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苑里冷香四溢,隔着水榭的屋子里发出一阵响动,可惜四周却无人经过。
那名小太监死死扼住孟汐的脖子,从怀里取出一块帕子来,蒙在她的口鼻处,孟汐被他从背后制住,用尽全力去挣扎,无奈那名小太监看似瘦弱,力气却极大,她只闻到一阵刺鼻的松香味,顷刻,便没了知觉。
周遭,又恢复了宁静。
史太后从佛堂出来,巧玉迎上来,笑道:“都安排好了,太子亲自请了太傅和大将军过来呢。”
“那就好,皇上虽然让太子参与政事,却还多了个大皇子,哀家心里总有些嘀咕,此事宜早不宜迟。”太后点了点头,又道:“帮哀家更衣,舞伎们都准备好了么?”
“太后放心吧,本来打算新年里给皇上饮宴助兴的,今晚正好先演练一下。”
“虽然是临时想着的酒宴,但还是有点乐子才好。”史太后笑道,如今太子形势见好,如果能将太傅和大将军二人笼络至身旁,自然是稳妥。
月华初现,苏羽坐在石舫的暖阁里,失神的望着湖面,虽然临时打发了阿舍回去报信,但今日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安远寒稳稳坐在对面喝茶,他低头握杯,对湖面上的点点花灯丝毫不感兴趣,年下四处都是应酬,他却从不参加,如今太子亲自出面,自然是推辞不掉了。
只听脚步声响,打着宫灯的小宫女在前面引路,史太后扶着巧玉缓缓上来,只见太子高觉起身向她行礼,微微含笑落座。
“眼看就要除夕了,两位卿家都忙,所以哀家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替太子做个东道,往后朝堂上的要学的东西不少,还望两位卿家多加费心教导。”
史太后举杯,又道:“刚巧为新年里排演了花灯舞,今日便先请两位卿家一同欣赏了。”
“太后美意,怕不敢当,都是臣的本分,太子聪颖,朝堂上一展鸿图指日而待。”苏羽说起场面话来,真是能直接说到人的心坎里去,反倒是安远寒,心里念着平州起兵的事情,话倒不多,只跟着一起举杯。
一轮酒敬罢,湖面上传来丝竹声,只见几艘小船缓缓而来,船上装饰着巨大的莲花灯,从石舫上看下去,仿佛自水面飘来的巨大莲花一般,光芒照人,花心里坐着乐工,悠悠乐声在夜里格外空灵,别有一番独韵。
此时,石舫外却传来喧哗声,史太后皱眉,转头对巧玉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不过片刻间,只听得脚步杂乱,大皇子高远出现在了画舫之上。
“梅苑里今日好风景,不由被丝竹声吸引了过来,画舫外的小太监不让我上来,所以起了争执,若是扰了太后雅兴,还望恕罪。”只见大皇子高远恭敬对着史太后行礼,言语之间慢条斯理,看不出有半点冒犯之处。
史太后神情一僵,马上便换了笑脸,淡淡道:“想来是我这梅苑里吵闹,扰了大皇子。”
“既然太子和太傅、大将军都在,我就不打扰了,不请自来多少有些唐突。”说着他又朝着高觉深深拜了一拜,高觉虽为太子,但辈份上他是大哥,自小高觉被他没少欺负,如今心里一惊,起身道:“大哥莫要这么说,一起落座便是。”
高远顺势大声道:“多谢太子殿下!”说罢顺理成章的在空位里坐下,太后脸色难看至极,他却视若无睹,史太后狠狠瞪了一眼太子高觉,小声嘱咐巧玉去准备酒菜来。
酒菜上来,高远端起杯子,走到苏羽而前,朗声道:“太傅我敬你一杯!”
苏羽起身端杯:“不敢当,大皇子客气。”
话音未落,却见高远将杯中的酒轻轻洒在了地下,他望着苏羽,幽幽笑道:“太傅莫要介怀,只是今日是我母妃头七,所以这杯酒是先要敬她的。”
说着他又倒了第二杯,与苏羽轻碰一下,仰头喝干,淡淡道:“许是天寒,觉得这酒有些苦。”
史太后心知他是故意闹事,又不便立时发做,只看看他下一步还会做什么?好找个理由直接将他赶出去。
谁想敬完这杯酒,他落座吃菜,不再言语。
此时画舫外花灯舞开始,只见六艘莲花灯船并排驶来,当中的一艘船上,似乎那莲花灯,格外大也格外明亮。
待到近了才发觉,那艘船上的莲花灯正在熊熊燃烧,似乎船中央还绑着个人。
巧玉眼尖,看清楚后惊呼一声,史太后本来已经不悦,不由训斥道:“何事大惊小怪?”
“太后恕罪,奴婢瞧着那艘船好像有些不对劲?”巧玉急忙辩解,并且伸手一指。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艘船已经近在咫尺,由于船一直在轻轻漂浮,所以浮在水上烧的不快,只见那船周围的莲花灯烧得一片火光,照得船上宛如白昼般,果真有个人被绑住,扔在船中央。
那张脸看得清清楚楚,正是孟汐。
眼见周围火光越来越大,她不住的咳嗽,双手被绑住,根本没法逃生;如果趁小船未到湖中心的时候跳水逃生,尚有一丝生机,可惜她天生怕水,如今又被绑住,眼看火苗渐渐向她身旁蔓延过来,却逃生无能。
“快点叫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史太后这才看清,差点吼出来,到底是谁设下这样的局?
居心如此险恶,让孟汐活活烧死在苏羽面前,明显就是嫁祸给梅苑,误让苏羽以为如今储君已定,太后卸磨杀驴,这一招未免太过阴毒。
苏羽见到孟汐的脸时,脑袋里嗡的一声,来不及多想,更无暇去思忖此事到底是谁所为,那一瞬他的心脏几乎被冻结,什么权谋争斗,在生死面前都不值一提。
周围的骚乱对他没有任何的延迟,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先一步从画舫上跳了下去。
这是一年中湖水最为刺骨的时候,入水的那一刻,他被水面击打的一片剧痛,手脚入水即刻变得麻木起来,他咬牙向着那艘火船游了过去。
“阿汐!跳下来!”他奋力露出水面,大声叫道,嘴唇已经被冻得青紫,仍然声嘶力竭的叫道:“不要怕,有我在,跳啊!”
孟汐听到他的呼声,转头看见了苏羽,这样的天气,他在湖水里若是多呆一会儿,轻则重病,重则危及性命。
她的嘴巴被堵出,发不出声音来,只能望着苏羽拼命摇头,她天生怕水,周围火光灼热,让她几乎绝望。
只听扑通两声,画舫上又跳下两个人来,安远寒和大皇子高远齐齐跳入湖中。
史太后恨不得将身边的小太监们全部扼死,急了眼的骂道:“不长眼的奴才,都还愣着干什么?”
几个小太监脸色一白,却是不想跳,这样的天气,跳下去必然是一场重病逃不掉的,宫里的奴才一旦生病,真是要各安天命,如今年下,事情又多,万一病了,怕是吉凶未卜。
“谁不跳的,回去全部杖责一百!赶出宫去!”史太后狠狠骂道:“哀家今日才知道身边都养了一群什么货色。”
太子高觉傻乎乎愣在那里,眼见大皇子毫不犹豫跳下去救人,他却还手足无措,几乎让史太后扼腕。
火光刺眼,灼痛感一阵阵的袭来,再不跳,她便会被活活烧死在这里,眼见苏羽脸色越来越难看,动作也越来越缓慢,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孟汐把心一横,颤颤惊惊站起来,闭眼纵身往湖中一跳,只是一瞬间,火球便燎着了她的头发,下一秒,她已经重重摔进了湖里。
冰冷的湖水猛然让她一个激灵,死死屏住呼吸,心里巨大的恐惧袭来,手被绑着,反而挣扎不得,只能深深沉了下去。
耳畔响起巨大的轰鸣声,她闭着眼,仿佛湖底藏着可怕的怪物,马上就要将她吞噬。
突然有人托住了她的腰,并且奋力的向上游去,她感觉到所有的气息都将用尽,就在头露出水面的那一刹那,她狠狠呛了一口水,睁开眼,望见的是苏羽毫无血色的脸,他紧咬牙关,拼尽全身的力气划水,只为让她能多吸几口气。
那一瞬,她觉得黑暗中的湖面并不可怕,冰冷的湖水也并不可怕,只要苏羽在她身边,她死而无憾。
此时安远寒和高远也渐渐游近,苏羽几乎力竭,对着安远寒喊道:“先救阿汐。”
安远寒伸手去拉她,孟汐转头望向大皇子高远,以为他会去救苏羽,不料却望见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来,纵是在暗夜里也可见到寒光一闪,居然是把明晃晃的利刃。
孟汐突然疯了似的向苏羽靠拢,她一双脚乱蹬,安远寒抓住她的脖子,想拉她浮起来,不料她用尽力气一头撞向了高远,挡在了苏羽的身前。
苏羽此时却也发觉了高远的异样,他来不及躲闪,力气几乎用尽,只能将孟汐紧紧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背去挡下那一刀。
血色,在黑暗中绽放出一朵复仇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