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钩,聚春园本就守卫森严,冬苑里远远隔窗透着一丝光。
高阳执弓在手,站在那里像是个活靶子,可惜他不躲不闪,三只箭却没有一支射中他,贴着他的耳旁在寂静里发出一声空响。
只见一个窈窕身影似是蜻蜓点水般,踏月而来,从树上一翻而下,洒落一地的银光。
“冷音,为什么你会在这里?”高阳低声问她,心里却如水淹火烧一般:“为什么你会在沈天辰身边?”
只见她缓缓取下面上的青纱,露出一张似雪容颜来,眼中没有温度,凉声道:“主公让我呆在谁的身边,我便呆在谁的身边。”
“值得么?”高阳咬牙:“像沈天辰这种人,你也呆得下去?”
“只要是主公的意思,暖床也无所谓!”那名叫做冷音的女子瞥了高阳一眼:“宁王你别忘了,我也是曾经陪过你的!”
“我不知道你的主公是谁,但我知道他让你做这些事,根本就是利用你!”高阳低吼一声:“如果他在乎你,不会让你做这样不堪的事情!”
“不堪么?”冷音淡淡道:“我以为在宛州那几个月,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那现在又算什么?你的主公到底拿你当什么?”高阳忍无可忍:“他到底能给你什么?他给你的,我双倍给你!”
“我这条命是主公的,你比不了!”冷音不悲不喜,看了他一眼:“宛州的事,你还是忘了吧!”
“当初你不告而别,我只想问一句,为什么?”月光映在高阳眼里,有几分决绝。
“我是一个刺客,听主公命令办事,没有为什么。”冷音笑笑:“那几个月的陪伴,算是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吧。”
“我宁可当初没有救过你!”高阳冷冷说道。
冷音眼中黯淡了一下,淡淡道:“身为一个刺客,失手被杀也是宿命,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
一年前,冷音浑身是血的从桥上落下,正是高阳的船经过救了她。
足足细心照调了她一个多月,才算捡回一条命来。后来她藏在宁王府里,渐渐与高阳走近,宁王妃早逝,高阳守着宛州,新帝登基时,也没有召他回京,一时有些失意,多亏冷音的陪伴,才让他渡过了那段时期。
高阳长叹一声:“原来再见你一面,还不如不见。”
“王爷身边不缺女人,不必挂心在我身上,我不过是个为了钱可以出卖一切的刺客,包括我这条命。”
说着她脚下轻点,似是一阵风般消失不见。
高阳拖着弓慢慢走回夏苑,觉得满心的嘲讽,他在最低谷的时候碰见了同样落魄的她,两个人相互扶持一起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就他打算迎娶她的时候,她却突然消失不见。
高阳以为她遭到了不测,四处寻找,却再也没有她的下落。
夜色下的聚春园,浓墨淡染,只看到层层叠叠的树影,一片宁静。
高阳摇了摇头,自嘲道:“我早说这辈子都不要再遇见了。”
当年她带走了他手中的名册和一些秘密文书,他早该想到是个局的,却骗自己她是身不由己,结果今天才伤得明明白白。
“来人,去给我拿些酒来!”高阳回到夏苑,扔了雕弓,此刻,他只想大醉一场。
冬苑里,冷音坐在屋顶上,望着月色,良久,轻叹一声。
高阳对她如何,她很清楚,但她心里偏偏就是无法忘记那个人,那个曾经差点将她置于死地的人。
屋内却另是一番春色,赵萱靠在沈天辰的怀里,娇羞道:“小王爷,这里不会有人来吧?”
“当然不会!”沈天辰饮尽杯中酒,在她耳边喃喃道:“只有我和你!”
“今天下午,当真是吓坏我了!”赵萱执壶替他倒酒,只见沈天辰放下杯子,一双手慢慢往她腰间摸索着。
“有我在,你怕什么!”沈天辰轻轻去拉她的腰带,只见她推开他,满脸的飞红:“我乃是相国之女,不可以越轨。”
“正好!我乃是北越国小王爷,你做我的王妃可好?”沈天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见她并没有反抗,不由低低道:“我就缺一位像你这么温柔似水的王妃,不知你可愿意?”
赵萱半边身子都软了下去,娇笑一声:“你不是在说笑吧!”
沈天辰轻轻将她推倒在榻上,俯身道:“明日我就去向太后奏请,只怕你爹舍不得你!”
“当真?”赵萱心里一阵激动,她害孟汐流产,苏羽不可能再接受她,而且这件事传得到处风言风语,她在京中也是混得很没颜面,若是能风风光光嫁去北越国做王妃,倒要让那些人好好看看,她赵萱不会输给任何人!
“今日彩船上那一舞,当真是翩若惊鸿,令小王念念不忘!”
待她悠悠醒转时,已经日上三竿,只觉浑身酸痛,对镜一照,不忍直视,外面的仆妇们听到她醒了,进来伺候,却不见沈天辰的身影,半晌,她一个人吃早点,只见冷音过来,将一碗汤药放在桌上,淡淡道:“喝了它!”
“这是什么东西?”赵萱看着冷音,眼中浮起警惕来,只见沈天辰摇着扇子过来,坐在她身旁,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道:“这是补药,昨夜怕你辛苦,所以特意让下人们准备了这个!”
赵萱见他亲自端起碗来喂她,不由掩嘴一笑,自己接过来喝了个干净。
冷音见她喝下药,径直走了,并不多看两人一眼,沈天辰陪着她甜腻了一阵,柔声说:“我先让人送你回府,好好歇息一下,我今天还有事要忙!”
只见他挥手叫了个随从过来:“送赵小姐回府!”
“等我忙完了,自会去接你!”他搂着赵萱将她送出门口,见她跟着小厮走了,才转身回到屋内,对着仆妇们冷声道:“去把我屋里的东西全部换了!”
他推开窗,只见冷音立在窗下:“我是不是该提醒你一下,她可是相国家的小姐,不是寻常那些被你寻欢作乐的女子。”
“依我看,也没什么分别!反正过几日就要回去了!”沈天辰冲着冷音浮浪一笑:“我的王妃之位只留给你一人!”
“不必了!主公交代我来保护小王爷的安全,若是小王爷不够自律的,我也不敢担保会失手什么的。”冷音面无表情的说完,闪身不见了。
沈天辰望着远方一片晨起新绿,笑道:“这北越国,还真有点让我舍不得!”
夏苑里,一池碧水,眼看到了正午,还死一般的寂静。
只见一名黄衣女子熟稔的进来,与左右丫头打了招呼,轻快走了进去。
厢房门一推开,酒味扑面而来,她皱了眉头,上前开窗通风。
然后又拿出香盒来,在炉前起了一合香,去炉上沏了一壶酽茶,这才上前拔开帷帐,只见高阳昏昏沉沉歪在榻上,睡得有些狼狈。
她先拍了一下,见他没反应,再次伸手去拍他时,却被他一把攥住,高阳惊醒,瞥见白小桃的脸,这才松了口气。
他伸了个懒腰,拍了拍脑袋,宿醉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只见白小桃笑道:“又不是二八少年,什么事情让你伤心成这样?我跑去了问了他们,只说你昨天带着弓出去,回来时样子沮丧,莫非是让到手的兔子跑了不成?”
“无奈兔子太狡猾,脱手了自然郁闷一番,你来这么早干嘛!”高阳翻身坐起,接过白小桃递给他的茶,一口下去方才觉得脑子清醒了些。
“躲得心里发闷,所以就来看看你!”白小桃挑眉:“你害得我好好的香铺也开不下去了,怎么办?”
“那盒香都被苏羽换掉了,与你有什么干系?”高阳皱眉,脑子里嗡嗡作响。
“谁都没想到,当初让我和白记香铺一夜之间消失不见的人,是安远寒吧?”白小桃笑了笑,只见高阳摇头:“话说高婉实在是不聪明,她也不想想,一个丫头,哪里来的玉合香?”
“安远寒又来找我了!”白小桃悠悠一笑:“这次他要我替他配荼骨香。”
高阳连灌几口茶,这才抬眼问她:“这是什么香?听上去名字有些怪异?”
“谁都猜不到,看似沉默寡言的大将军,却是个内里用香的高手。”
白小桃看着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说道:“昔日在《抬遗记》里有记载:昭王时,广延国有妖人出没,后龙武将军擒获妖人,从住处搜出一个坛子,异香连绵不觉,埋在地下时,就连周围的土石都是香的,后来打开坛子一看,里面竟是一坛白骨。所以此香又名荼骨香。”
“怎么听着这么渗人呢?到底是什么香?”
“此香薰得久了,则肌肉腐化为枯骨,所以得名荼骨香。”
只见她幽幽一笑:“这是味杀人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