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元殿里暖香沁人,这是林贵妃独有的幽兰香,也是她承宠之时,皇上命人亲自为她度身而调配的香,满室浮动的兰香中,林贵妃一双泪眼早已婆娑了起来。
高容心想不过十来天未曾见她,怎么说出来的话倒似有点听不懂了。
林贵妃见高容沉默,又想那晚他也是沉默着离开大理寺的,不由心里越发惶恐,抽泣道:“那晚臣妾一时失言,皇上切莫怪罪,我对苏夫人说是皇上想杀她,不过是想震慑一下她,让她知道这朝堂不是太后的,也不是太傅的,而是皇上的。”
高容心里格登一下,这样的话,本不是她该说的,不由声音冷了三分:“那你为何要私自出宫呢?”
“臣妾就是好奇,没想到太后也在那里啊。”林贵妃低头,心里慌乱不知道该什么解释。
高容心想,李福说太后亲自去接苏夫人出狱以表安抚,刚巧当晚贵妃却私自出宫,前去恐吓她,于是被太后撞了个正着,刚巧自己又十多天没来仪元殿,所以她才吓成这样,以为太后在御前告了一状。
他心里长叹一声,林贵妃一向很会揣摩他的心思,如今看来是骄宠了些。
突然心念一动,他淡淡问了一句:“平州那边,你可有消息?眼见年末了,各地都有折子上来,朕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抚。”
“皇上,平州那边一直忠心耿耿的,所以才放心让他们囤兵不是,如今年下了,皇上该给的封赏自然还是给些的好。”林贵妃偷偷打量着高容的脸色,见他没有再问那晚大理寺的事情,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封赏自然是要给,你觉得赏些什么好呢?”高容眸中一冷,故意说道:“赏赐个大将军可好?”
“多谢皇上圣恩,这自然是再好不过,相信平州上下一定会为北越尽忠,肝脑涂地。”林贵妃面上难掩喜色,高容却觉得心中一凉。
“朕会考虑!”高容起身,冷冷道:“回御书房。”
太傅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孟汐午后亲手做了些桂花圆子,快近黄昏时,端去了书房,只见阿舍自院外守着,不由笑道:“你怎么在这里?莫非有客到?”
阿舍点了点头,淡淡道:“只有一个客人,夫人要进去么?”
孟汐想着食盒里刚巧放了两碗,本想陪着苏羽一起吃的,既然有客到,倒也是巧了。
敲了敲门,苏羽问了句:“是谁?”
孟汐轻声答道:“是我!”
苏羽似乎犹豫一阵,才道:“进来吧。”
孟汐心想到底是什么人?倒让他迟疑了片刻,不由推门进去,却是愣了。
安远寒正端坐在太师椅上,与苏羽面对面,见到孟汐时,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孟汐心里微微后悔,早知道就不进来了,只得硬着头皮将食盒打开,轻声道:“刚巧做了点心,既然安将军也在,就一起尝尝吧。”
安远寒盯着她,全然不顾苏羽的眼光,不由让她有些尴尬,放下盒子,飞也似的逃了。
入夜,苏羽回到房中,孟汐有些不解:“为什么安远寒会来?”
“他是当朝大将军,来我这里不是件好事么?”苏羽上前揽住她的腰:“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却并不说破,才能保持表面上的交往。”
“你与他结盟了?”孟汐眸中一闪,苏羽笑道:“朝堂上的事情,瞬息万变,昨天的敌人也可以变成今天的朋友,只看有没有共同的利益罢了。”
孟汐轻叹一声:“起初是你一人,后来有宁王,再后来有安远寒,我只是有些担心罢了。”
“你以为安远寒真的对昭帝一心一意?”苏羽挑眉:“他对高氏一族的恨意,是你想象不到的。”
“我也无心知道。”孟汐心里存着怀疑,虽然不敢相信,但隐隐又觉得安远寒如果有皇上有异心,应该还是因为高婉的关系吧。
北越皇城,将近四更天时,高容突然醒了过来,望了眼天色,也差不多该起身了,正在更衣时,只听外面传来说话声,李福出去望了一眼,回来时面色凝重,手持一封急奏:“皇上,有急报。”
高容拂袖,摒退身边的小太监,打开急奏,眼中一凛:“速速宣安将军进宫。”
朝会时分,朝堂上百官等待许久,李福进来,轻声宣道:“传皇上的话,今日不早朝,各位卿家告退吧,请太傅去御书房见驾。”
一阵窃窃私语中,百官散去,苏羽随着李福去了御书房,只见安远寒已经候在了那里,高容见苏羽进来,只说了一句话:“太傅可知,平州造反?”
“造反?”苏羽面上一惊,望向安远寒:“连大将军都在这里,怕是此事有些棘手吧。”
“前段时间上奏请封平州大将军一职,朕已经觉得不舒服,如今居然真的就反了?”高容冷笑:“没想到朕囤的兵,如今居然要来取朕的玉座了。”
“皇上,恕臣斗胆,平州州候乃是林家,林贵妃在宫中多年,怎么也算是自己人吧。”苏羽悠悠说道,却见高容脸色越发难看:“看来这些年来,是朕太宠着她了,才落得今日的下场。”
“皇上无须担心,微臣愿意亲自带兵前往,如今京城尚有三千亲兵,城外有一万驻军,平州离京城最近,倒不如让宛州也出兵?这样前后夹击,稳妥一些?”安远寒拱手:“京中还有臣不少部下,定不会让逆贼靠近京城一步!”
“宛州?”高容思忖片刻,宛州起兵,不过是包抄之势,起到威慑作用就可以了,况且宁王高阳正在京中,若有差池,也可以随时将他扣留,的确很是稳妥。
“如此,便依二位卿家所言。”高容微微舒了口气。
仪元殿,一炉幽兰香尚未燃尽,圣旨下,仪元殿禁足,所有人不得出入,林贵妃贴身宫女被发配浣衣局,只留张嬷嬷一人在身边照顾。
宛如晴天霹雳,林贵妃傻傻望着身边哀嚎一片,心里不断的问道,自己这是失宠了么?
“我要见皇上!我是大皇子的生母,怎么可以这般对我?”林贵妃突然吼出声来,却只见宫门被紧紧关上,这哪里是禁足,遣散了她身边所有的人,分明就是将这仪元殿生生变成了冷宫。
厚厚的宫门隔断了仪元殿和外界的联系,连着张嬷嬷也一起被关在了宫中。
腊八节,宫中照例热闹起来,人人都为新年开始忙碌。
夜里甬道两边都掌了红灯,越发喜庆,仪元殿昔日的风光已成泡影,檐下孤零零两盏破败的灯笼,张嬷嬷借口去换炭盆,已经半个多时辰不见人影了,林贵妃回屋将榻上的锦被堆在一处,今夜又是一个孤寒之夜。
寒风起,卷起凉意,宫门微响,林贵妃听到,心里却无波澜,这些天了,她与世隔绝,就连大皇子高远都没有来看过她一眼,当心被绝望占满时,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
院中听到极轻的脚步声,屋门被推开,她淡淡道:“炭盆放在外面就行了,这些炭烟太大了,窗户开半扇吧。”
桌上灯火如豆,微光里一袭明黄色映入眼中,高容的脸被灯火照亮,林贵妃瞬间泪水决堤。
“皇上,您终于肯来看臣妾了么?”她匍匐着起身,却忍不住咳嗽起来。
高容默默去桌前倒了碗冷茶过来,林贵妃就着他的手里喝完,哭泣道:“臣妾以为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嗯,的确再也见不到了。”高容咧嘴一笑,声音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林贵妃一惊,猛然抬头,只见眼前的这人,眉眼五官都与高容一模一样,但在灯下看得仔细,额前有一圈淡淡痕迹,像是带着面具一样。
“你是何人?”林贵妃尖声叫道,惊恐之色浮上她的眼中。
“上次你在大理寺见到的,不也是我么?”那把声音轻轻柔柔,听上去却有些寒意。
“原来上次是太后故意陷害我?”林贵妃突然反应过来,那晚牢里灯光本就暗,加之太后在身边,她根本就不会发现那晚的高容居然是冒充的。
“来人啊!我要见皇上,我是冤枉的!我是被太后陷害的!”林贵妃疯了似的大叫。
只见那人缓缓撕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脸来,正是花离。
他望着林贵妃,轻声道:“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你本本份份当个贵妃多好?”
“我若是不动,便会任人宰割,这宫里,想要生存下去,哪有不斗的道理?”林贵妃咬牙,只觉胸口突然泛起一阵剧痛,她伸手捂嘴,猛然一口血透过指缝喷了出来,溅得芙蓉被上腥红点点。
她望着手心里鲜红一片,瞬间心口刀绞般的疼了起来,颤声道:“你方才在茶里下毒?”
“平州造反,贵妃自戕,大军很快就会压境,这出戏才刚刚开始!”
花离抛下这句话时,只留余音,不见人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
榻上,林贵妃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