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国寺,大殿里静静燃着盘香,发出咝咝声响。
经年累月香火堆积下来的烟火气,和佛堂里檀香的味道结合在一起,莫名有种格外宁静的感觉。
安远寒坐在蒲团之上,闭目静思,这里离江墨的骨灰很近,他甚至感觉到了她的气息。
“你来了?”他睁开眼,望着缓缓走近的孟汐,面容虽改,但依旧是她,不可替代。
“安远寒,你的字我最熟悉不过,用不着拿江墨的东西来做信物。”孟汐冷声道:“叫我来这里做什么?”
“如果不用江墨的东西,你怎么会来?”安远寒起身,低头看她:“不过你能来,我很高兴。”
“什么意思?”孟汐抬头,正对上安远寒的眼睛,他似乎清瘦了许多,看她的眼神却和从前一模一样,孟汐心中一痛,避开他的眼神,淡淡道:“你不说我便走了。”
“这大殿后门有条小路,你顺着小路走到尽头,藏在竹林后面就行了。”安远寒盯着她:“我说过,我会向你证明,我从来都没有辜负过你。”
孟汐眼中疑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见殿后一扇小门开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安远寒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小门外,转身望向大殿中的佛像,宝相庄严,如果可以许愿将她留在身边,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愿意。
小路越走越窄,两侧全是竹林,孟汐沿着竹林一直走到尽头,赫然发现眼前就是舍身塔,原来平时塔后的那片竹林里居然藏着一条小路,与报国寺的大殿相通。
她静静站在竹林后面,看着舍身塔前诵经声声,虽然桌上立的牌位背对着她,却并不难猜,上面是谁的名字。
这塔里撒下的,只有江墨的骨灰,剩下的也封存在了塔里。
远远看见高婉坐在廊下,身边站着个嬷嬷,还有个伺候茶水的丫头,高婉手里捧着茶碗,正低头喝下热茶。
片刻,她抬起头来,孟汐一惊,不过数月未见,她居然憔悴成这样,两颊都快凹陷进去了,神情萎靡的似是换了个人般,一双眼有些失神的望着这一切。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心中暗自猜想,此时只见一众僧人诵经完毕后离开,将军府的两个仆妇上前,开始在塔前烧从府里带来的金银冥纸,只见炭盆中火光升腾,从灰烟中散出一股异香来,众人都觉得有些异样,此时高婉的情形却明显不对了。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高婉突然指着白塔方向,惊恐大叫道,众人皆惊呆了,不知道她突然看见了什么。
“我已经替你做法事超度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高婉扔掉手中的茶碗,向着塔前冲了过来,正在烧祭品的两个仆妇吓得闪到一边,只见高婉指着供桌上江墨的牌位,狠狠骂道:“江墨,你不要太过份,如今法事也做了,你还想要什么?”
“我要你当着这里所有人的面,说出真相!”
孟汐虽然声音不大,但高婉已经分不清楚幻觉和真实,她盯着牌位,尖声道:“是!是我害死了你,上元灯节那晚,是我让李嬷嬷将你关进柴房,活活冻死了你,可是杀你的人,是李嬷嬷,她已经下场极惨了,也算是偿命了,你要找便去找她啊!”
高婉气急,突然抓起江墨的牌位,一把扔进火盆中:“我是堂堂宁和公主,你若是再敢作祟,我便推平这座塔,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突然她脸上表情渐渐扭曲,急忙用手去撑供桌,却眼前恍惚而扑空,重重摔在了地上,只见她痛苦的捂住小腹,倾刻间,鲜血浸湿了长裙,终于,她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
竹林后已经空无一人,孟汐回到正殿,见安远寒依旧坐在蒲团上,似是在等着她一般。
“你叫我来,就是看这些?”孟汐脸色微白,这种痛苦她也曾感同身受,淡淡道:“高婉到底是怎么了?”
“我娶她就是为了替你报仇,只不过,你的出现,将这个计划提前了一些。”
大殿中香烟袅袅,安远寒纹丝不动,淡淡看她:“人人都骂我为娶公主逼死发妻,我不在乎,高婉给了我大将军这个高位,可以做许多的事,但是当我知道你是谁的时候,我便知道,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
“你错了,这不是上天给你的机会,是给我的机会。”孟汐觉得眼前的安远寒,格外的陌生,她轻叹一声:“你和江墨的缘已经结束了,她的骨灰是你亲手撒的,如今我看到的安远寒,不再是从前那个一心报国,胸怀抱负的男子,而是一个沉浸在过去,甚至不惜疯狂的人。”
“一心报国?”安远寒仰头冷笑:“哈哈哈,你可知道高婉害死你的时候,不光太后,连皇上都有份?”
“我不想知道了!”孟汐慢慢向门外走去:“我如今过得很好,不想再和你有一丝一毫的纠葛了。”
安远寒见她头也不回的离开,静静望着她,沉默不语。
这时从远处的长廊上,徐嬷嬷已经跑了过来,一边挥舞着双手,一边大叫道:“将军!不好了!”
安远寒起身,唇角勾起一丝凉意,迎上前去:“怎么了?”
舍身塔前,高婉面色苍白,躺在供桌旁,火盆里是烧了一半的江墨牌位,几个仆妇正围着她,吓到面无人色。
安远寒扫了一眼,幽幽道:“愣着干什么,快送回府里叫方太医来。”
一个仆妇大着胆子说道:“将军,使不得啊,回府马车奔波,怕是肚里的孩子要保不住了。”
“混帐,公主重要还是孩子重要?速速回府!”他说完上前抱起高婉,转身便走,几个仆妇只得小心跟上,不住的摇头叹气,公主明明有孕在身的人,为何还要执意来庙里做超度,本就是件忌讳的事情。只是府里近来的传闻的确越来越多,不会真的是前面那位将军夫人来索命了吧?
将军府里,愁云惨雾,只见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屋里端出来。
安远寒坐在院中的石桌前,有些失神。
许久,方太医带着女医工出来,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安将军,恕在下学艺不精,公主情况有些凶险,现在虽然无生命危险,但孩子怕是无法保全了。”
“许是天意吧!”安远寒低声道:“公主身体如何?”
“怕是以后都不能再生育了。”方太医皱眉:“公主心悸太重,受此打击,想必会很难过,等她醒来以后,还希望将军能小心开导,切莫郁结在心里。”
“我会留意的,有劳方太医!”安远寒抬手让人送他们出去,转身进去看高婉。
徐嬷嬷守在床前,见他进来,小心退了出去,安远寒静静坐在床边,看着高婉。
良久,她醒了过来,恍惚了一阵后,看到安远寒,似乎明白了什么,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远寒!为什么会这样?”
安远寒伸手拿起床头的汤药,扶她起来,一勺一勺的喂她:“慢点喝!”
“我们的孩子没了!远寒!”高婉喝了两口后,忍不住大哭起来,身体上的痛苦远不及她这段时间精神上所受的痛苦严重。
“没了就没了!”安远寒静静喂药:“当年江墨死的时候,也有两个月的身孕,你可知道?”
“江墨?你什么意思?”高婉一把推开药碗,盯着安远寒:“为什么提起这件事?”
“不为什么,因为你今日的一切,都是报应!”他突然伸手扼住高婉的喉咙,将一碗药全部灌了下去,呛得高婉咳嗽到涕泪横流。
“你疯了?”高婉使劲推开他,大口的喘气,身上床上全是汤药,本就虚弱的她,几乎支撑不住。
“我没疯,是你疯了!”安远寒起身,俯视看她:“你以为你是公主,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其实从开始到现在,我从来没有爱过你,和你在一起,我时刻都提醒着自己不要忘记江墨,不要忘记是你害死了我最爱的女人。”
“我为你做了多少事,安远寒,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高婉咬牙,几乎目眦欲裂:“你说过的话呢?那些情意绵绵的话呢?我不信!”
“我说过的每一句情话,每一个字,都是说给江墨听的!”安远寒沉下眸子,冷冷说道:“你知道我每次同房为什么都要吹灭蜡烛么?因为我根本不想看到你那张恶心的脸!”
声声催命,字字诛心,安远寒此时在高婉眼中,不再是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夫君,而是来索命的黑无常,她以为自己夺取到手的是良人,谁知今日才知道是道催命符。
高婉捂着胸口,仿佛似被重压得喘不过气来,她盯着安远寒,他眼中的厌恶和憎恨明明白白,她只觉得一股怨气由心而生,突然哇得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安远寒,就算你恨我入骨,江墨也死了!”高婉凄厉一笑:“你尽管恨吧,江墨再也活不过来了。”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你这辈子都无法再生育了。”安远寒眸中如冰:“这一年多,我一直在你的香里下毒,所以你根本不会生下孩子的。”
“你好毒!”高婉瞳中骤然一缩:“你一直在我的香里下毒,就是为了替江墨报仇?”
“高婉,你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你已经病入膏肓了。”
安远寒的冷酷无情,映在她的眼里,突然间所有的一切都崩塌了,高婉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