣妾今儿个带他来，就是让皇上好好教训教训他的。”何蔻珠说着话，见徐诚正要上前换茶，她便将托盘接了过来，捧着上前将文成帝手边的盘龙卧凤金盏换掉。
她的话中，已经带了一丝娇嗔：“皇上倒好，一句话便助长了他的威风，将来再惹出什么事，臣妾可不管了。”
文成帝将目光落在何蔻珠身上，笑道：“谁不知道熙妃最宝贝这个弟弟，朕若正经责怪起来，你嘴上自然要奉承朕，心里不知疼成什么样；若因此积郁成疾，到时还得来回折腾太医署的人，又要颌宫都不得安生了。”
何蔻珠奉上新茶，故作委屈道：“皇上这么说，便是责怪臣妾无德了？左右将来再有三长两短，痛死也就罢了，不敢再折腾的。”
文成帝接了茶，抿了一口方道：“就你这话刁钻，你舍得自己受罪，朕还舍不得你疼呢。”
何蔻珠却是轻轻哼了一声，道：“皇上好些日子没去善喜宫，怕是把臣妾什么模样都忘了吧。”
皇帝道：“你也许久没来看朕，难道也把朕忘了不成？”他说着，又笑着望向局促地立在下头的何乾，道：“若不是寒诺说起，朕还不知道你能作画？”
何乾心虚，额上已有薄薄冷汗溢出，只拘谨地回道：“不过闲来几笔涂鸦，难登大雅之堂的，不值一提。”
文成帝搁下茶杯，拉住了何蔻珠的手，同她道：“你们何家的儿女，个个都是极有才的。打从你两个姐姐，到你，再到何乾，都算的人中俊杰。”
何蔻珠掩唇笑问：“皇上这话认真的吗？”
文成帝神色一正，凛然道：“朕乃九五至尊，一言九鼎。”
何蔻珠轻轻挣开他的手，往堂前一走，屈膝福礼道：“皇上既这么说，臣妾便要为乾弟讨个恩旨，就不知道一言九鼎的皇上，肯不肯为人中俊杰开个后门。”
文成帝拿余光扫了扫何乾，笑问：“什么事？”
何蔻珠道：“眼见阿乾年纪渐大，却偏不走正徒，父亲终日为此愁苦，此次与言若公主的误会，也是因他终日无所事事的缘故；家中师父传他文学再高，终究是纸上谈兵，臣妾想着，若有人能带着他学学为皇上分忧也好……”她抬头看了君王一眼，见他的脸色不曾变化，便又继续说道：“寒门规矩严是出了名的，寒主司更是其中佼佼者，加上此次因为乾弟的事，他与父亲之间有了误会；若能让乾弟到寒主司手下做做杂务，一则近朱者赤，也让他沾染点寒门风采；二则也可化解寒、何两家误会，令那些背后嚼舌根的人无言可说。”
文成帝听到这里，只道一句：“寒诺并非斤斤计较的人，便是你父亲，也不会以此刁难同僚晚辈的。”
他又看向何乾，问道：“你是正经想去提刑司做事？”
何乾虽有不甘，少不得还是低头应道：“全凭娘娘裁定。”
文成帝默了片刻，叹道：“寒诺原在军中，对皎城诸事不熟悉，若有人在他身边帮衬着也好。”
听他这是同意了，何蔻珠一喜，忙又福礼道：“多谢皇上成全。”
文成帝笑道：“这下，你还说朕不去看你吗？”
何蔻珠嗔道：“皇上待臣妾好是真，这些日子没去善喜宫也是真，倒叫臣妾如何说好呢？”
“就你最会得了便宜又卖乖！”文成帝笑骂一声，知道姐弟两个还有话说，便打发他们去了。
一离了内书房，何乾便低声道：“三姐说要替我某个差事也就罢了，怎么偏偏是提刑司？现如今他们正在争对大姐，姐夫也还在牢中，我若去了那处，可怎么自处？”
何蔻珠只叫红樱搀着自己，其余人等都打发到后头远远地跟着，也将声音压低了道：“就因为他们现在正争对大姐，我才将你安排到那处去，好就近了解他们的动静。”
她说着话，放开了红樱的手，伸手拉住了何乾，叹道：“父亲年迈，你又实在担不起大事，咱们何家看似风光，却全靠姻亲关系维持；这次蒋凤鸣的事，倒是给我提了个醒，一旦这些人倒台了，我何府便岌岌可危；趁早给你某个前程，即便将来他们出事，也不至于累及我满门。”
何乾道：“三姐是不是太杞人忧天了？先不说有护国公在，大姐夫便不会出事；再说二姐如今在洪家当家少奶奶，等二姐夫做了当家人，她便是掌权夫人，有洪家这个靠山，谁又敢动咱们呢？就说三姐独得圣上恩宠，谁还不忌惮何府三分？”
何蔻珠摇了摇头，叹道：“你终究还年轻，不知帝王之侧庙堂之上的尔虞我诈，等你真正走入这局中了，才会明白；如今寒门正得圣心，将来寒诺娶了言若公主，更是无人可撼动其位置；更何况，寒家人规矩森严，寒诺这人的性格，一向分明公私，你若肯用心，不愁得不到他的赏识。”
她将话轻轻一顿，拍了拍何乾的手，笑道：“便不为别的，只为三个姐姐为你铺的这条路，你也稍稍尽心，莫让父亲为你担忧，便算是你天大的孝心了。”
何乾低头道：“是我无能，害的姐姐们操心。”
“既为一家人，便无这些见外的话来谈，若非情势所迫，三姐倒是真希望你能永远不涉足这漩涡中来。”眼看着朱雀门就在眼前，何蔻珠在长宏桥上驻步，放了手叮嘱道：“到了提刑司，你只需多看多听，不可多做多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何乾应声，又揖礼拜别，出了朱雀门去。
只说寒诺回府后，将文成帝的意思一句话说明，李言若喜的不可自胜，叫莲儿准备车辇，又苦苦央求何四妹同去。
眼见她似个小孩般上蹿下跳，何四妹的眼中，却渐渐析出几分哀凉来，转头却见檐下的寒诺也是满面沉郁，不由一笑，低声问道：“寒大人一起去吗？”
这个问题，令李言若一时安静下来，瘫坐在床上，精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静默了片刻，寒诺的声音才传进她的耳中。
“提刑司诸事繁杂，微臣脱不开身。”
李言若满脸的欣喜在刹那间消失，转而又牵动了嘴角，笑道：“你不必忙，有四姐在，自然万事周全的。”
何四妹苦笑道：“殿下看重，我却担待不起。”
寒诺道：“圣上会替殿下安排妥当，稍后便传出圣旨来。”
李言若一点头，提高了声音道：“如此自然是好，就等着明日，终于可以出去透透气了。”
天色未尽，果真有徐诚带着两个小太监来传旨，令禁军副统领胡庸才护送言若公主前往南村安抚村民；又托敦亲王府世子妃同去；另有一道圣旨落在寒诺手中，是关于何乾到提刑司任职的，文成帝只让他凭才而用。
这两道圣旨一出，李言若自然是欢喜不提，倒是寒诺在地上跪了许久，方问出一句：“圣上还有别的旨意吗？”
徐诚道：“熙妃娘娘疼爱幼弟之心，一如圣上关切言若公主，望寒大人能替钧天培养栋梁之才。”
寒诺双手捧过圣旨，谢了皇恩，将徐诚送出府去，回身又将圣旨上的内容细细看过一边，忍不住又将眉头蹙了起来。
他想起白日里所见的何蔻珠，言行不显山不露水地透着精明，这样一个女人能宠冠后宫，实在不是什么稀罕事。如今她将自己的亲弟弟塞到了提刑司，到底是想要讨好，还是别有用心，这却不得而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