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凉,南流巷里一时安静了许多,京城里也安静了许多。
安远寒坐在南流巷的茶楼上,望着窗外人流如梭,当初苏羽在这里告诉他孟汐的事情,也就代表他其实早就知道了,孟汐就是江墨。
孟汐到底跟他说过些什么?关于上元灯节那晚的真相?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那样恨他?
白小桃进来的时候,他还在思考,直到杯中茶被添满,升起温热的水汽时,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白小桃托腮看他,慢悠悠的磕瓜子。
“这个东西,你看看!”安远寒从怀里拿出延命丹来,放在桌上。
白小桃打开瓶子倒出一颗,仔细闻了闻,眉头一皱:“虽然药性重了些,但这里面有西域的胡蔓草和降真香,这两味东西混在一起,有轻微的毒性,但对于濒死的人来说,却可以产生迷幻的效果,让其忘却痛苦。”
“我问过太医了,这味延命丹本就是战场上救急所用,太医说,若是长时间服用的话,会产生依赖性,我想知道,你能不能做出这样的香来?”
“让人产生幻觉,又不想离开的香?”白小桃幽幽笑道:“这样的东西已经不叫香了,而是蚀骨之毒。”
安远寒看着她,从怀里拿出一个锦袋来,扔在桌上沉甸甸的,光听声音就知道里面十足十的银两不少。
白小桃一言不发拿起袋子,起身离开,只扔下一句话:“青竹巷里有家染布的作坊,里面有个叫金婆婆的,你只说是小白介绍的就行了。”
“多谢!”安远寒淡淡道。
走到门口,白小桃迟疑了一下,转身又道:“巫蛊之事,只会让人越陷越深,将军找我拿返魂香是为了逝去的夫人,既然她都不在了,你又何必再执着呢?”
“因为放不下!”安远寒拍了拍心口:“这里。”
夕阳西下,云彩半明半暗。
孟汐坐在妆台前照镜子,身上的伤好了许多,但额角上被高婉砸伤的地方留下了疤痕,她有些懊恼的将梳子扔回桌上。
“怎么了?”只见苏羽进来,伸手拿起梳子,帮她梳头。
“不要,好丑!”她用手捂着额角,不肯放开。
苏羽将她扳过来,俯下身去细细看她的额头,笑道:“我看着倒不是个疤,像片花瓣一样。”
“你惯会说的!”她忍不住笑了,将头发随意挽了,拉他在罗汉榻上一同坐下。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西越国又派了使者过来,所以皇上要挑一位贵族女子前去和亲。”
“和亲?”孟汐好奇问道:“就是上次那位小王爷么?”
“不是,而是另一位皇子,听说先天双腿残疾,不能走路,所以才让小王爷前来北越商议此事。”
“这样的事情,怕是没有人愿意吧?”孟汐望着他:“听上去是王妃,但要嫁一个身有残疾的夫君,还要在王室生存下去,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所以和皇上商议到现在,西越主动提出的议和,我们派个人过去就可以确保边关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难道不是好事?”
苏羽悠悠道:“人选也挑好了,就是北越国的云和公主。”
“云和公主是谁?”孟汐努力思忖:“我怎么从未听到过这样一位公主?”
“就是原来赵相国之女赵萱,她如今被太后收了义女,又是皇上的义妹,不日册封的旨意就会下来,到时候可谓地位尊贵!”
“如果是她,我倒觉得上天已经厚待她了!”孟汐挑眉:“对她,我无须善良。”
“太后出面要保她,我也无可奈何,但朝堂上需要一个人,为国出力,我觉得非她莫属!”
苏羽微微的笑,指尖轻轻滑过她的后颈,凑上前低语:“不知道这样,夫人可满意?”
“这可要说清楚,明明是你招惹的她!”孟汐笑着瞪他一眼:“人家对你朝思暮想,所以只能将我除掉了,好在我命大。”
“孟汐,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苏羽眸中一闪,盯着她的脸:“不管受了多大的苦难,你都那样天性乐观,似乎不怨恨任何人。”
“因为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她轻声道:“其实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所有的爱,所有的恨,都不存在了。”
“而且,我不是没恨过......”她低下头去,只听苏羽轻轻笑道:“恨与不恨,都不重要,我只希望你每一天都能过得开开心心的。”
“那如今呢?”苏羽捧起她的脸,只见她唇边淤伤未退,只轻轻碰了下便放开了。
“如今?”孟汐眼如弯月,嘴角渐渐绽开笑意:“如今我心里,有爱,也有恨,只不过我用那些过往的恨来提醒我自己,不要辜负这一世爱我的人。”
她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的靠近,喃喃道:“苏羽,我爱你!”
突如其来的告白,迟到许久的告白,苏羽的脸笼罩在夕阳的余辉里,渐渐泛起些晚霞般的光彩,他眸中微闪,轻轻抚过她的脸庞,像是在抚摸最珍贵的宝物一样。
“我也爱你!”他眼中释怀,握住她的手,不再放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窗外繁花迷人眼,满满都是相思意。
青竹巷,这里交错坐落着许多小作坊和手工铺子,是个狭小拥挤,却极具生活气息的地方。
安远寒在小巷中缓缓穿行,终于看到一家染布的作坊,门口晾着刚染好的蓝布,空气中还散发着染料的味道。
他张望了一下,走了进去,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迎了出来:“你找谁?”
安远寒迟疑了一下,问了句:“金婆婆在吗?”
“阿婆!有人找你!”小女孩清脆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只见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妇人走了出来,长期的劳作让她的背看上去有些微驼,所以步履很慢,花白的头发却梳得一丝不苛,发中一枝银簪,身穿一件蓝染的布衣,她抬起头时,只见一双精明的眸子,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这位客官,是要买布?”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听上去并不苍老,带着些西蜀之地的口音。
“金婆婆?”安远寒淡淡道:“是小白让我来找你的。”
“小白?”金婆婆眯了眯眼,悠悠道:“小白调香的手艺没话说,想必客官定是提了什么刁钻的要求,所以她才让你来找我。”
“婆婆既然这样说了,我也就开门见山吧。”安远寒向来不喜欢绕圈子:“我想找一味香,让人闻了产生幻觉,并且不愿意离开。”
“幻觉?”金婆婆突然沉沉笑了起来:“幻由心生,你要的幻觉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还是让人恐惧的?”
她在院中的竹椅上坐下:“我这里没有香,只有毒。”
安远寒心中一凛,想起白小桃说过的话,又道:“我有一个很喜欢的女人,她如今很恨我,但我又不想让她离开我。”
“哼!男人!”金婆婆瞥了他一眼:“你是想让我帮你下情蛊?”
“我曾经想过放手,但是心里对她的思念却越来越深,所以我不想放手,但是她也不会原谅我!”安远寒的眉头拧在一起:“我只求将来,能有机会和她重新开始。”
金婆婆望着他,这个男人样子俊朗,眉眼却过于沉重了些,她冷笑一声:“难怪小白也没有办法。只是要做这味情蛊,需要很多东西,你要帮我找来才行。”
“我知道!”安远寒从怀中拿出一锭足金,放在院中的石桌上,金婆婆扫了一眼,闪过一丝惊讶,不禁怀疑起安远寒的身份来,只见他双目平视,淡淡道:“需要什么,婆婆尽管开口。”
金婆婆笑了笑,伸手将金子揣进怀里:“你记好了,需要对方的头发,生辰八字,还有贴身的衣物,总之她身边的东西,沾染了她的气息越深厚越好,如果有她的血更好,你找齐了这些东西,我再来告诉你怎么做。”
“好!”安远寒转身离开,金婆婆盯着他的背影,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几天后,圣旨下,册封赵萱为云和公主。
消息传到将军府里,高婉气得直接砸坏了铜镜,连声大骂太后糊涂。
安远寒在门外听到她大发脾气,悄悄走了,只见高婉屋里的两个小丫头出来,低声道:“你发现没有,公主最近的脾气越来越差了,经常平白无故就发脾气。”
“是啊,而且她发起火来那个阵势,也太吓人了。”
“所以我们还是躲远点儿的好!”
两个小丫头溜得飞快,高婉在屋里只觉得胸中焦躁难耐,看见一旁的香盒,忍不住拿出来往炉里加了一大勺,这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在妆台前坐下,叫了个丫头进来帮她梳头,那丫头小心翼翼拿起木梳来,才梳了几下,便见细齿上挂着大绺的头发,直接吓得脸都白了,生怕高婉责难,悄悄将头发团成一团,趁她不注意的时候藏到了袖中。
香烟袅袅,屋里泛起一阵异香,直教人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