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苑,史太后满眼的忧色,看着地下的方太医:“到底怎么回事?”
方太医轻声答道:“启禀太后,公主乃是心悸焦虑,才会产生幻觉,我已经帮她开了些安神静心的药,只要好好休养,自会痊愈。”
“那就好,婉儿自小任性,放着好好的驸马不要,非要嫁去将军府,如今弄成这样,我怎么放得下心来!”史太后转头:“巧玉,送方太医出去吧,我要去佛堂替她祈福。”
宫里素来就对怪力乱神之事多有忌讳,但越是忌讳的事情就越让人相信。
将军府里,安远寒看了眼正在做法的道士,皱眉进了书房,嘱咐下人不要来打扰他。
高婉到底还是怕了,那天早晨怎么会在柴房里醒来,她自己也不明白,从那日起,就噩梦不断,毕竟她很清楚,江墨是怎么死的,如今李嬷嬷也下场颇惨,不由让她有些忌讳起来。
安远寒坐在书桌前,展开一卷小楷,满篇都是江墨的字迹,他有时累了,便让江墨代他抄写,布防时的安排以及排兵布阵时的想法,诸如此类,这间书房里,也是她常常呆着的地方,这些年来,安远寒只有坐在书房里,才觉得心里安静许多。
仿佛她一直都在这里,从未离开过一样。
白小桃调香的手段自是厉害,不过一盒荼骨香,高婉已经出现种种异常来,那晚他不过是趁高婉睡着后,用迷香将她迷倒,再趁夜色将她挪去了柴房,一切布置的都如江墨死时一样。
那天孟汐讲的每一个字,都似用刀刻在了他的心上,无时无刻不在痛,无时无刻不能忘。
听说从朝会回来时,安远寒的马惊了,伤到了手骨,高婉见他右手缠着厚厚的绷带,不由担心问道:“怎么弄的?”
他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别问了?”
“好端端的怎么马就惊了呢?”高婉挑眉,指着他身边的小厮骂道:“没眼色的东西,怎么伺候的?到底怎么回事?”
那小厮战战兢兢答道:“回公主的话,今早小的在马厩里发现一条女人的披帛,整整齐齐缠在马脖子上,很是诡异,但将军说不要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话,谁知道回来时,马突然就惊了。”
“行了!不过是碰巧而已,下回再让我听到这些话,马上给我滚出将军府!”安远寒皱眉,看着周围的人都小心散去,才又长叹一声:“可惜刚好伤了右手,唉!”
“都伤成这样了,好好在府里歇息便是,让方太医再来看看,朝中的事情随他去便是。”高婉扶他在一旁坐下,听安远寒又道:“我有封急件,要送到宿州去,草稿我已经拟好,可否请公主代劳替我抄写一下?”
“你放心吧,我这就去。”高婉刚应承了一声,却听安远寒说道:“不行,这封密信需要我亲笔字迹,杜将军才会相信,若是换了陌生字迹,事关军情大事,马虎不得。”
“这有何难,交给我便是!”高婉笑笑:“翰林院里那么多学士,要找个人模仿你的字迹,还不简单的很,不过一封信而已,相信杜将军看不出端倪来,放心吧。”
“如此,有劳公主了!”安远寒低低说道,绷带下的右手已经暗暗攥成了拳,原来当年给江墨的那两封休书,就是这么编造出来的,果然是高婉所为。
院中一片寂静,夜风带起的呜咽声,有些令人胆寒。
高婉满头是汗,双目紧闭,突然大叫一声:“不要过来!”惊醒过来,只见烛火微弱,安远寒尚在侧身熟睡,原来一切都是个噩梦。
她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刚才她梦见江墨,浑身是血的向她走来,关于将军夫人索命的流言已经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连整个京城里都流传开来,说什么仆妇们时常听到半夜柴房里有挠门声,将军夫人生前的东西不断的出现在府中各个角落等等,越发人心惶惶起来。
她睡不着,起身往香炉里添了一勺安神香,渐渐平复了许多,才又沉沉睡去。
安远寒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来,在一室异香中,他心里的痛似乎减轻不少,荼骨香,也是他给自己的惩罚。
圣旨下,云和公主和亲之日已定,即日便要启程。
赵萱跪在地上,呆若木鸡,一场荣华,原来不过是南柯一梦。
她动作木讷的接过圣旨,突然仰头大笑起来:“如今她是王妃了,听上去多么的光鲜,却马上要背井离乡,成为和亲的工具,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做一个陌生人的妻子。”
“公主,太后说了,让你得空回去看看老相国呢!”巧玉望了眼满屋的嫁妆,满意的点了点头:“马车都帮你备好了,就在外面,明日一早便要启程了。”
真快,这一切安排的天衣无缝,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惟独她这个当事人反而是最后一刻才知道的,她这才明白,太后将她留在梅苑的目的,是让她连个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相国府里,赵维似乎苍老了许多,见到赵萱衣着光鲜的下车,他低头跪拜,被赵萱一把扶住,父女二人相对无言,只有抱头痛哭。
今时今日,一切晚矣。
“爹爹,此去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了,只求您一定要保重好身体,等我的好消息!”赵萱望着赵相国的脸,这么些年,她只知道爹爹有多宠她,却从未好好尽过孝心,满心的后悔。
“西越路途遥远,一路上照顾好自己,切记去了那边,多替自己筹谋,先站住脚再说,好好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赵维忍不住老泪纵横:“爹爹对不起你那死去的娘亲,没有给你找一门好人家。”
“爹爹不要伤心,我现在是北越国的王妃,怎么不算好人家,别人羡慕都来不及呢!”赵萱攥着帕子替赵维擦了擦眼角,挤出一丝笑容来:“终有一天,我们会父女团聚的,等我打点好一切,便接你过去。”
“好好!我也可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赵相国拍了拍赵萱的头,颤声道:“再陪爹爹吃一顿饭吧!”
父女二人在桌前坐下,赵相国往赵萱的碗里夹了许多菜,满眼慈爱的看着她:“萱儿,多吃点,都是你喜欢的菜!”
“爹爹你也吃!”她挟了一块肉到赵维碗里,赵维笑道:“好好,我也吃!”
一顿饭吃了很久,赵萱这才明白,原来此时最奢侈的事情,居然是跟父亲好好坐在一起吃顿饭,从前的她,明明有那样多的机会,却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好好看着自己的父亲,陪他坐在一起。
“爹爹,我走了!你一定要好好等着我来接你!”临行前,她抓着赵维的手,久久不愿放开,话虽这样讲,但彼此心里都很明白,至此一别,天人永隔。
次日,送亲的队伍风风光光出了城,云和公主,正如她的封号一样,和天上的云彩一样变幻不定,有道是人生无常。
秋风萧瑟,墨蓝色的夜里不见星星。
相国府里一片冷寂,三朝元老,朝堂失势,如今女儿几乎沦为京城里的笑柄,好不容易借着当年的秘密救了她一命,赵维心里很清楚,太后的手段和他接下来要面对的命运。
鸩酒入喉,如刀割火燎,将玉牌献出去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这样巨大的秘密,足以撼动北越江山,令朝堂变色,太后怎么还会留他这个活口?
只要萱儿平安离开这里,一切就都好了,他静静靠在椅子上,回味着许多年以前,相府里的一片繁华,相国夫人和她手里牵着的小女孩,在花园里奔跑嬉戏,仿佛就在眼前,令人唏嘘。
良久,从他眼角滑下一滴浊泪,带着些许悔恨,嘴角慢慢渗出血丝来,桌上的残烛,最后跳动了一下,灭了。
大片大片的木芙蓉,几乎成林,粉色、红色、白色,交相辉映,盛放出一片异色花海。
孟汐站在马车前,忍不住开心的惊呼一声,转头望着苏羽:“原来郊外居然有这么美的地方?”
“正是花开时节,所以想着带你来看看,在府里养伤那么久,怕你闷坏了。”苏羽坐在车前,见她高兴的向前跑去,眼中绽出笑意来。
“你慢点儿,仔细摔着!”苏羽拽住她的袖子,只见她撒欢似的跳了几下,伸手去摘枝头上的芙蓉花。
他唇角弯了弯,伸手摘下一朵粉色芙蓉,存心戏弄,故意让花离她近在咫尺,却又碰不到。
她踮着脚去抢,却始终够不到,突然停了下来,满脸委屈的看着他,苏羽有意将手放低,她眸中一闪,带着笑意去抢,终于碰到了那朵花。
碰到花的同时,他的唇也碰到了她,高度刚刚好,苏羽拢住她的腰,不给她逃走的机会,汲取着她的香甜,她的手臂轻轻揽上他的脖子,一片花海中,两个身影久久缠绵。
秋日的阳光已是温柔了许多,她和苏羽一起靠在树下,空气中浮动着幽幽花香,因为方才的嬉戏,她额上有些细密的汗,眼角眉梢间的甜蜜却浓得化不开。
她将头枕在苏羽的膝上,手里捧着抢来的那朵花,柔嫩的粉色映得她面如桃花,一泓清眸里映出苏羽的脸庞。
“累么?”苏羽在她额上轻点一下:“原来你这么疯!”
她张嘴去咬他的手指,被他避开,捏住了她的脸,笑道:“再疯一个我看看!”
话音未落,只见风起,卷起漫天花瓣,寒光一闪,出现一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