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殿,珠帘垂地,李福在寝殿外静静侍立,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高容一夜未眠,双目赤红。
林贵妃初进宫的时候,只是个才人,那时她才十六岁,一双凤眸美丽不可方物,这些年来,平州默默为朝堂上也出了不少力,所以他才放心的交由林氏一族去帮他囤兵。
宛州这些年,暗地里兵力渐强,他不是不知道,但没想到最后给他造成威胁的不是宛州,反而是他最信任的平州。
平州造反,贵妃自戕,也许是她知道自己永远只能在仪元殿里孤独终老,所以心高气傲如她,选择了不给任何人再来践踏她的机会,悄悄的了结生命,永远离开了他。
“皇上,该上朝了。”李福眼前天色实在不早了,轻声叫了一句。
高容动了动,长叹一声:“都进来伺候吧。”
皇城里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悄悄死去,林贵妃像是其中的一个,又像不是,高容的心里一直都是有她的位置的,只是在江山社稷面前,能有片刻的哀痛,已经算是一个帝王最大的深情了。
聚春园,天光大好,高阳依旧慢悠悠的煮茶,白小桃坐在对面看他。
“安远寒可与平州有书信往来?”高阳淡淡问道。
白小桃自嘲的笑笑:“你高估了我,却低估了他,我不过是个床伴罢了,其它的事情他怎会让我知道?”
“他拿你也算是当自己人了,毕竟高婉这件事上,你也出了不少力。”高阳将茶碗亲手递到她面前,白小桃接过,轻叹一声:“高婉如今也是凄凉的很,疯疯傻傻,身边的人早就没什么耐心了,不过是在将军府里混日子罢了。”
“你去看过她么?”高阳皱眉,毕竟也算他的侄女。
“看过,疯得也是彻底,根本不认人了,见到我也没反应。”白小桃低头,毕竟高婉也受了她的刺激,安远寒的背叛让她从心底无法接受。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和苏羽联手。”高阳举着杯子,若有所思的说道:“你猜苏羽知不知道安远寒似乎对他的夫人有些念想呢?”
“上次自凤鸣泉回来,安远寒表面不说,心里已经对我起了疑,像苏羽那般聪明的人,怎会发现不了呢?”白小桃心头滑过一丝酸意,能让安远寒真心对待的女人,只有她吧。
“将来这两个人如果反目的话,也将有意思的很。”高阳悠悠笑道:“林贵妃作茧自缚就是最好的例子,争储就争储,居然拿苏羽的女人开刀,不知道她在黄泉路上可有悔意?”
“话说这位苏太傅到底是什么人?我总觉得他很不简单?”白小桃抬头着高阳,高阳把玩着手中的茶碗,淡淡道:“他是一个让我觉得既亲切又可怕的人。”
“这样出众的男人,却对自己的夫人情深一片,不由让人钦佩。”白小桃苦笑,她默默为高阳做了那样多的牺牲,他明知道她对他的心意,却从来都是避而不谈。
“有些事不能只看眼前,这世上,有时候最伤人的就是情深。”高阳眸中一黯,凉声道:“高婉就是个例子。”
很多时候,深情一片,感动最多的只有自己,并非别人。
将军府,凤栖院里冷清一片,徐嬷嬷才去门房里拿了些银炭过来,转眼间,高婉就不见了。
寒冬腊月里,她也是不知冷热,徐嬷嬷皱眉,索性也不去找了,反正这个疯子,她活着一天,自己就要跟着多受一天罪。
安远寒从书房里出来,忽然听到一阵歌声,声音沙哑却又有些熟悉,他顺着声音走过去,听到是从假山里面传出来的,昨日才下过一场雪,假山周围结了薄冰,积雪上一排浅浅的脚印,安远寒慢慢走着,终于见到了藏在假山里唱歌的高婉。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高婉躲在假山里痴痴的唱,猛然见到安远寒时,不由一愣,她呆呆看着他,脸上没有悲喜,很快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又旁若无人的唱了起来。
安远寒打量着她,一身袄裙几乎看不出颜色来,头发乱七八糟不知多久没梳过了,裙子下面的一双脚,连袜子都没穿,满是冻疮,手背上的冻疮正流着血,她扶着假山的石壁,一门心思的唱歌,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静静看着她,默默转身走了。
走出花园,迎面碰上管家,不由分说劈头盖脸一顿骂,那管家方知惹了大祸,连忙叫上几个婆子,亲自去将高婉送回后院,又赶在天黑前叫来了郎中。
自从高婉疯得越来越彻底,方太医也很少来了,凤栖院里无人问津,才落到了今天的模样。
安远寒独自去了柴房,他坐在柴房冰冷的地下,让心里的愧疚慢慢散去,眼前又浮现出孟汐的脸来,如果没有高婉,没有发生这一切,他和江墨还在一起,也许孩儿已经周岁,一家人正该是幸福的模样。
他报复的够彻底,甚至几乎打算毁了高氏一族的江山,但最让他痛心的是,江墨仍然不会回来。
安平坊,如意和另一个丫头,已经抱了许多东西,她气喘吁吁的追上孟汐:“夫人,你到底打算买多少东西,我们就两个人,快要抱不动了。”
孟汐转身,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采购了许多年货,不由去二人身上接过一些,自己拿着,笑道:“回府吧,我也是买得兴起,眼看过年了,总想今年弄得热闹些,让你们受累了。”
三人慢悠悠回府,却在太傅府门口碰见一个小太监,只见他左右张望,见到孟汐时打量了几番,这才上前行礼:“敢问可是苏夫人?”
“这位公公是?”孟汐认得他身上的太监服色,却只觉得面生。
“杂家是梅苑里新来的,今日太后说眼瞅着年下了,请夫人入宫去说说话儿呢。”
孟汐皱眉:“平日里都是派个嬷嬷来的,怎么今日换人了?”
“夫人说得是,只因年下了,宫里实在脱不开人手,您看马车都给您备好了?”那小太监一指身后,果然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绸布蒙顶,八宝雕饰,的确是宫中车驾的样子,便也就不再生疑,淡淡道:“麻烦公公稍候,我去后院换身衣服就出来。”
“好嘞,恭候夫人。”那小太监神态恭敬,孟汐并再多看他一眼,匆匆往后院去了。
皇城里,另一番气象。
今日早朝,意外的多了两个人,太子高觉和大皇子高远。
也许是高容心里对林贵妃的愧疚,也许是对朝堂上这群人无声的反抗,也许是这个玉座真的让他感觉有些疲惫不堪。
“自今日起,着太子高觉与大皇子高远,可允许在早朝旁听,学习治国之道。”高容坐在龙椅上淡淡说道,望向苏羽:“此二位皇子在朝堂之上由太傅苏羽日常监管及教导,众卿家可有异议?”
堂下百官并未出声,默默望向苏羽这边,只见苏太傅面色如常,上前悠悠道:“臣自当尽心辅佐!”
此时堂下才齐齐传来声音:“皇上圣明!”
高容心底冷笑,这朝堂果真不像是自己的朝堂。
下了朝,大皇子高远上前先一步拦住了苏羽,浅浅行了个礼:“太傅,我有一事请教?”
“大皇子客气,旦说无妨。”苏羽回礼,眼前这位大皇子,许久未见,模样有七分像林贵妃,那双凤眸微微闪着凌厉,生得倒是一表人材,可惜经历了争储,丧母这些事情后,眉间未免有些阴郁,也在情理之中。
高远淡淡道:“年末岁贡,平州年年都有封赐,怎么今年却悄无声息了?”
“封赐向来都是皇上御批,今年也照例列在了单子上,圣意如何,为人臣子不敢妄加猜测。”苏羽对着高远微微一笑:“大皇子初上朝堂,不妨多用心去看,用心去听,时日长了,自会有自己的判断。”
高远拱手:“多谢太傅教导,高远一定铭记在心。”
皇城余辉,将红墙拉出了一道长长的阴影,梅苑里,年末贡品络绎不绝,一时许多宫女太监进出,只见孟汐的马车在门口停下,那名小太监帮她打起车帘,恭敬说道:“到了。”
“有劳公公了!”孟汐说道就要往里走,只见那名小太监挡在她身前,慢声道:“今日太后在水榭烹茶,请苏夫人随我来。”
“多谢公公。”孟汐不觉有异,跟在了小太监的身后。
一路穿过梅林,石舫近在眼前,史太后的确很喜欢坐在船上的暖阁里看湖景,所以孟汐便往船头走去,不料小太监却轻拉她衣角:“夫人还请往这边走。”
孟汐随着他一直走到湖边水榭里,有一间屋子,孤伶伶的周遭也不见人,孟汐疑惑,上前推开门,只见屋里空荡荡的,四处都积了不少尘,孟汐望了一眼,便知道中计了。
她来不及转身,突然脖子被人从身后狠狠扼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