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苑里,史太后倚在榻上,看着跪在榻前的赵萱,淡淡道:“谢恩就不用了,得空了回去看看老相国吧。”
“不用,我就在梅苑里陪着太后,尽尽孝道。”赵萱笑得谄媚,命宫女呈上一个食盒来:“这是我亲手做的荷花酥,特地献给太后尝尝。”
“有心了!”史太后看都未看一眼,转头对身边的宫女说道:“采月,去将前儿进贡的那条披帛拿来,赐给云和公主。”
“下午画师要来,你打扮得漂亮些,好好替你画一幅像!”史太后淡淡道:“如今你贵为公主了,稍微熟悉一下宫中的礼仪也好,不懂的就去问采月。”
“多谢太后恩典!”赵萱并不知道画像所为何意,只是太后这一席话听下来,自己真的似公主一样,没想到居然因祸得福。
谢恩出来,望着梅苑里一片秋意盎然,她想起高婉来,不由冷哼一声,如今我和她也没什么区别,下回见面,再不用看她的脸色。
史太后见她走远,摇了摇头:“赵维三朝元老,可惜教女无方!”
贴身宫女巧玉有眼色的递上茶碗,轻声道:“往西越那边去的嫁妆,已经在打点了,只等都备齐全了,便可以奉旨上路了。”
史太后啜了口甘露茶,悠悠道:“这件事越早处理掉越好,苏羽这一次打得又准又狠,我何苦去为这么个不知轻重的丫头出头。”
太傅府,安远寒突然登门,让人略微有些尴尬。
苏羽将他请到书房,两人关门说话。
如意刚巧去厨房,见人送点心过去,一时八卦心起,便与另一个奉茶的丫头一同往书房里去了,在门外通报了一声,听到苏羽让她们进去,这才推门进了书房,只见苏羽与安远寒坐在太师椅上说话,见她们进来,只寒暄着喝茶,不提旁的。
出去时,如意故意将门留了一条缝,然后对着那丫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立在门外,凝神静气的听房中的动静。
只听茶碗轻响过后,安远寒缓缓开口:“这件事还望太傅能多给些时间,高婉如今身体状况也不好,一直在府里养病,相信不会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了。”
“将军此言差矣,我不过一介臣子,怎敢去问公主的罪责。”苏羽淡淡道:“她对孟汐出手也不是第一次了,俗话说事不过三,难道要等到她再来一次?”
安远寒沉默片刻,才又说道:“所以我才登门,来向太傅求个人情。”
如意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大半,原来安远寒登门是来替高婉求情的,早先李嬷嬷的事情,她们也有耳闻,后来整个人消失不见,也晓得太傅是有脾气的,如今安远寒上门,不知道太傅会不会卖这个面子给他。
一路小跑回后院,只见孟汐正扶着窗台小心的走路,她的腿脚被绑得时间太长,受了损伤,走路有些不利索。
如意看着她如今成了这幅样子,心里怒气横生,不由上前道:“小姐,你可知道谁来了?”
“嗯?”孟汐张望了一眼,不见有人,笑道:“谁来了?把你气成这样?”
“大将军!那个薄幸郎又来了!”如意气得跺脚:“正在书房里向太傅求情呢!”
“求情?堂堂大将军向太傅求什么情?”孟汐笑出声来:“你又生的哪门子气?”
“我方才进去送茶点,听到他跟太傅说,如今公主身子欠佳,大概希望太傅不要再追究了!”
如意眼睛一瞪:“你说我怎能不气,仗着公主的身份拿别人不当人看,把你折磨成这样?如今将军又巴巴的来替她求情,我看他真是被灌了迷魂汤了,当初那位将军夫人神仙似的一个人物,最后落个暴病而亡,京城里谁人不知?这对狗男女当真是不怕遭报应!”
孟汐皱眉,心里到底还似被针扎一般,原来他为了高婉可以不惜放下身段,来亲自向苏羽低头。
那江墨算什么?十六岁嫁给他,从京州一路跟着他来到京城,难道过往那些曾经恩爱的点滴都是假的?所以上元灯节她为了保护肚子里的孩子,不敢反抗被活活冻死在柴房里,果真也是他的安排?
突然只觉胸中郁闷,连呼吸也不顺起来,心口堵着一股气,她捂嘴,只见殷红在指间弥漫开来。
忘不了,不能忘,喉头泛起的腥甜不是血,而是恨。
安远寒起身告辞,刚打开书房门,只见孟汐站在门外,脸色苍白,额上密布着冷汗,如意扶着她,眼圈儿有些微红。
她手里紧紧攥着帕子,帕子上血迹未干,她缓缓迈步,将安远寒一步步逼回书房内。
“大将军过府,都不来看看我么?至少来看看我这个从公主手下死里逃生的人吧。”她眸中冷冽,目光似是凌迟一般,凉声说道:“如今我走不利索,从后院来这里,已经是尽了全力,只为了来提醒将军一声,这一切都是拜将军夫人所赐。”
苏羽瞥见她的脸色,又见扶着她的如意,想起方才如意曾经来送过茶点,已经明白了,上前扶她在一旁坐下,淡淡道:“既然夫人来了,将军便再坐片刻吧。”
安远寒默然坐下,如果可以这样面对面的看着她,他可以一直坐下去。
孟汐低头抚着腕上的白玉凤鸟镯子,幽幽说道:“将军既然来了,可愿意听个故事再走?”
“如果苏夫人愿意讲的,我愿闻其详!”安远寒心里微微一颤,她打算说什么?
“我不过是听来的,随便说说,是关于公主的故事。”
孟汐看了眼苏羽的脸色,只见他挥手让如意出去,上前关了房门,在她身边坐下,淡淡道:“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也听听。”
“我曾经有个好友,十六岁那年嫁了个将军,跟着他远离家乡来了京城,她曾经一心以为,找到了个爱护她也会保护她的英武男子,谁料那个男子想要的,是朝堂上更高的位置,是她倾尽温柔也换不来的位置。”
孟汐顿了顿,又道:“但是有人却可以给他想要的一切,不过是金枝玉叶的一句话罢了。”
“有位公主对将军倾心已久,却不料他身边已经有了位夫人,于是她找到了将军夫人,对她说,只要她主动让出位置,便可以送她悄悄返乡,随便她开口要什么?”
孟汐看着安远寒,淡淡道:“将军猜一猜,将军夫人要了什么?”
“她什么都不会要的!因为她对这世间的浮华没有欲望!”安远寒眸中闪过痛色,看着孟汐,苦笑道:“她为什么不告诉将军呢?”
“是啊,她是不是有点傻?什么都不要,只要她的夫君。”孟汐笑了笑,又道:“她的确不知道怎么跟将军说,因为公主给了她一封休书,上面是将军的亲笔字迹,是不是很有意思?”
“我从未写过休书!”安远寒突然有些按捺不住,当年的这些事,他完全不知道。
“故事而已,还未到精彩的部分,将军且听我讲下去。”
“将军夫人也是不信,当面撕掉了休书,公主约她团圆夜去皇城里走一遭,将她扮成了宫人混在人堆里。”孟汐微笑:“你猜她又看见了什么?”
安远寒一颗心像是被人捏住那样的难受,原来一切都是高婉布下的局,他却在不知不觉间扮演了帮凶的角色,他以为自己在向北越皇族尽忠,却不知原来是将自己的家人一步步推向深渊。
“她看见将军正在放烟花,那一幕当真是美极了,旁人都在拍手称笑,公主靠在他的肩头,两个人一起看着漫天花火,当真是人间有情?”
“那一夜公主只是饮醉了酒,所以才靠在将军肩上......”
“原来只是醉酒......”孟汐笑笑:“然后第二封休书又送到了!”
苏羽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听了这么多,我只想问一句,为何两人不当面说个清楚?”
“因为将军不在,从冬节到除夕,他都在宫里。”孟汐看着苏羽,笑道:“你堂堂一个太傅,可曾在宫中长住?”
苏羽摇了摇头,不再言语,要怪只怪安远寒太不谨慎。
安远寒沉默,高婉的手段让人始料不及,太后提议,皇上的口谕让他留在宫中护驾,他竟然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后来,将军夫人病倒了,这时她才发觉自己有了身孕,然后将军回来了!”
孟汐微微的笑:“一切是不是都像没发生过?”
“然后到了上元灯节,将军出去陪公主看花灯了,公主身边的李嬷嬷来了将军府,偌大的将军府,居然没有一个人叫得应,将军夫人生生被剥去了外衣,推进了柴房,一桶又一桶的井水浇在了她的身上,寒冰腊月,凉透的,又岂止是一具身体?”
苏羽不禁眼圈微红,他握住孟汐的手:“不要再讲了!”
孟汐看着他,泪水滚了下来:“江墨到死,都想护着肚子里的孩子,可惜她十个手指都挠烂了,也没有人来救她,那晚的雪,真的很大,她叫到嗓子再也发不出声音,身上再也感觉不到寒冷,一片寂静中,她觉得四周越来越热,只有趴在冰冷的地上,才觉得稍微可以缓解些!”
“你们知道被活活冻死的滋味么?”孟汐苦笑:“原来不是越来越冷,而是越来越热,最后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安远寒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良久,他沙哑说道:“这个故事,我会铭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