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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林徽因:从香闺走向客厅

林徽因(1904-1955),原名林徽音,福建闽县(今福州)人,出生于浙江杭州。因与上海作家林微音(1899-1982)姓名相仿,易被误认,后改名“徽因”。她是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1901-1972)的妻子,夫妻二人用现代科学方法研究中国古代建筑,取得巨大的学术成就,为中国古代建筑研究奠定了坚实的科学基础。在文学创作上,散文、诗歌、小说、剧本、译文等均有作品存世,代表作《你是人间四月天》《九十九度中》等。

直到半个多世纪以后,冰心在列举五四运动以来的著名女作家时,还对林徽因赞美有加,说:“1925年我在美国的绮色佳会见了林徽因,那时她是我的男朋友吴文藻的好友梁思成的未婚妻,也是我所见到的女作家中最俏美灵秀的一个。后来,我常在《新月》上看到她的诗文,真是文如其人。”

上海时尚画报上的封面女郎

1925年9月20日,上海。《图画时报》第268号出刊,头版的封面女郎,是20岁左右的林徽因。头版组照,一张是她的家居照片,一张是其戏装照片,正青春年华,光彩照人。

照片加有附注:“林徽音女士为林长民先生之女公子,明慧妙丽,誉满京国。精通中英文,富美术思想。平居无事,辄喜讲求家庭布置之方。小至一花一木之微,亦复使之点缀有致。前在北京,曾就培华女校习英文音乐各科。民九远航间,留学英京,入圣瑁丽学院。逾年内渡,转学北美,专习建筑图案,尤注意于戏台构置。首往纽约省之漪瑟城,入康宾山大学,继往飞飞城,入宾省大学。诚以欧美诸邦专才辈出,剧场建筑不独以工程坚固,陈设华丽见称。举凡美术兴趣、历史观感,随处流露,无往不足引人入胜,以视我国剧场,洵有天渊之别,不可同日语也。将来女士学成归来,必可以贡献于国人者。”

显然,这并不是即时拍摄的新闻照片,而应是一年前的旧照了。因为早在1924年6月,林徽因就与梁启超长子梁思成同时赴美攻读建筑学。直到1928年8月,二人完婚并在欧洲度完蜜月之后,方才回国。《图画时报》第268号的出刊时间,恰在林出国后一年多的时间段里,此时,是不可能拍摄得到她的家居照片的。刊载的家居照片,应为林1924年6月赴美留学之前所摄。那么,另外一张戏装照片又摄于何时呢?

这张戏装照片的拍摄时间,应当比较明确,时为1924年5月8日。据所附图注称,“女士于戏曲一门,亦有研究。每饰曲中人物,惟妙惟肖。描摹适当,具有天才。左图为女士饰印度文豪所著戏曲中之一角色……”实际上,林徽因所扮演的剧中角色应为齐德拉公主,而剧本正是印度诗人泰戈尔所著《齐德拉》。

原来,1924年5月8日,是泰戈尔的64岁寿辰,正值其访华期间,北京文化圈遂筹备为他举办祝寿会。祝寿会的压轴戏,是观看新月社同仁用英语演出泰戈尔的剧作《齐德拉》。该剧取材于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讲述了一段古印度的爱情故事。剧中,林徽因饰公主齐德拉,张歆海饰王子阿顺那,徐志摩饰爱神玛达那,林长民饰春神伐森塔,梁思成担任舞台布景设计。《图画时报》上刊布的照片,应为此时所摄。

一份上海的时尚画报,将关注焦点放在北平,且将一位北平女性作为封面女郎,实为不易。一般而言,报社就坐守摩登上海,本就是时尚前沿,有的是名媛淑女,封面女郎的人选,又何须舍近求远,向北搜寻?毕竟南北间隔千里,采访编辑的难度与成本也会相应增加。但林徽因是个例外,《图画时报》愿意为之破例,即便未能采用到最新的即时拍摄的新闻照片,也不妨将一年前的存照给印上了封面头版。显然,这与林的“誉满京国”有关,也与这份画报的宗旨有关。

纵观1920年代的报纸附刊,摄影图片使用普遍,读图时代已俨然揭幕。《图画时报》原本是《时报》的一个周刊,也是我国第一个报纸摄影附刊,由上海时报社出版印制;至1924年2月17日的186期,更名为《图画时报》。初为周刊,自358期改为三日刊,至1935年10月13日停刊,共出刊1072期。主编戈公振在画报创刊号的《导言》称:“世界愈进步,事愈繁琐;有非言语所能形容者,必藉图画以明之。夫象有鼎,由风有图。彰善阐恶,由来已久。今国民敝锢,政教未及清明,本刊将继文学之未逮,一一揭而出之,尽画穷形,俾举世有所观感,此其本旨也。若夫提倡美术,增进阅者之兴趣,又其余事耳。”这就清楚地阐明了戈公振创办摄影附刊的目的,他强调摄影图片应起到“彰善阐恶”的作用——进步的即是善,当然要大力表彰;落后的即是恶,也要充分阐明。

林徽因的聪慧才智,以及在学业上的进取追求,在《图画时报》看来,是理应作为“进步典范”予以表彰出来的,但又并不是将其如流行明星一样来追捧的。《图画时报》每期必有一位或多位“进步典范”的人物照片刊发出来,林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只是因为这第一次登报,又上了封面,才让人颇觉“惊艳”。事实上,林并不是《图画时报》的“常客”;她的照片再次登上《图画时报》已在近三年之后。这是在其与梁思成完婚之后,作为已婚妇女“进步典范”才再次出现的。同时,这也是她的照片最后一次出现在《图画时报》之上,时为1928年5月30日,该画报的第460期。

这是一张林徽因于1928年3月所摄的签名照片,可能是应报社之请求,特意从欧洲寄回国内的。照片刊发于《图画时报》时,加有中英文图注称:

梁思成夫人林徽音女士,文思焕发,富有天才。早年试演西剧,曾充太谷翁名作《姬珈玳》一幕之主角。留美数载,学诣超卓于舞台布景以及导演诸术,无所不能。近毕业于合众之国之“耶尔大学演艺院”,方偕梁思成君作蜜月之旅行,兼事考察宫室之制及演艺之作风,联袂抵欧。巧值世界戏曲大家易卜生百年纪念盛典,诚我东方古国学术前途之福音也。

这里提到的“姬珈玳”,就是泰戈尔的剧作《齐德拉》,只是音译不同而已。可想而知,林在出国之前的那场演出,其影响力三年间亦未衰减,已成为这位“榜样妇女”的一个老掌故了。而这张照片的签名时间,恰逢挪威著名戏剧家易卜生(1828-1906)百年诞辰纪念之际,更让编者不由得产生联想与感慨,他认为,此时尚在欧洲与梁思成作蜜月旅行的林徽因,归国后一定会成为“东方古国学术前途之福音”。

此外,有必要说明的是,无论是《图画时报》上的报道,还是林徽因自己的签名,此时都还明确地写作“林徽音”,而不是后来我们熟知并已习用的“林徽因”。事实上,至少要等到1931年之后,“林徽因”的名字才会正式出现在各大报刊之上。

林徽音之所以改名“林徽因”,起因是与上海作家林微音的名字太过接近,为避免引起误会与张冠李戴,才最终改“音”为“因”,以示区别。1931年10月,林在《诗刊》第3期上发表诗作,徐志摩在《诗刊·叙言》中附带声明一则:

本刊的作者林徽音,是一位女士,《声色》与以前的《绿》的作者林微音,是一位男士,他们二位的名字是太容易相混了,常常有人错认,排印亦常有错误,例如上期林徽音即被刊如“林薇音”,所以特为声明,免得彼此有掠美或冒牌的嫌疑!

从此,林徽音才摇身一变,成为“林徽因”。《图画时报》上的林徽因早期照片与签名、报道与图注,都还写着其本名“林徽音”,或可作这改名事件之前的“原型”存照罢。

美国大学里的“中国校花”

《图画时报》第268号图注中所称,有梁、林二人“继往飞飞城,入宾省大学”云云;不熟悉民国时期对英美各地译名的读者,可能会不知所云。其实,所谓“宾省大学”即宾夕法尼亚大学(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如今简称“宾大”,位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费城(即“飞飞城”)。宾大是美国一所著名的私立研究型大学,八所常青藤盟校之一。宾大创建于1740年,本杰明·富兰克林是学校的创建人。宾大是美国历史上建校时间排名第四的高等教育机构,也是美国第一所从事科学技术和人文教育的现代高等学校。

宾大在中国招生,可以追溯到晚清。当时,根据音译,宾大又名为“本薛佛义大学”。1924年6月,梁思成与林徽因携手赴美深造。9月正式入读宾大,而宾大建筑系当时不收女学生,林未能如愿去建筑系学习,只得入美术系学习。凭借她对美术设计的浓厚兴趣与良好功底,从一入学开始,就令校内师生刮目相看,颇得好评。她得以破格跳级,直接升入三年级。林的注册英文名为菲莉斯(Phyllis W hei-Yin Lin),梁的注册英文名则为Ssu-Cheng Liang.美术系和建筑系同属美术学院,又因梁在建筑系,林得以旁听了建筑课程。

林徽因是宾大中国留学生会社会委员会的委员,她性格开朗,举止优雅,深受同学们的欢迎,俨然是在此就读的中国留学生群体里的“中国校花”。她与美国同学伊丽莎白·苏特罗(Elizabeth Sutro)友谊最深,经常到苏特罗父母家里做客。苏特罗晚年依然清晰地记得当年交往的细节,并称林“是一位高雅的、可爱的姑娘,像一件精美的瓷器……而且她具有一种优雅的幽默感”。

林在宾大受欢迎的另一个原因,还在于她本身在学业与学术方面崭露出来的过人才华。她积极从事美术设计活动,在大学生圣诞卡设计竞赛中还曾获奖。虽然只是一张小小的纸质卡片的绘制,但也可以看出她精细的才思——那是用点彩技法画的一幅圣母像,大有中世纪欧洲圣母像的古朴质感。这件中国学生的优秀作品,至今还保存在学校的档案馆中。她只用两年时间,就取得了美术学士学位;又作为建筑系旁听生,竟然不到两年就受聘担任建筑设计教师助理,不久更成为这门课程的辅导教师。这位秀外慧中的中国女学生,注定是要在宾大留下一些珍贵记忆的。

在宾大档案馆中,可以看到林徽因在宾大留下的证件照。证件照中的她,如今看来,依然那么摩登秀美。她身着中式外套,一头微卷的短发,眼神中流露着聪慧与坚定,才女外形与淑女气质,已流露无遗。而她与梁思成的合影,在此也存留了一枚。

那是1927年2月,梁思成获建筑学士学位,7月获得硕士学位。林徽因则以高分获得美术学士学位,四年学业三年完成。在毕业典礼的文艺汇演中,梁、林二人参加化装舞会,还拍摄了一帧着剧装的合影,至今仍留存在宾大档案馆中。

从合影来看,梁思成身着绘有简单龙纹装饰的长袍,腰束布带,但脚穿皮鞋,头戴短筒无檐礼帽,面部还特别画有八字胡须;林徽因则一身清代宫廷女装打扮,着“旗装”,梳“旗髻”,套戴一顶形似扇形的,可能是纸糊的彩冠,手持一柄大白纸折扇。林、梁二人这身衣装,形似清代宫廷人物,颇有点穿越感。所扮角色虽无从查考,但可以揣测,这样装扮的主旨无非是讽刺晚清腐败的政治,表达新生代知识分子对新世界的期冀。从林当时浓厚的美术设计兴趣来看,这身装扮可能就是她亲手制作的。

1927年8月,梁思成向哈佛人文艺术研究所提出了入学申请,理由是“研究东方建筑”。哈佛最终录取了他。梁于9月离开费城至麻州剑桥。次年2月,梁完成了他去哈佛研修的目的,原拟归国。而对戏剧表演及美术设计一直心存向往的林徽因,在宾大取得学士学位之后,便进入耶鲁大学戏剧学院,跟随著名的G.P.帕克教授学习舞台设计,她也因之成为中国第一个在国外学习现代舞台美术的女留学生。这时,梁向林正式求婚,林为此也缩短了她学习舞台设计的课程,二人同往渥太华,开始筹备婚礼。

1928年3月21日,梁思成与林徽因在总领馆举行婚礼。婚礼完毕之后,他们便启程到欧洲度蜜月,随后归国。在宾大的整整三年时光,不长不短,但对梁、林二人一生事业与生活却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在这三年间,二人在学业与感情方面,可以说都修成“正果”;也正因为如此,探寻二人此刻此地的史料点滴,别具一番意义。

圣诞卡、证件照、剧照合影——虽然这一丁点鸿影遗痕,不算特别丰富,但仍可圈可点、可感可思。试想,当年《图画时报》但凡能拿到其中任意一件,恐怕也会是大张旗鼓地上了封面推介的罢。

“文学祖母”吐槽“文学教母”

冰心(1900-1999)在1949年之后的中国儿童文学史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在众多语文老师的讲述中,冰心始终是慈祥的“文学祖母”形象。殊不知,在1949年之前的中国女性文学界中,还有一位更为耀眼的教母级人物——林徽因。

从1933年9月27日开始,天津《大公报·文艺副刊》第2期至第10期,一直在连载一篇别有意趣的小小说——《我们太太的客厅》。这是冰心在童话之外,创作的一篇据说是要跟林徽因较劲,至少也是在吐槽文学教母朋友圈内幕的小小说。

从文章里透露的细节可以看到,冰心的笔法一点也不“童话”,而极具有现实主义色彩。她相当确切地描述着那个北平的春天,春天里的客厅,客厅里的沙龙,沙龙里的人物以及人物的表情、言谈等等。她写道:

时间是一个最理想的北平的春天下午,温煦而光明。地点是我们太太的客厅。所谓太太的客厅,当然指着我们的先生也有他的客厅,不过客人们少在那里聚会,从略。

我们的太太自己以为,她的客人们也以为她是当时当地的一个“沙龙”的主人。当时当地的艺术家,诗人,以及一切人等,每逢清闲的下午,想喝一杯浓茶,或咖啡,想抽几根好烟,想坐坐温软的沙发,想见见朋友,想有一个明眸皓齿能说会道的人儿,陪着他们谈笑,便不须思索地拿起帽子和手杖,走路或坐车,把自己送到我们太太的客厅里来。在这里,各人都能够得到他们所想望的一切。

姑且不论在冰心小说中描述了一些怎样的人物与语言,究竟是否影射过某某;无论如何,“文学祖母”吐槽“文学教母”的事件就此定格,后世读者也普遍认为二者就此结怨。其实,两位殿堂级女作家还曾是闺蜜,这一事件就更让人匪夷所思了。

首先,冰心跟林徽因是同乡,祖籍都是福州,如今二人故居都成了福州市内著名的旅游景点。其次,冰心夫君吴文藻(1901-1985)、林徽因夫君梁思成,又都是清华学校留美预备班的才子,而且还住在同一个宿舍里,为同窗好友。可以说,冰心跟林徽因都是遗世独立的才女,夫君也都是同届才子,这两对才女配才子的夫妻档,可谓绝配。

1925年暑期,留学美国的冰心与吴文藻在康奈尔大学补习法语,刚过20岁的林徽因和梁思成也趁假期前来访友。两对恋人在绮色佳相会,欢聚时刻,冰心与林徽因还拍摄了一张野餐聚会时的合影,冰心自己也称,这张照片“作为友情的纪录”非常珍贵(原照辑入《冰心全集》第二卷)。直到半个多世纪以后,1987年冰心写《入世才人灿若花》,列举五四运动以来的著名女作家,也赞美林徽因,还提起这次聚会说:“1925年我在美国的绮色佳会见了林徽因,那时她是我的男朋友吴文藻的好友梁思成的未婚妻,也是我所见到的女作家中最俏美灵秀的一个。后来,我常在《新月》上看到她的诗文,真是文如其人。”看来,冰心老奶奶一直都欣赏林徽因其人其文的,87岁高龄时都还在赞叹林徽因文如其人——俏美灵秀。事实上,就从当年那张野餐合影来看,二人的表情亲切欢悦,也俨然闺蜜。

然而,1920年代末,林徽因与冰心各携夫君“海归”之后,不知为何,两人的交往没有继续下去。当时居住于京城北总布胡同四合院内的梁思成、林徽因夫妇,周围聚集了一大批文化精英,如诗人徐志摩、文化领袖胡适、哲学家金岳霖、政治学家张奚若、物理学家周培源、考古学家李济、作家沈从文等等;自美国来华的学者费正清、费慰梅夫妇等也经常来聚会,遂使这所北平民宅更具“国际俱乐部”的范儿。这些文化精英常在每周六下午,陆续来到梁家客厅聚会,品“下午茶”与闲聊,林徽因特别擅长提出和捕捉话题,又具有超凡脱俗的风度与亲和力,一下子就成了这“文艺沙龙”里的女主角,“太太客厅”渐成京城文艺圈品牌。

与林徽因在“太太客厅”里的春风得意、一派教母风范不同,当时的冰心在文坛上的人脉、人缘、人气都相差甚远,加之她也不愿意过多地参与社会活动,所以一直是“厅外人”的立场。当然,1933年《我们太太的客厅》一文发表出来之后,林徽因与冰心这对曾经的闺蜜,确实就不曾再来往,剧情也就反转至剧终了。

林徽因从香闺走向客厅,从未嫁时的“人间四月天”到成为梁夫人时的“太太客厅”,都充满着传奇色彩与非凡风度。如果说闺蜜反目,终有遗憾,那么冰心所言“太太客厅”的魔力——“在这里,各人都能够得到他们所想望的一切。”究竟怎样,是否属实,是否还有当年客厅座上客的描述以资佐证呢?在此,不妨再来看一看著名作家李健吾与“太太客厅”的一段因缘,及其为这座客厅所编写的一部剧本《这不过是春天》。

李健吾的客厅话剧

在林徽因的“太太客厅”中,翻译过《包法利夫人》的李健吾曾为座上宾。而且,“太太客厅”他去过不止一次,应当比冰心更有发言权。

当时高举法国文学“现实主义”旗帜的李氏,可能对冰心笔下的“太太客厅”倒并没有特别的在意。恰恰相反,李、林二人相会于北平春日里的客厅,完全是“因为文学,所以文学”的直接表达,是颇为“现实主义”的动机使然,完全不需要也不可能有什么太多的隐喻。

原来,1934年初林徽因读到《文学季刊》上李健吾关于《包法利夫人》的论文,非常赏识,随即写信邀约其来她家里面晤。那时林徽因已经享誉文坛,她的“太太客厅”正闻名全北京城,许多人以一登“太太客厅”为平生幸事。林徽因的这种约见方式,多用于未相识的文学青年,似有勉励、提携的意思。然而年龄上李健吾只比林徽因小两岁,而且差不多在十年前就发表作品、组织社团,在文学修养与声誉上并不逊色于林徽因。因而两人在“太太客厅”的相聚,多少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而绝没有冰心笔下的那种“公关”意味;至少不能与文学青年求见资深编辑的社交类型相提并论吧。

后来,林徽因借鉴意识流手法创作了小说《九十九度中》,一时引发热议。须知,当时西方意识流作家诸如普鲁斯特、伍尔芙、卡夫卡等,都还未在中国大规模译介与传播,中国读者对“意识流”概念本身及其文学表现,都还相当陌生。其中,有思想保守的大学教授,就称读罢林徽因的小说,不知所云,搞得人一头雾水。为此李健吾还特意写评论,盛赞林徽因说:“在我们好些男子不能控制自己热情奔放的时代,却有这样一位女作家,用最快利的明净的镜头(理智),摄来人生的一个断片,而且缩在这样短小的纸张(篇幅)上。”不但明确“点赞”,李还在文中强烈推荐这部小说,称“在我们过去短篇小说的制作中,尽有气质更伟大的,材料更事实的,然而却只有这样一篇,最富有现代性”。

单单从这些文字里都可以想象得到,客厅沙龙里的李、林二人相互默契与愉悦之程度。加糖或是不加糖的咖啡,面包夹馅是乳酪或苹果酱;林递给李的咖啡,李递给林的面包,都是恰到好处的了解、彼此无间的欣赏罢。

北京总布胡同三号,春日的暖阳正亮晃晃地晒在客厅的纱绣窗帘上。一丝一扣的亮边,精巧中透着欣快。虽然这不过是年年皆有的春天,可在“太太客厅”里的春天总该有些与众不同罢。否则,冰心开篇语中的那个时间段——“时间是一个最理想的北平的春天下午,温煦而光明。”如何才会是“最理想”的?或许正是受客厅沙龙的场景影响,李健吾戏拟了一部三幕皆是以“客厅”为布景的话剧,剧本名为《这不过是春天》。

1934年7月1日,《文学季刊》第一卷第三期出版,在剧本一栏里,同时刊出三个剧本。第一个是李健吾的《这不过是春天》,第二个是曹禺的《雷雨》,第三个是顾青海的《香妃》。对这样的排列,李健吾有一个沙龙调侃式的幽默解释:“我不想埋怨靳以,他和家宝的交情更深,自然表示也就更淡。做一个好编辑最怕有人说他徇私。所以,我原谅他。”

以“青春”与“爱情”的追忆为主线,带着一点“革命”的时代气息点缀,李氏以近乎“玩票”的轻松状态,展示了其“批评者”面目以外的率真与自信。故事讲述了警察厅厅长夫人年轻时的情人,参加革命后受组织派遣,潜入警察厅厅长府邸。二人重逢后,并没有按照革命浪漫主义的逻辑,产生诸如“为爱情私奔”或“共同奔赴革命”的结局;而是在厅长夫人的周旋掩护下,以那个“革命情人”的独自逃离为剧终。与其说是一部“革命”剧,感觉更像是一部轻喜剧。当然,喜剧效果从何而来并不十分明确;觉悟不高的厅长夫人与自视过高的“革命者”,两者之间形成的戏剧张力也并不明显。但剧中的一段对“太太客厅”的描述,通过剧中人物的对白表现出来之际,观众难免仍会对之会心一笑。

你以为侯门似海,她见客不会自由。现在你一定往反面想,是不是?你走过客厅,看见那许多男女,都是女主人的客人,男主人向例不闻不问,这正是新式富贵人家的好处。你不知道,你这一进来,就招了一群人羡嫉。我希望你过不了两天,能够自动流放到那样一群例客里头。

1937年,当商务印书馆为这个剧本郑重其事地出版精装本时,自序中的李健吾仍然轻松得有点“过分”,他这样写道:

这不过是春天,原是二十三年暮春的一件礼物,送给某夫人做生日礼的,好像春天野地里的一朵黄花,映在她眼里,微微逗起她一笑。连题目算在里面,全剧只是游戏,讽刺自然不免,但是不辣却也当真。据我所知,女学生比较容易,也爱扮演这出喜剧的。实际这里的人物,只有厅长夫人一个人而已。

初次读到这段“轻松”的序言,会为“某夫人”的字眼揣测良久。这位“某夫人”究竟是谁,是否正是当时的梁夫人——林徽因呢?略加考察,似乎可以认为这部戏剧即是李氏送给当年他的文坛“提携者”或“同路人”——“太太客厅”中的林徽因。1904年6月10日生日的林徽因,在李健吾创作此剧所声称的“原是二十三年(民国二十三年,即1934年)暮春的一件礼物,送给某夫人做生日礼”的时段里,恰恰是林徽因30岁的生辰。虽然有的研究者认为这部戏剧主要是为李氏新婚的妻子尤淑芬而作,但恐怕更多的后世读者更乐意认为其中有林徽因的某种影像罢。

或许,学究式的任何“考证”,皆是不会适于这样“轻松”的李健吾。而我们是否乐于“轻松”一点看待与欣赏,是否乐意不用“标签化”观念去简单概括某种文学史意义上的人物,这却的确不是一个可以“轻松”的话题。

揣想那个“革命”与“主义”纷争激辩、“天才”与“土壤”分道致意、青春与理想各自烦恼的时代,在“为艺术而艺术”的流年碎影中,泥沙与激流合谋的偶像中,我们还能寻找到哪些“为怀念而怀念”的理由?“为游戏而游戏”的游戏,文学只是其中一种,可惜的是,很多在“文学史”中的文学人物,骨子里是玩不起这种游戏的。李健吾后来回忆起客厅沙龙种种情景时说,“林徽因的聪明和高傲隔绝了她和一般人的距离。”其实,李健吾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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