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钩,梅苑,一个黑影正伏在房顶上,四下里寂静一片,待守卫走过片刻后,只听门前微响,人影已经闪身不见。
风起,吹散一地的落花。
“到底怎么回事?”史太后眼中震怒,望着地下瑟瑟发抖的巧玉,只听她抽泣道:“今早我去佛堂准备礼佛所用的东西时,才发现被翻得一塌糊涂,那块藏在佛像后面的宗室玉牌也不见了。”
“赵维已经死了,还有谁知道玉牌的秘密?”史太后烦躁的踱步,送去相府的鸩酒是她亲赐的,以赵萱的性命为担保,永远的封住了他的嘴,如今居然有人单单偷走了这块玉牌,绝对是有备而来的。
她细细思忖,先是苏羽遇刺,然后又有人来偷走玉牌?看来这一次是冲着她来的。
除了林贵妃,还有谁?
上次在梅苑里故意安排刺客遇袭一事,让皇上诸多猜忌,也曾命人去查探过大皇子的动向,加上孟汐和苏羽赐婚的事情满城皆知,如今立储一事提到了朝堂上来,她自然是坐不住了。
但有一点蹊跷的是,玉牌的事情牵扯到当年梅妃之死,林贵妃又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件事呢?
“会不会是水月庵里那位呢?”巧玉低声提醒。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隐忍在那个地方,也是为了保护这个秘密,况且当年我派孟汐去抄经,暗地里盯了她这么久,她待孟汐也是极好,想来不会是她。”
史太后眸中一冷,幽幽道:“巧玉,去把我的披风拿来,去东苑。”
永宁宫,赵皇后的居所,太后突然来访,让她一惊,急急出来相迎。
赵皇后一身常服,鬓边一枝凤头金簪,妆容清淡,书桌上展着一卷书,也亏她这种与世无争的性格,后宫里才能相安无事。
“参见太后!”赵皇后远远行礼,史太后微微点头:“过来看看你,无须多礼!”
赵皇后眼中疑惑,还是恭敬迎她进去。
可惜皇城里的墙再高,有些秘密也是拦不住的。
仪元殿,软榻上靠着个美人,面如满月,眉若柳裁,一双红唇微微勾起,杏眸里闪着冷光,发间一朵赤金牡丹华贵逼人,林贵妃轻轻抚弄着戒指上那颗龙眼大的珍珠,悠悠道:“太后去完永宁宫呢?”
“听说直接回了梅苑!”身旁站着个宫人,眉眼伶俐,正在林贵妃身边的宫女秀莹。
秀莹看着林贵妃,轻声道:“听闻今早皇上特地叫了大皇子去御书房,想来太后也是坐不住了。”
“戚妃的那个儿子和她一样没用,太后不过是想要个傀儡,自古废长立幼都是大忌,亏得她用心良苦,连刺客都拉出来了,好在有宁王替大皇子开脱,我若是再坐视不理,这东苑里怕是她也要说了算了。”
林贵妃冷哼一声:“我平州屯兵百万,太后想拉着太傅一手遮天,我倒要看看她的手能伸多长?”
“听闻太傅一直闭门不出,每日只有郎中进出,想来伤势应该是不轻。”秀莹小声道:“这次虽然失手,但也没有留下活口,应该不会怀疑到仪元殿来。”
“光是怀疑有什么用?死无对证怕什么?”林贵妃扬起下巴,头上的赤金牡丹微微颤动,傲然道:“他不过是个臣子,谁是君,谁是臣,就怕他自己心里不清楚。”
“贵妃说的是。”秀莹轻笑,上前帮她揉腿。
后宫里看似宁静一片,早已暗流涌动起来了。
有道是天威难测,太傅遇刺,轰动朝野,苏羽闭门不出,冷眼观望,看看平日里那些围在身边的人,哪些真心,哪些又是假意。
果然一小撮人,趁他伤重,转向了平州候那边,开始在朝堂上举荐起大皇子来。
二更天已经敲过一回,他才从桌前起身,推开窗户,只见明月高悬,一片皎洁。
院中静谥,芍药的香气在夜色中格外浓郁,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动了动筋骨,转头望向榻前,孟汐已经蜷在榻上睡着了。
他走到榻前,拉起旁边的薄被替她盖上,只见她在睡梦中眉头微微皱起,神情严肃,不由有些想笑,望着她的睡颜,突然心中一动,轻轻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嗯?”她长长的睫毛闪动,醒了过来,眼中迷离:“什么时辰了?”
“还未到三更天,你这么睡着,也不怕着凉?”苏羽笑着看她,却见她翻了个身,含混说道:“我以为你不去上朝闲得很,没想到呆在家里天天都忙到半夜。”
“你听起来怨气很大啊?”苏羽伸手去捏她的脸,她伸手挡开:“每日里应付访客,烦都烦死了,这几日我看下来,你们官场真是黑暗的很。”
“哦?这也被你看出来了?”苏羽意犹未尽的俯下身去,在她耳边轻笑:“你倒好好说说,怎么个黑暗法儿?”
“先说登门来探望的,礼物看似贵重,都是随处可买到的,说是探望,倒不如说是来打探的;再说这些借着探望之名还往你手里塞折子的人,这个时候还念着权谋争斗,这些天了,我天天应付这些人,却没有一个人是追问我你的伤势的,都是各怀鬼胎,所以说,这个朝堂,当真是一点人情都没有。”
“天下最无情的地方,一是朝堂之上,另一个就是帝王之家了。”苏羽轻叹一声,幽幽道:“哪一个都不是我想呆的地方!”
“苏太傅这可不像你说的话!”孟汐转过身来,轻笑一声:“你想呆在什么地方?”
“当然是有你的地方!”苏羽靠在榻前望着她:“怎么又不困了?”
她伸手揉了揉眼睛:“刚才睡过一觉,现在感觉又精神了。”
“精神就好!”苏羽唇边微微一勾,伸手放下帷帐:“我觉得今晚月色正好。”
孟汐躲得倒快,让他身子一倾扑了空,她躲在床角笑道:“太傅重伤未愈,还是细心休养的好,伤身体的事情,三思而行。”
苏羽眉头一挑:“你可想清楚了?惹恼我的后果?”
“天上地下我怕过谁?”孟汐话音未落已经被他摁在了榻上,他扫过她锁骨处,见仍有淡淡淤痕,不由放轻了力道,喃喃道:“跟着我,你受苦了!”
孟汐怔了一怔,眸光一闪,轻声道:“都是我惹的祸,每次都要你来救我。”
“你错了!”苏羽在她耳边轻吻,淡淡道:“是你突然出现,救了我!在遇到你之前,我不知道自己原来还可以好好去爱一个人,原来被人所爱是这样一种感觉。”
“说得好像你从小没人爱一样!”孟汐伸手抚上他的脸:“这一生一世,我只爱你一个人。”
苏羽抓住她的手,移到唇边,轻声道:“不管我将来去哪里,你都愿意跟着我么?”
“你若登堂入室,我愿相随,你若飞上青云,我愿守候,百年之后,碧落黄泉,我便在奈何桥上张望,如果不见你,必定不要那碗孟婆汤,不去轮回,生生世世,只愿都记着你。”
“朝堂上的事情,我怕总有一天会连累到你,所以,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你要相信我,我心里,唯独只有你一人!”
苏羽的神情望上去有些认真,孟汐有些懵了:“你怎么了?”
“不要讲话!”他突然覆了上来,有些热烈,甚至疯狂,完全不像平时的他。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对她动了真心,也许是发现她就是江墨时起,也许比这更早。
他以为自己是独独只为了一个目标而活,却不想如今沉沦在这场人间烟火气里,越来越不像他。
事到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
花好月圆,沉沦在浅浅喘息声中的,是场相思。
北越皇城,晨风初起,昭帝高容从步辇上下来,迈步上朝。
只见大殿之上,白袍蟒带,太傅一品清贵,立在堂前首位。
高容稳稳在龙椅上坐定,堂下叩拜过后,他徐徐发声:“太傅伤势如何,不可勉强,还是以身体为重。”
苏羽自然是要咳嗽两声,朗声道:“谢皇上关怀,休养月余已无大碍,眼见秋冬将至,年末岁赋之事,边关议和之事,皆有些燃眉,微臣也是放心不下。”
“朕得苏太傅在身边,真是北越之福。”高容扫过堂前一干臣子,皆垂首低眉,望上去一片和顺,不由心中冷笑,缓缓又道:“太傅今日,可有要事禀报?”
苏羽淡笑:“冬祀将近,臣以为,是否今年考虑选位皇子一同前去呢?”
冬祀礼仪重大,往年并不曾有皇子同行,只是立储之事已经搬到了台面上,这次冬祀带哪一位皇子同去,便暗示了储君的人选已定。
苏羽如今在朝堂上这样讲,证明他已经有了人选。
高容沉默片刻,幽幽道:“不知太傅可有举荐的人选?”
苏羽清了清嗓子:“臣以为,四皇子一向内敛,祭祀之事最是适合不过。”
“准奏!”高容淡淡说道:“不知众卿家可有其他提议?”
“皇上圣明!”堂下一干人等,异口同声,高容心中冷笑,这朝堂哪里是他的朝堂,分明就是苏羽一人说了算。
“如此甚好!”高容眉头微微皱起:“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